风云入画卷-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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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躺一会儿?”
翟容合衣躺下,秦嫣立即伸出手,搂住他的身子。
翟容拍开她的手:“保持距离!离我远些!”不给吃就算了,还动不动来这一手。秦嫣怏怏然退到一边去。翟容看着她可怜,毕竟两人很快就要分开一段时间了。他重新靠过去,将她搂在怀里。
“你……起反应,怎么办?”秦嫣先是高兴,然后又有些惴惴然。
“不许提。安分睡觉就没事。”
“哦。”
铜雀更漏滴滴而下,月儿如牙,缓缓升上中天。月走云间,云开月现。
“嗷——”一声长长的狼嚎,在月夜下远远传来。
翟容慵懒地哼了一声,没有被立时吵醒。待到第二声狼哮来到耳边,他才睁开惺忪的眼睛:“唔……这是……”他眨巴眨巴沉重的眼皮,眼皮上重重起了一道折痕:“雪奴?雪奴如何会在此处?”
秦嫣也在他怀里抬起头:“什么雪奴?”
楼下守夜的婢妇,举着摇动的小烛台走上二层小阁,轻敲响木格子门:“翟郎君,翟家主让你去看看雪奴。你不在,那大狼在府中不安分,晌午时分送到别府来了。”晌午时分,翟容正在埋头一堆案牍上,专心得没听到这些动静。
秦嫣清醒了,回味出来,感情别府上下人等,都知道翟容在她屋里呢!羞得先埋在他胸前红了脸,想着不能便宜翟容。复又抬起头,对翟容刮了刮脸皮,道:“你在这里过夜,你哥果然了如指掌。有事就直接到此处来找你。”
翟容挠挠头,坐起来:“我去看看雪奴。”
“我也要去。”
秦嫣也跟着坐起来,她身上穿着入寝的白绢衣裙,不便出屋子。自己去旁边的小橱里找出了一件披风披上。
翟容已经穿好了袍子,束紧了发髻,看着她严肃道:“衣衫不整,不准出去。”
“这样就可以了。”秦嫣裹紧披风。
他走过来,摸摸她的头发:“我去找个梳头娘子,给你梳妆一下。”
“太麻烦了吧?”
“这种披头散发的样子,还有,”他的手指挑开她的披风,低头嫌弃道,“穿着这种裙子的,以后只有我可以看。”
他推开门叫了人进来,雪奴在园子里又叫了好几声。幸亏翟府的梳头娘子都是训练有素的,给她抹了头油,梳两个垂练髻也是挺快的。换了一身外出可以穿的对襟襦服半臂,胸口打了个丝缎的蓝色蝴蝶形飘带。
翟容见她穿整齐了,才拉着她的左手带她下楼:“走楼梯看仔细些。”
“我是会走楼梯摔跤的人吗?”
“你如今胳膊坏了,生病的小孩要被多照顾。”他都没什么机会照顾她。
“你才是小孩。”
候在楼阁门前的婢妇低头,让开一条道路,其中一名手持琉璃防风灯笼,带着他们向别府后面的庑廊走去。还没到庑廊,先闻到一股毛烘烘的骚味。翟容和秦嫣一起走过去,蹲在一个黑色大笼子前,里面雪白皎银,正是大狼雪奴。
翟容拍拍雪奴毛茸茸的大脑袋:“雪奴,我也快要离开敦煌了,你在府中也不合适了,不如我将你放归山林,如何?”
雪奴喉咙里呼噜呼噜地,脑袋顶着他的手掌。
秦嫣看着他拧开关着雪奴的黑色铸铁大笼子,不满道:“你就不能问翟家主要个钥匙么?每次见你都是直接拧断,显示自己手劲过人?”
翟容说:“从小就是如此,看见锁就想拧。改了许久才改得只拧锁链,已经很不错了。”
秦嫣撇嘴道:“你小时候,一定调皮得让翟家主特别操心。”
说话间,雪奴已经从铁笼子里出来,它站在月色下,浑身一阵抖动。一股浓烈的腥膻之气从它身上散发出来,尽管这个月,它都如家畜一般被关在笼子里,屋子里,可是它浑身上下,依然有着一股强烈野性。
翟容带着雪奴向别府门口走去:“若若,一起去吗?”
“一起去。”秦嫣跟在他身边,左手挽住他的手臂,翟容弯过一些臂弯,让她挂得舒服一些:“自己好生走路。”
“你腿长,我有些跟不上。”秦嫣撒娇道。
“那也不能这般挂我身上。”
“你自己说的,受伤的小孩要被多照顾!”
