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是一条鱼-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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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能再做那些死者的奴隶了,受制于我们祖先的腐烂的美学。他们当时是肆无忌惮的!难道他们尊重哥特风格,或者新古典主义吗?假如在十七世纪,当时的艺术家重复了文艺复兴时期的风格,那我们还会有巴洛克艺术吗?凤凰剧院被烧毁了,这为未来主义乌托邦打开了一线希望。”
霍夫曼博士:这些都是记者们的夸大其词,永远都不要相信他们在报道里引用的话。无论如何,我已经不再是建筑师了。
警官:因为威尼斯的缘故,您一直没有成为建筑师。您痛恨这座城市,您永远都不会原谅这个城市的建筑、运河、街道、广场、教堂和廊柱。七岁时,您被父母从柏林带到这里,您在这个充满古迹、教堂和著名建筑的地方长大。这座城市已经没有地方修建任何新东西了,只能修复、维修,按照旧的建筑,重新修建一座新的。人们崇拜古代,欣赏断壁残垣。在这座城市,您要放弃表现那些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东西,但是在世界上其他地方,您可以留下自己的痕迹,可以留下表现自己风格的建筑。
霍夫曼博士:您意识到了吗?对一位建筑师来说,您正在描述的事情是无法忍受的!
警官:这种处境可以引发疯狂,或者让他们把愤怒发泄到别人身上。因为命运的捉弄,正好这些年,您出生的城市变成了一个工地。当您意识到,在这期间柏林变成了一个建筑师的天堂……整个城区都被挖开,拆掉重建!
霍夫曼博士:柏林的波茨坦广场已经被重新规划了,从头到脚焕然一新……
警官:您没办法忍受这件事情。您杀害了三个人,其实他们一点儿也不害怕威尼斯的美。您把他们描述成自我毁灭者,因城市建筑的美而发狂。您牺牲了那三个人,您甚至建立了一种新的心理学治疗理论,并借此成名。您成了房地产商的偶像,您为最糟糕的房屋投机者提供了理由和话题。尤其是,您报复了威尼斯,您控诉她是一名无情的连环杀手,杀死了她的居民。现在,您可以打电话给您的律师,霍夫曼博士。
防美辐射指南
那些正在修复的建筑四周会搭建起脚手架,会用一种银灰色或者深绿色的合成布料,把钢管都包裹起来。这些脚手架材料取代了之前的竹竿,还有透明塑料膜。对于持续时间比较长的修复工作,修复的人员会用小木板制作一张临时的、和建筑正面一样的“假面”,说是临时,但实际上有时候会用上好几年。这些建筑的“假面”都是四方形的,有时是小房子的形状,也有玻璃窗子,会让人联想到阿尔多·罗西的建筑风格,比如说“世界剧场”——这个剧院用木头建成,可以漂浮在水上,1979年的威尼斯艺术双年展,这个作品被固定在海关大楼的角上。
在威尼斯,教堂和古建筑的正面被“假面”覆盖,一般是采用合成材料,或者木料,这些设施保护了本地居民的眼睛。当游客看到建筑的正面时,就像遭到迎面一击,走一步台阶也会觉得举步维艰,因此不能忽视的一点就是:作为威尼斯居民,具有杀伤力的美景会一刻不停地伤害着他们。在这个美的王国里,每天在美的毒害里,他们不能指望毫发未伤地出去。在这种情况下,采用“司汤达综合征”这个术语可能不合适,威尼斯人每天都要面对那些巷子、大广场、小广场、大运河、小运河,这和游客偶然产生的、美的消化不良症是截然不同的。那些外地人居住的城市,通常都是由雾霾、大教堂、破房子、奇形怪状的楼房、路灯和钟楼很不和谐地拼凑在一起,但是威尼斯人却生长在这种美非常密集的地方,他们没有自我防卫的工具,游客却是有备而来的。从来都没有看到一个威尼斯人,在金屋或者叹息桥面前被美镇住时,会拿出一台照相机,这些地方他们可能每天要经过两三次。我们要意识到:在威尼斯,游客拍摄的不仅仅是威尼斯著名的建筑,整个城市的角角落落都熟悉照相机的咔嚓声和录像机的嗡嗡声。这就意味着:几乎每条小运河、小胡同、运河边上的人行道、小广场和石桥,都在迸发和涌出美。
