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名录(武侠)-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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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弟！”禅空急忙呼道，缓缓起身，淡黄色□□在夜风下飘摇不定。
禅空望着一向淡然的师兄如此失态，仍是用淡淡的语气说道：“若没有仇恨，我早就死在了那一年。”
禅空还想辩解：“他们的手段——”
禅正截住禅空的话头，苦笑着说：“我坐在这位置上，所历经之途也并非全是光明正大。何为本末？天地混沌。许多时候亦是不得已而为之罢！师兄，你可经历过面对死亡的无力吗？若稍一松懈，便沉沦于死亡的气息中了。”
禅正空寂的声音在庭院里回响着，而他面容上的苦涩，眸中的挣扎，一切皆收入禅空的眼中。
禅空霎时明白，这一战已无可避免。
昏暗的夜里，愁绪飞速滋长。
恰在此时，一道暗光猛然划过！
隐藏在夜色中的光芒，若非禅空有着极深的武学造诣，定然无法洞察它的存在。
但禅正却能再清晰不过地感受到那道森冷的剑光。
因为剑刃已袭向他的脖颈！
时隔三十年，禅正再一次感受到死亡的气息。
当年手无寸铁，而今身为一呼百应的少林方丈，对此的感觉竟然相差无几。
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麻木得透彻冰冷，脑海里闪现过无数个回忆的画面，却抓不住时间的激流只能隔空相望。
宛如枯寂了即将腐蚀的黄叶，在整个世界悄然地消失。
赫然一个声音响起：“他不是你的仇人，为何要动手？”
话音一落，光影移动，枯旧的□□在秋风里飘荡。
接着，一只手拦住非梦的剑。
阻拦者容貌平淡无奇，面色上甚至毫无喜怒，正是禅空。
禅正气急：“你疯了，竟跟非梦讲道理！”
然而非梦竟然像是将话听进了一般，手中剑刃一顿，停留在离咽喉咫尺之间，转而望向禅空。
禅空问道：“你受凌九霄之命而来，可他给了你什么？”
字字叩问，让非梦的目光霎时凝住。
由于行动上与杀手组的失联，导致凌九霄说过的那个最终的名字没有送到他的手上，而从凌九霄说过的话来推测，非梦感觉这个名字极有可能是禅正，故而先行下手。
但是，凌九霄给了自己什么？
生命？地位？荣耀？武功？
——武功？只是为了方便行事。
——生命？他留在世上的机会本就寥寥无几。
——地位与荣耀？其实不过一柄剑而已。
禅空继续问道：“你已经做了你要做的。为何徒增杀孽？”
非梦停顿良久，平静地开口：“我行此举，早做了下地狱的准备。”
禅空缓缓颔首道：“不错，有觉悟。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想必，令父母在天之灵，定会满意，如此复仇——亦不伤兄弟，百般相互……”
非梦越发地听不下去，这是诱降？是正道人的花言巧语？但为什么，偏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灌入他的脑海中。
随着心中怒气，非梦手中剑惯性地往前移动，他忍不住道：“住口！”
禅空挡住剑的手开始出血，但他完全没有感觉到痛一般，声音里带着些许责怪，淡淡地问：“面对长辈，如此鲁莽？”
非梦凝望着面前的僧人。
只见禅空面带微笑，仿佛站在面前并不是杀人恶魔，而是需要教诲的后生。
教诲……他少时渴望的名师么？
非梦不由深吸一口气，这温和的微笑，仿佛在表示着无可置疑的善意，呼唤着他回头。
可他已无回头之路。
锵！
非梦将剑收回，转过身，将一阵剑风划在他与禅空之间，犹如一条界限。
“留步！”禅空温和的声音。
非梦站住，头也不回地问：“大师有何吩咐？”
禅空凝视着少年清瘦孤绝的背影，轻叹一声，问道：“元司空，你名中与我一般皆有个空字，实在有缘，不知——可愿随我参禅入定？”
沉默片刻。
绯色枫叶飘落在黑衣少年的肩头上，仿佛绽开的鲜血。
非梦抛下一句：“苟且而活，不如从容赴死。”
就此，扬长而去。
*
“师兄，你……”禅正扶着禅空，望着对方手上的血迹，既是担忧又是震惊。
