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入画卷-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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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人准备战事之时,她也蹲在尸体之中,做了一些准备。她从几十具尸体中找到弓身最强硬的一把,摸出铁头最匀称的几支羽箭。整理着箭尾,使其在空中飞行时更加平稳。
经过从小绿洲,到这里的一日奔跑,她身体里新生长出来的力量已经渐渐融化于肌肤,附着于骨骼。再经过在图桑军队里的潜伏,她发现自己除了变得跑起来轻松一些,眼力也变得特别好。
在之前的大泽,傅言川大侠和冲云子道长这种内家高手级别的动作,她是看不清的。而此时此刻,她完全看清楚了。
她看到了昔阳巴莱如何提气上城,看到昔阳巴莱如何凝聚剑气,喷薄杀意。她也看到了翟家郎君如何扭转五人之力,如何刀法细腻处如织女投梭,奔放时如黄河倒悬。
此时,她也看到这个断臂的俐偲毗,如何将身上的劲道都附在弯刀锋芒上,化作能断江河的分水神犀——她都看到了!
长清哥哥曾经对她说过,当年他冒险将她从黑狐部落救出,过后又设法让莫血同意他教养她,并非是因她弱小可怜,他动了恻隐之心。而是因为,当时她年龄幼小,便能临危而不乱,察微辨毫。
他认为,她天生长着一双大阵师的眼睛。
搭箭上弓,凝眸锁定。秦嫣拿出自己最自信的本领。
她没有选择直接射莫贺咄可汗,她知道莫贺咄身边有人护卫,她的那点微薄力量射出来的箭,伤不了这个图桑枭雄。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城墙边,那里是战斗最激烈的地方,是敌我双方都最专注的地方,那里才最容易找到施放冷箭的缝隙。
现在她看到,那个黑衣的俐偲毗,此时注意力全部在城头,在翟家郎君的身上。她细细的牙齿轻轻啮咬在下唇,箭射俐偲毗,这种能够改变整个帝国命运的大刺客?对她而言,至少在方才数个弹指前,还是一个笑话。
可是如今她看到,翟郎君将断臂人已经吸引得死死的,这机会不出手,说不定再也没有机会了。
俐偲毗在城墙上再度腾跃而起,又是一次蓄势而出的杀招。
她用心观察着俐偲毗的每一个动作。秦嫣作为一名武功微弱的扎合谷“刀奴”,学会勘破比自己武功高强之人的肢体、气脉、行动之弱点,伺机而后动,本来就是她重要的保命之法。八岁杀赫连越只是纯粹运气,此后为了完成扎合谷的任务,为了活命。她在上面所耗费的心力,所进行的艰涩研习、枯燥锤炼,执着繁琐到了变态的地步!
“嗤——”
她细细的手指松开,铁箭行如鬼魅,混杂在隆隆战鼓中,混杂在图桑人山呼海和的呐喊声中,混杂在俐偲毗的刀锋呼啸声中。
一箭!
正中俐偲毗气息将断未断,劲道将绝未绝之处!
这一箭射完,她皱起眉头,将自己的手放在晨光下,仔细看了看。她发现,自己的手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秦嫣在关注自己的手指,她射出的箭则已经接近了俐偲毗。人在空中,身体的空门被利器即将刺入,俐偲毗再悍猛罡烈,也被逼着需要做出相应的反击。他瞳孔骤缩,难道这就是这个黑衣少年的后手?他身形顿时微微一滞。
出乎意料,那箭力道十分一般,射在身后如同挠痒。俐偲毗独臂重新又灌注劲道,狠狠砍向翟容。
不过因这微微一缓,翟容调整好了身形,手中的战刀控准了位置。
双刀又是甫然一撞,一阵撕裂耳膜般的重铁绞裂之声从两人的刀锋间传来。翟容的战刀质量颇为不俗。此时那钢铁刀身叭叭钝响,随着俐偲毗的动作,竟然寸寸断裂,可见对方用力之沉猛。
翟容被这股沉猛的力道带向左侧,俐偲毗则顺势被翟容推向右侧。
两人相聚依然不远,依然是近身血战的距离。
唯一的区别是俐偲毗手中长刀狼牙参差,刀光如雪后明月,灼灼其华。
翟容手中战刀已经被对方砸作碎片,只有一个把手在手掌中……
俐偲毗冷血的脸上,沉静如深潭,挥刀惊裂昊空。他要先斩翟容于刀下,再到城下找出那个放冷箭的家伙!