在罗马和佛罗伦萨,到底有多少美不胜收的地方?二十五处、七十七处,或者一百十一处?在威尼斯,这种统计是不可能的:就像1986年“切尔诺贝利”计算器,威尼斯的“美景”计算器会很快崩溃,因为已经超出了计算的上限。在整个老城区,美不胜收的地方极多,美辐射极强:我们对于达到峰值并不感兴趣,但平均值一定不会低于“风景如画”——从画家们在威尼斯的取景就可以看出来。十九世纪写实主义画家笔下的威尼斯,画家描摹的并不是圣马可广场上的宏大场面,而是破败的小运河,描摹过威尼斯不知名小运河的画家有:鲁本斯、米莱希·法夫雷托(Milesi Favretto)、皮耶特罗·弗拉贾科莫(Pietro Fragiacomo)和恰尔迪(Ciardi)。
威尼斯的美辐射无所不在,会让你无处可逃。游客可以中和这种辐射:他们会很灵活地把美装入他们的照相机,或者录像机里。当游客身体里的“美感应器”亮起来(通常采用的普通模式)时,他们马上就会用镜头挡住自己,躲过城市的美辐射,躲过一种致命的美感染。
那些可怜的威尼斯人呢?大家都知道,十八世纪中后期,威尼斯共和国已经表现出种种没落的迹象。历史学家、市志编写者只是满足于列举经济和政治上的原因:他们从来不把自己枯瘦的手指放在共和国分崩离析之前出版的图书目录上,他们没有把威尼斯的没落归因于一个哲学新流派的产生。十八世纪五十年代,鲍姆加登的《美学》的发表标志着西方人的身体里安装了一个新型的感觉接收器,每一个新功能的产生都预示着一个旧功能的废弃。假如每个器官都会出现它特有的疾病,那么,鲍姆加登的革命性发现——刚刚产生的美学器官上,无法避免会产生一系列皮疹、病变、衰老和肿瘤。
威尼斯人几十年来,从早到晚都暴露在这种美学辐射里,他们冒着什么样的风险呢?他们的病症是什么?他们受辐射器官后,透视片子是什么样的?
游客没必要在威尼斯市中心寻访所有挤在一起的美丽建筑。两个世纪以来:在最后遗留的、可以修建房子的地方,出现了一些新建筑,可以产生缓冲作用。威尼斯人的老死和流失是无法避免的,现在本地人口有七万多。威尼斯人一直以来被称为“最无忧的人”,他们不仅仅是无忧的,还要考虑到这一点:那个“最”字打破了快乐无忧的概念,快乐已经溢满、泛滥出来了,已经超出了人的神经所能承受的上限,毁坏了平静、安详的智慧。过于强化的快乐像一种病态的寂静主义,最无忧的人就好像说的是一种生理上、血液里的狂喜,一种持续性的惊异状态,长期处于幻觉,是一种“美辐射”中毒后的症状。
因此,那些脚手架,还有遮盖物是好东西,可以让古建筑正面的美辐射间歇一段时间。凡塔斯提契(Fantastici)是十九世纪锡耶纳的一名建筑师,他在《建筑词汇表》一书中非常明智地写道:“眼睛在看物体时,需要慢慢看,中间需要间歇一下,或者有个过渡期,让眼睛可以休息一下。”按照凡塔斯提契的观点,不久前,威尼斯人的眼睛也得到了“休息”,因为修复,金屋被包起来好几年!被大运河上的这座美丽建筑折磨的那些眼睛,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人们的目光可以停留在“假面”上,可以用目光划过刨得很平的木板,享受一下“间歇”。在修复赤脚修士教堂的那段时间,有好几个月,教堂正面都被一种浅灰色的塑料纸覆盖,那真是给眼睛放了一个长假!在刮风的天气里,塑料纸被风刮着,上下起伏:就像一个竖起来的游泳池,或者水塘。
糟糕的是,有些建筑的美辐射是挡不住的,上帝也无能为力。有一位保加利亚艺术家,他一生都致力于把曼·雷的作品——《伊斯多尔·杜卡萨之谜》,在规模比较大的物体上实施,他可以把一座庞大的建筑包裹起来。不了解真相的人会觉得很高兴,因为修复团队的负责人会在脚手架的塑料布上,印上卡福斯卡里和圣马可钟楼的图案,这样一来,在修复期间,游客在外面至少能看个大概。他们不知道这样做的结果:那些建筑会透过包裹着它们的塑料纸渗透、泄露出来!