“你是手受伤了,又不是腿受伤了。”
“可是牵扯着疼啊。”
“门槛!要跌了!说话看着点路!雪奴都比你机灵。”
第93章 扎合
因带着野狼; 他们不方便骑马。到了府门口,跟别府的奴子们说了一下,他们去放狼; 去去就回。翟容便蹲下身; 背起秦嫣,运起轻功向北山而去。雪奴跟在他的身后; 如一道银灰色的云影,迅速向山峦起伏之处靠拢过去。
当东方出现熹微; 当启明之星运行天际; 他们来到了北山之上。
雪奴眯起狼眼; 看着北山上的山石变化。“呜——”雪奴朝着远方发出高声地嚎叫,山林倒伏,长草飘摇; 北山上一片寂静辽远。两个人站在银狼身边,翟容的手搭在雪奴毛剌剌的头顶上,揉着毛,准备将它送出去。
忽然; 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同样霸气十足的嚎叫!
翟容头一抬:“雪奴还有同伴?”
“狼是群居动物,它在野外那般久,哪能没有同伴?”秦嫣看着雪奴因年老; 已经有些衰败的尾毛,“不过,听说狼群是不赡养老狼的,不知道它回去会不会受欺负?”
“看它自己的选择; 如果它愿意,就再带回翟府。”翟容拍一下雪奴的后脑,雪奴的粗大尾巴摇了摇,开始向前走去。翟容叉腰站在雪奴身后,看着它走向何方。
日头越升越高,雪奴忽然肩背一紧,再次发出了一声咆哮。
翟容瞥见山林里跃出两个硕大的黑色身影,两条身影奔跑速度极快,眨眼就跳过几个山坎,接近了他们。那两个身影看到有人,似乎也是一愣,停住了脚步。翟容迅速收手将秦嫣拉在自己身后。
他定睛一看:“好大的狼!”
秦嫣也看到这两只狼,呼吸都停止了:“黑……黑大山!”
“怎么了?”翟容问她,“这两只狼你认得?”
秦嫣目光转到雪奴身上:“银狼王罗夜!雪奴原来真的是银狼王罗夜!”
翟容问:“什么银狼王罗夜?”
雪奴后腿一蹬,前爪在地面上刨动,向着前方而去。那两头黑色巨狼身形高大,来到了雪奴面前。双双低下头,以额头轻抵雪奴的狼颈,状甚亲昵。
翟容也事出意外,无意中将手指放在唇边咬着毛刺。他没想到,雪奴在府中低首服帖,跟一只大型一些的宠物狗都没什么区别。没想到它还有其他的面目?秦嫣将他的手一把拉开:“你刚摸过狼,怎么往嘴里放?”
翟容放下手,问她:“雪奴真的是狼王?早知道小时候就不放生了,带到北海门好好训练它了。”
秦嫣道:“是啊,而且银狼王罗夜在时罗漫山附近一带的牧民哪里,名气特别大。”
“是吗?”
“它是时罗漫山的无敌狼王。牧民都传说它,身披银甲,在月光下如魅如影,奔跑起来如风如电,在时罗漫山打败了无数狼群,很多狼族的头狼都要雌伏于它。它后来养了两只小狼,一头我们管它叫黑大山,一头叫黑小山。如今,应该是时罗漫山的新狼王了。”
翟容笑容都快从脸上溢出来了:“我家雪奴看起来这般乖,原来如此厉害?”
雪奴回过头,对着翟容一声大吼。
翟容看到雪奴做出了选择,道:“若若你说得对,它不是雪奴,它是银狼王罗夜。你看,它不打算留在翟府养老,它要回归山野。”
秦嫣道:“是啊,那片山林才是它真正的家。”
真正分别的时间来到了,翟容站起来,他的眼睛里润润的,他知道雪奴已经是一头年纪非常大的狼了,这一回大约是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了。秦嫣跟着他一起站着,她大声喊道:“罗夜!再见!雪奴,再见!”
翟容觉得她这种行为幼稚得很可爱,像个小花苞似的,低头看她笑了笑。
三头狼在远处的山林下,左转右徊了一番,又呜呜呜叫了几声,这才翻越崇山峻岭,向着深山而去。两个人一高一矮,站着目送三头巨狼渐渐消失。
“你是如何驯养雪奴的?”秦嫣算了算岁数,当时他也就八、九岁的样子。翟容重新坐在石块上,撒着腿:“还不是带着山上跑跑,到处弄点吃吃。”
秦嫣坐到他身边,说:“很多人都说,罗夜是受过特殊训练的,所以才会那般矫健奸诈。”
“奸诈?”翟容摇头道,“雪奴明明很温顺纯良,是宠物。”
秦嫣对他嗤之以鼻:“郎君,被时罗漫山各个部落视为神灵的银狼王,在你嘴里,是一只纯良的宠物?那些与时罗漫山狼群做了好多年斗争的牧民,若听得你如此说话,会拿起铁叉叉死你的!”
“若若,看,日出。”翟容挽起她的肩膀,将胳膊放在她的脖子旁。
秦嫣转身向东方,北山上头紫红染晕,将山林间的清新迷雾驱散,燃遍山头。
翟容问道:“你那日唱的粟特歌很好听,你会用中原话唱吗?唱给我听听。”他除了在夕照城中学过几句图桑语,对于西域其他部落的语言还不熟。
秦嫣就唱起来了,这一次她没有故意将自己的声音压沙哑,而是少女清润的歌喉:“冰雪消融,回归孤雁,
一路向西天空蔚蓝。
苍茫高山上最怕,手中的风筝断了线。
……
我的爱慕追你如风,
我的温柔缠你如水,
你一定要答应我,不会让我寻你不见。”
翟容一听,到底是中原小郎君,没有这么直白,面红过耳:“这歌的词儿,也太肉麻了!”