鲜血浸染了禅空的旧黄色□□，仿佛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最好诠释。
禅空神色依旧淡然：“无碍。”
“弟子来迟！”
话音一落，院子里乌压压地跪了十来个僧人，正是随行的少林弟子们。其中年纪有稍长的，约莫三十四岁，神情不安，也有二十岁出头的青年，神情颇有怨愤。
有僧人高呼：“快追，贼人怕是跑了！”
此话一出，年轻僧人纷纷响应。
“鲁莽！”禅正斥责道，“圆生休要逞口舌之快，还不快给禅空大师包扎伤口？”
“是，弟子遵方丈命。”圆生勉强地应下，取来布条，开始为禅空包扎。得以近距离面对少林最老一代，名义上的师叔祖，圆生的心情不可谓是忐忑的，然而仔细一想禅空受伤的原因，若真是与非梦争斗，那不也是与非梦交战而生还？
这个念头让圆生心里燃起了一点希望，然而他仔细观察禅空神情，却见对方俨然一代与世无争的老僧，神情安详，对这一切似乎尽数看淡了。
圆生试探性地说了句：“师叔祖不觉得，当下处境玄情很危险吗？”
禅空双眸微微抬起，看了圆生一眼。
那双古井般一贯沉寂的眸，仿佛有轻微的波动。
是担忧？是感情？是想要有所行动？
圆生想要探查，但皆无处考究，因为只在下一瞬间，禅空的双眸复归于静。
禅正忽地开口：“合你我二人之力，他神情虚晃，未尝不能收服，虽有损失……”说到这里禅正不由沉默下来，与禅空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这个损失，极大可能就是有人重伤甚至是丢失性命了。
禅正再想起方才的事情，仍然不解，忍不住问道：“你如何劝说他的？我实在不明白，竟然想收他为徒！”
禅正道：“玄情都能明白的，师弟你却不明白了。”
禅正追问：“你不是有弟子了么？他为何没出现在这里，不是说随逸侠来了吗？”
禅空笑而不答：“这个，你就要去问逸侠了……”
☆、枯木林：名字
第七十章枯木林：名字
*
柳逸静静地立在禅院内。
由于参悟逍遥游之后在功夫上的进境，周身一切的动静，尽数被她收入耳目。
其中，自然也包括禅正与禅空的一番谈话。
——可为何非梦会收剑？为什么又要问她？
种种疑虑压在她的心头，挥之不去，索性挥剑而起，划向虚空。
水月剑宛若流光一般，以近乎玄妙的角度，绕过所有的叶，独取其中一片最为鲜红的。
那是一种近乎于非人的敏锐直觉。
纵使枫叶洒落肩头，她也恍若未觉，端直站着，仿佛禅定。
万千浮尘，但取水中一轮月。
十载春秋，只摘镜中一株花。
这一式水月镜花剑法，境界已与当日完全完全不同。
仿佛拈花一笑，已然化秋为春。
*
“所谓天才，不过如此。”王皓轻轻击掌，望向伫立在禅院外的青衫公子，饶有兴致地问，“慕容公子觉得如何？”
慕容遮微愣，不知道是自己看得太过入迷，还是枯游少主轻功绝佳，让他对王皓的到来竟没有发现，但少女持剑的英姿，确实映在他的脑海挥之不去。
甚至于可以说，他见证了她的成长。
他曾经认为幼稚可笑的坚持，却在今日绽放出让他惊叹的光芒。
良久，慕容遮长叹一声：“天地日月化为手中之剑，益增其辉。机缘与悟性，缺一不可。”
王皓轻笑一声，接着问：“那慕容公子日后准备如何？”
慕容遮不假思索：“自然是全力支持剿魔。”
王皓不由称赞一声：“好气魄！”
慕容遮闻言苦笑，面露惘然之态，喃喃：“若非当日……陷入情思不可自拔，是否也是一种错过？”
“不，一开始她遇到的就不是你。”
这话让慕容遮有点惊讶，她遇到的……统共也就江竹而已，可他们正邪殊途，连朋友也做不成罢？还……不是他？
*
“王公子，慕容门主。”
少女清灵的声音将慕容遮的思绪拉了回来，显然柳逸对二人的到来视为平常，丝毫没有介怀之意，是……已经放下了罢。
慕容遮定下心神，微笑着拱手道：“恭喜逸侠剑法大成。”
柳逸退一步，推辞道：“慕容公子折煞我也。”
慕容遮略一犹豫：“当日……”
柳逸抢过话头：“当日之恩，没齿难忘。”
这样疏离的语气……
慕容遮不由回忆起曾经陪柳逸一起练剑的时光，当时他们那么地接近，甚至在清晨时醒来时，还能看见少女微倦的容颜。
然而，这一切仿佛如同在浩然居里醉酒一样，他徒劳地伸出那只手，却什么也抓不住？
柳逸端然望着他，继续道：“慕容公子若有吩咐，但讲无妨。”
慕容遮迎上那清如止水的眸光，对视一瞬，依旧感觉到不容忽视的坚定光芒。
宛如初见时光。
他温和地说道：“待剿魔结束再议。”