城墙下,尸堆旁,秦嫣的手指又一次扣上了弓弦。
这一回搭在她弓弦上的不是一根箭,而是三支箭。
“三箭合围”是她箭法之中最强大的一种技巧,但是因箭身射出需要三倍的力量,方才她没能施展出来。
如今,她发现自己,完全可以尝试一下。
因俐偲毗连续猛攻两轮,进入了城墙里面,她人在下面视野受限。她趁着图桑人都在忙着攻城,索性不顾一切挺立到了一匹无主的战马上。
双腿微分,控制住平衡;舒展手臂,扬眉挺背。
她的手平常都是又细又黑,还很粗糙,指甲发紫。经过那一夜筑养煅体,手指变得饱满,隐约透着玉石般的光泽。方才第一箭,由于还不适应自己的手指变化,射得不是太到位。
此刻,她的手指变得极其坚定,粉色的指甲瓣透着罡稳的气势。
手指强硬拉开弓弦,达到了这把弓体能承受的最大极限。
指动,弦开。
三支羽箭划空而出,在空中组成了一个稳固的“品”字形。这一次,秦嫣习惯了自己手指新生的力量,以及手中的这张弓,射出来的箭在激烈鏖战的空间,形成了一条隐约的箭道。这条箭道中,灰尘、剑气都无法进入,苍茫一线,直击目标!
这一回,俐偲毗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缝隙,不再那般冷静。
眸中戾色炸现,他不得不转身削上了那三支箭。
冷箭撞在他的刀背上, “啪”一声碎成齑粉。
俐偲毗发出了一声嚎叫。
这讨厌的冷箭,让他两次错失斩杀面前黑衣少年的机会。他的杀意如同黑色洪荒中炸开的白芒,再次汇聚到那个手无寸铁的翟容身上。
秦嫣在城墙下,看到似乎有人注意到了这里。她身上是夜行衣,晚间固然可以遮掩自己,白日在黄土城下其实很是醒目。她知道自己过度冒险了,连忙趴倒假装自己是个尸体。心道:没本事了,翟家郎君,你自求多福吧。
第47章 万剑
城头上; 俐偲毗两次都受到干扰,手中狼牙刀一挫再挫,但他此时的实力依然远远高于受伤的翟容。异形长刀再次跟着翟容的要害; 刀气破风; 虚、碎、空、斩!无尽刀意连绵不绝,化作点点流星暴雨罩天而至。
翟容已经毫无抵抗之力; 在城墙上滚翻了数回,身边被刀劲打得沙砾乱射。
忽然; 一道青山屏障自平地而起。天高云海阔; 青山静幽幽。流星暴雨纷沓藉洒; 落入青山大岙中,只听得无数石块与石块的撞击。
青山未改,绿水如沸。暴雨流星; 消迩于无形。剑光一合,冲云子道长的“万剑归山”仿佛天外之谪仙,渺然于姑射。一剑长灌,入俐偲毗的腰部。
俐偲毗的直觉没有错; 翟容一直有后手。只是不是城下的那个冷箭手,他根本不知道秦嫣尾随着他来到了夕照城下。他的后手是冲云子道长。冲云子道长的独门绝学,是破一身经脉精血; 化作一道绝世剑招。这“万剑归山”虽然威力无穷,可以在瞬间超越一切,做出极大的破坏。但也是一个两败俱伤的招式。出招人出手就意味着毙命。
唯一可惜的是,冲云子道长始终没有抱定使用这一招的决心; 如今身体已经受创,无法将剑招准确使用到对手身上。
所以,翟容一直在竭力将俐偲毗引至道长的面前。在秦嫣的两支冷箭相助下,翟容将俐偲毗带得很是到位。
中原剑道博大精深,与天地共享造化之无穷。冲云子手中握着驻云门的掌门剑“苍雪”,一股浩然充沛的白光冲体而出,化作漫天剑气,纵横捭阖,将俐偲毗上方的空间切割成无数细条。
这是一个用几十年纯净道心,问证大道的中原大侠。一生问心无愧,自有正气满乾坤。
冲云子道长缓缓合上眼睛。
他的剑气依然在天地间横切纵划,化解万物的宏大力量充沛他胸前的三尺之地。
胸前三尺地,剑者的无敌之地。
俐偲毗的身体也在这无数空间的分割中,鲜血直飚。剑气飞扬凛冽地切天割地,俐偲毗身上血线不断出现。俐偲毗足尖在城墙上用力一蹬,沉重地向城墙下摔去!
与此同时,冲云子道长朗笑三声,笑声一停,周身一百多穴道里,贯穿出无数深刻的小洞。他破烂的道袍随风飘荡,仿佛要乘风归去。
俄顷,洞穿,血出,盘坐兵解。唯有一张澄澈道心的脸上,一丝瑕疵也没有,含笑而逝。那柄“苍雪”长剑,在晨光中闪烁着点点金茫。
翟容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击败俐偲毗,是第二步。他和城头的同伴们,还要并肩完成第三步!
他们分出人手去对抗两名强者时,城墙的其他地方因为防守人手减少,乌鸦鸦的图桑士卒都攀登攻城梯,翻越黄土城,挥舞着弯刀,如潮似水地杀了上来。
翟容捡起战死同伴的长剑,再次加入城墙的争夺之战。
“杀——”傅言川见图桑人的两名强者一死一伤,更看到老友慨然赴死,心中大为震荡。对着身后的年轻子弟们大喝着。城墙上的中原人,此刻士气振发,将城墙下的十面王鼓的气势全然镇压!