秦嫣道:“西域人粗犷些,他们全是这种句子。其实也还好。”
雪奴归山,他们也该回翟家别府了。
他们从山头站起来,对着东方的阳光,手挽手回府中去。
……
……
数日之后,秦嫣不可能再在敦煌呆下去了。
星芒教对刀奴管理不是太紧密,一来是仰仗自小到大灌输给刀奴们的信仰,二来,则是对他们视若弃子。每一个放出去的刀奴,略有怀疑就可能被牧刀人随意去除了。
星芒教对于自身运作方式,则有着严格的控制,像秦嫣这种低等刀奴,根本不可能知道他们是如何进行平日操作的。她所认识的,仅仅只有牧刀人莫血和老巫。
这种对待刀奴的方式,让洪远孤觉得很疑惑,他认为,星芒教是采用这种方式,随时将每一个刀奴,都当作可以被放弃的物件。这种做法,应当是在筛选着什么。至于到底在筛选什么,这需要秦嫣重返星芒教,仔细勘探才会有一定的结果。
秦嫣从石/国使者死去之后,已经在敦煌耽误了不少时日。其实再回去是有点容易令牧刀人莫血起疑。这时候就体现出了她背后有人支持的好处,翟羽利用他在西域的势力,在西域制造了两件可以耽误秦嫣归程的合理事件,为她做了一个掩护。西域长途漫漫,十来日的时间差,还是可以为她做到的。
秦嫣按照翟羽为她设计的归途,将自己打扮成一个衣衫褴褛的西域少年模样。她的脸上涂了不少泥浆,原先的样子已经看不大出来了。
翟羽让秦嫣坐在他的马车中,待将她送到合适的地方,再让她混入他安排好的驼队。
秦嫣是第二次坐翟家主的马车。他的马车是定制的,因他自己是河西商旅的领头之人,难免为了利益往来会与人有些冲突。他的马车是以精铜打造、包以乌皮,特别坚固。普通刀箭很难射入。坐着也特别稳定。
洪远孤没有来送她。
杏云林下,洪远孤被暗斩门的人所追杀,这是他们江湖上的宿仇。洪远孤并不担心,还小小地利用了他们一把。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是被盯着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翟容来送她了,但是没有在马车里陪着她。他只是骑着马,默默地跟在马车的侧边。他身上穿的也是自己寻常的胡袍,没有向翟羽那样,特地乔装了一番。因为,他们定好的计划里,翟容送到一定的地方就不再向前了,翟羽负责带着小股人马,将她送到可以安全离开的柳集镇上。
秦嫣坐在那辆精密沉重的马车里,无论外面的道路是否崎岖颠簸,这马车里都较少晃动。她不觉得舒适,只觉得如同在囚笼中。师兄也在这里放了不少吃的,喝的,可是没有郎君陪着,总觉得少了什么。她想起他们当初一起在这里,一起喝莲子汤,他检查她的手臂,她给他擦药……
这些事情都得暂时放下了。连她脖子里的那块玉玦也正式交给郎君保管了。只不过才挂了几天而已,她就已经觉得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如今这部分被郎君带走了,两个人隔着厚厚的车厢壁,她感觉心中颇为忧伤。
秦嫣被翟家主亲自护送着,出了敦煌地区,过了河西,进入鄯善,出伊吾。直到保证没有人跟踪,才将秦嫣从马车里放出来。
翟家主一身普通的沙匪打扮,骑在马上:“秦娘子,一路保重了。”
秦嫣看着翟家主那张脸。平日里,他都是玉环饰髻、玄袍披挂,显得高贵不可近人。如今,他穿着西域寻常沙匪的粗麻、皮毛的短衫,倒显得那股子生人勿近的气势少了许多。秦嫣鼓起勇气,说道:“师、师兄。”
“什么事?”
“师兄,我第一次见到你和轶儿在一处,就有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翟羽问:“什么感觉?”
秦嫣局促地说:“我觉得你很像我父亲。”
翟容笑了:“我的年龄,是可以做你父亲了。”
“师兄,能否抱我一下,”秦嫣忐忑地道,“就像……你抱着轶儿一般。”
翟羽端坐在马匹上,翟容看着他们两个。
翟羽从坐骑上下来,走到她面前:“过来吧。”
秦嫣闭着眼睛轻轻地抱住了他,就像孩子抱着自己的父亲。
她那模糊断裂的记忆淡然滑出,她记得,家里也有一个和翟府一般,又大又好看的院子。父亲穿着黑色的长袍,带着她穿过那些亭台楼阁……母亲为她梳头,柔软的手指在她额角移动……好想回家啊……
翟羽出于对自己兄弟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