柳逸闻言只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王皓却道：“小逸，目前我们已经集结了所有人马，兵分三路，寻找非梦踪迹。”
柳逸抬眸，凝视着王皓，悠悠问道：“王公子是不是知道，他如何进来的？”
“我——”王皓愣住，不答反问，“你怀疑我？”
柳逸沉默，然而这沉默的含义不言而喻。
非梦在飞来宫来去自如也罢，如今在秘派枯游，各门派重要人物坐镇之下，武林人士共同商讨剿魔大事之时，他竟也不受阻扰，难道枯游少主对此一无所知吗？
慕容遮插口劝道：“当下剿魔之际，无须介怀这些口角之争，王公子与逸侠本为好友，当联手对敌才是。”
柳逸淡淡道：“少主乐意广交好友，可我一介……”
王皓不悦，强调道：“小逸，你我已是结拜之交！”
结拜……
义结金兰，本是为表达情义而存在，而今却似乎成了堵塞枯游不合意见的手段，以此换取逍遥游传人的合理存在。
她顿了顿，悠悠道：“枯游派的诚意我已看到，我答应的自然会做，但有些事情我也需要知道罢？”
王皓却道：“你需要问问慕容公子，非梦现世已半年，青叶轩是不是查到了什么？还是仍然没有进展？”
柳逸闻言，这才意识到叶轻寒还活着。她的复仇之路看似很近，剿魔近在眼前，实际上或许她最终会杀了非梦为唐璃复仇，余下的仇人……叶轻寒、张仞呢？
慕容遮倒不介意王皓将这话头引到他身上，缓声解释：“我来枯游前已知会了叶轩主，然而非梦的兄弟已经死了，这条线索我们无从追踪。”
柳逸默然，回忆起当日与叶轻寒对峙的情况，心上陡然一冷。
王皓却道：“如今，我可带你去继续追踪非梦。”
柳逸微惊，压低声音道：“你果然知道他在哪？”
王皓淡淡地说：“他时日无多，既然对禅正出手，多半是找张仞去了。”
“什么？！”柳逸猛地听到这个潜藏在心中的名字，不由微微失色。
慕容遮也点头：“王公子这种推测极有道理。”
王皓道：“这是我能给的最大诚意，虽然我不知道我们会不会是第一个到达的。”
与枯游少主一起去寻张仞的所在……这事情的发展有点出乎柳逸的预料之中，然而一切线索仿佛在渐渐地集中，她却掌握不了其中诀窍，仿佛有一层迷雾笼罩在前方。
她皱起眉头，问：“听闻少林救过枯游，如行此举，算是毁约？”
王皓淡淡地：“有些事情注定了断。”
柳逸神色自若：“那请带路。”
“来！”王皓脸上扬起一个微笑，一切，将在他的掌控之中。
*
飘摇的枫叶落在枯木之上，远远地看来，仿佛一棵枫树的重生。
“枫树”之下，非梦沉默地靠着树干，欣赏着这枫红如血的景象。
任谁也没有想到，被枯游派大举追踪的非梦，竟然会大摇大摆地躺在枯游的入口处——枯木林前方。
枯木林如今已是一片荒芜，隐隐地传来血腥味。
非梦心上一凛，与他初次来此处时候相比，空气中，已经有些不一样了。
他循着嗅觉的源头前行，拨开落叶，显现出一具被虫蚁包围的尸体来。
那人……不正是江竹属下的七杀林茨么？
非梦凝神，在周围接着发现了另外一些人的尸体，除却银月七杀，却连天音的人也在。杀手组成员覆灭的消息他早已得知，但如此近地看到这一切，非梦心里也有着些许担忧。
这些精锐的损失必然给魔教带来不利。而且，七杀和天音他们所中的是什么伤？那根本不像是枯游的工夫，更接近于正道的内功，然而这种境界的功夫……禅正反应太慢，禅空从未出手，亦或者，难道少林还有其他高手？
非梦心下疑惑，继续搜索着尸体。
忽然，一封油漆的信从衣袋里脱落。
他熟练地打开暗黑色的漆封，掏出里面的字条。
纸上，熟悉的笔记，写着一个名字。
慕容遮。
非梦嗤笑一声，原来这就是最后一个要求，凌九霄给他的要求……真是简单。
非梦对于慕容遮的看法，很大程度上来源于之前的银月七杀白三钱，当时白三钱被杀时，慕容遮怀着深重的恨意，却又几乎毫无反抗之力。
这种无力的表情，让非梦脑海里暗自升起一种奇异的陶醉感，恍如他已化身于生与死的主宰，降临命运的连接点。很奇怪，明明从前的他只是接受命令执行杀戮而已，从不为此悲喜，但是为什么现在忽然还会——兴奋？
*
当下，两个枯游巡查弟子发现了门口异常的响动。
但他们却找不到声音的来源，不由徘徊。
忽然，一弟子惊觉唇角有粘稠的异物划过……
“啊！”他惊讶地张开口。
有血，正缓缓滑入他的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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