侍立在冲云子道长身边的关客鹭,一把将驻云门的掌门剑“苍雪”从黄土地面上拔起来。方才为了让师叔完成临死返照的一剑,他将这把剑递还给了冲师叔。如今,师叔已经走了,他关客鹭就是驻云门在此处唯一的持剑人!
他用力擦一下面上的涕泪,跟着傅大侠冲了出去。
关客鹭知道,他们计划的第三步,是务必除尽城头上的图桑士卒。他不会手软,他不会让师叔失望,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城墙下,秦嫣趴在死尸后面,看到许多刚刚要冲上城头的图桑军士,如同被掀翻了虫穴的黑虫一般,不断飞跌出城墙。
翟容他们的人出现在了城头。他们砍毕最后一名试图跃上城墙的图桑军卒,站立在城垛上,怒视着下方。每一张面孔都是英风烈烈,铁骨如铸。
秦嫣担忧到将拳头塞到口中,生怕他们被图桑人的乱箭射中。
可是,这些大唐侠少们已经通过骇人听闻的暴杀,将城下这三千人马彻地威慑住了!昔阳巴莱和俐偲毗在军中,乃至在整个西图桑王庭里都是何等身份的强者?竟然几个照面便被对方屠个干净利落,城下的图桑人哪里还有恋战之意?
这是侠少们计划的第四步:绞杀对方两名强者之后,站上城头唱好这一出“空城计”。让对方不再敢轻易攻打夕照城,为他们等待援兵,争取尽量多的时间。
果然,看着这些唐国年轻人,连续展示出了如此恐怖的击杀,依然站在城头,毫无惧色地向城下数千人发出挑衅。城下的莫贺咄可汗心中泛出浓浓寒意,鸣鼓让自己的军卒退下。
图桑兵卒随着金鼓声纷纷退回城下,俐偲毗被人扶回军中,莫贺咄可汗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命人给他疗伤。他腰部被冲云子道长贯入一个深口,其他地方也有割伤,一时不能再入战局。
莫贺咄可汗命令军队退开一定步数,保持着距离。
明净的日头依然在大漠之东,这个早晨似乎特别漫长。从生到死,从死到生,不知走了多少轮回。
……
……
秦嫣看到几匹失去主人的图桑战马三三两两,从自己所隐蔽的尸体处走过,立即伏身过去。选了一匹辔头比较齐全的黑色战马,动作很轻地攀爬在战马的一侧,手指拉着缰绳,悄然促动着马匹,打算借着这匹战马的掩护,离开那座充满着杀戮气息的夕照大城。
她在马身上荡荡悠悠,慢慢地远离那片杀场。
心里则一遍遍计算着,翟家郎君生还的几率能有多少?她算来算去,都觉得这事情恐怕凶多吉少,而且凶很多,吉特别特别少。莫贺咄可汗当初能够影响整个西图桑帝国,与数个图桑王姓为敌,也是有自己的底气的。他手下军马一向以人多战斗力强,而在图桑帝国雄踞一方。他的拥簇者和追随者也不少。秦嫣知道他手底下的军队是论万计算的,根本不是眼前那区区数千人。
数万人围城?
她得尽快离开才好……
她想:离开了这里,回到了敦煌。过几日,等翟家郎君战死夕照城头的消息,传到敦煌城里,想来翟家主也不会为难她的。
第一,张娘子是知道翟家郎君带她一起出去的,这件事情不是她的责任;第二,从丝蕊的事情可以看得出,翟家主是个很同情弱者的男人,不是不讲道理,会随意迁怒无辜的混账贵人。最要紧的是,翟家郎君带她出城墙的时候,闹了很大的动静,过后跟唐国骑兵也有过接触。很多唐国军士可以作证,翟家郎君是自己奔上的夕照城,自己选择跟那些城墙上的人同生共死的。
嗯,这事儿,她完全不需要负什么责任。她只要一回敦煌城,装作受了惊,哭得可怜一些,向翟家主如实汇报事情就可以了。
是的,是的。
什么都与她无关,她继续回到敦煌城里,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
嗯,然后呢?图桑人在这里出现,敦煌城墙当然会戒备越发森严,她当然是越发不可能翻出城墙逃命的……然后任务没完成,被莫血……
秦嫣顺手拉住了马缰绳,那垂头丧气的战马便随随意意地停住了,无聊地咬着地面上春天新长出来的草皮。秦嫣张大眼睛,感到自己的推论无比令人沮丧:然后呢?她就被莫血杀掉?!
一想到莫血那张凶狠残忍的脸,她就无比恶心。难道她临死之前,就只能见到这么一张脸吗?那真是喝了孟婆汤,也能恶心自己三辈子啊!
还有,翟家郎君在敦煌城里是挺招人厌烦,她生气,还打他。可是不得不承认,整座城池里,她最愿意见的人是他,最愿意说话的人,也是他。他也真心实意关心过她,给了她那么多美好的回忆。
秦嫣轻巧地从马腹下换了个方向,以便挡住图桑军队的视线。她开始拉着马缰绳,让那匹马不露痕迹地重新往夕照大城转回去。一边是凶神恶煞的“牧刀人”,一边是声色俱美的俏郎君,如何选择?这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