最严重的事情发生在圣马可广场,有好几年,公爵府被一面漂亮的屏风挡着,在这面遮盖物上,不仅仅大规模地印出了建筑的正面,还营造了一个“视觉陷阱”,让人们可以看到建筑的内部。包在建筑外面的印刷品展现了充满历史画卷的天花板,金色的花边,还有威尼斯共和国在丰饶角接受海神供奉的场景。一眼看去,这个“视觉陷阱”就像是整个建筑被大炮轰了,有一部分外墙塌陷了,造成一种视觉效果:残存的断壁残垣让人可以从外面看到建筑内部的样子。所有人都对这一举措表示满意,这个虚假、怪异的做法,在漫长的修复期间,只是一个权宜之计。只有我,只有我知道,那印在塑料纸上,墙壁被撕开的情景,并不是深思熟虑的做法——这简直是一种轰炸!仅仅瞥一眼卡福斯卡里,或者钟楼,就会让人脸色发白、目瞪口呆,以前从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尝试把这些建筑的美辐射包裹起来,造成的后果是非常可怕的;尝试把公爵府包在一个粉色包裹里,会出现这样的情景:建筑里层层堆积的图像会一个越过一个,像有毒的炸弹或者地雷一样炸开,像一种有色的声音,具有很强的穿透力,不仅仅会突破修复期间,包裹在建筑表面的那层薄得可怜的塑料纸,甚至会突破建筑的表面,喷涌出来。
掌管色相的神,拯救我们的眼睛吧!
口香糖桥
从维南特桥下来,在拱廊入口,人们的目光很容易被一个奇异的场景所吸引。几年前,一个路过这里的人没有把口香糖吐在运河里,而是把一块嚼过的美国口香糖粘在了头顶一个伸手可及的地方。我现在没法考证当时发生的事情,没有办法确认现在粘在泥灰墙上的无数口香糖,是因为很多经过此处的路人相互模仿的结果,还是只有一位口香糖爱好者一个人疯狂的杰作。
也许,仔细研究一下口香糖上面的指纹,就可以解开谜底。我们可以想象:有一位非常认真的学生,他学习勘测,或者有一位海运公司的职员,每天早上当他去上学,或者去办公室的时候,每一次经过这里,都会在拱廊上留下一个纪念,里面融入了当天的心情。他用一种具有破坏性的举动,在灰泥墙上留下一系列迷人的日记,记载着自己分泌的唾液,反复咀嚼过的签名,代表了乏味生活的日常情感,每天一个污点,不紧不慢,后来越来越多,势不可挡。
如果真有作品完成的一天,那真是一件惊人的事情。那将是一本长长的、带有各种口味的笔记,是泡泡糖的辉煌成功,是口香糖的惊人广告,是关于资本主义晚期一个巨大的、有力的反思,比沃霍尔的任何作品都要震撼人心。
或者说,这位不知名的粘口香糖的人是一位仔细的点彩画家,是乔治·修拉的徒弟,用口香糖进行创作的创新者。要创造这个作品,只需要有耐心,那种看似随意的堆积,其实是根据一张精心设计的图纸在进行,慢慢就会显示出整体画作的样子。最后,每块胶乳留下的点,在整体视觉中都是至关重要的,那些看起来最肮脏的罗望子味口香糖,还有像鼻屎一样的苹果味口香糖,在整体画面中也具有重要意义,那可能是阿佛洛狄忒的眼睛,或者是圣母小脚趾头的指甲。
从那时候开始,在维南特桥的台阶上休息时,我仔细观察着那些星星点点的口香糖。我枉然想把这些点统一起来,连接在一起,就像用一根竹枝在用小石头拼成的大洋群岛地图上,找出一条航道,就像喝醉的蜘蛛一样,吐出错乱的丝线。我把不连贯的星星点点用线连起来,勾勒出一只鹰的形状;我胡乱画出线团一样的线条,我用圆珠笔勾勒出一条不间断的小径,一条疯狂的、没有字母的、跟踪加密的路径。我在这个由点构成的镶嵌画中间胡思乱想,琢磨着:“这到底像什么?”真是白费力气!
这幅画的作者把每块乳胶嚼了又嚼,是不是像调色一样,直到获得他想得到的口味效果?我们这些庸俗的凡人,把口香糖反复咀嚼,就是想获得一种乏味的、深层的味道!可能,这位镶嵌画画家根本就不在意味道:他咬住的是纯色,他的舌头是一个调色板,他的口腔是一个有咀嚼功能的颜料店,他的上颚是研钵,他的臼齿是捣锤,会嚼碎和搅拌各种色调,会调出有滋有味、前所未有的颜色。他在粉色的草莓味香口胶里,加入一丝酸奶味的白色,在发黄的、香蕉味的口香糖上,加入一道芒果和柚子的亮色。
也许,犬齿留下的印子也不是随意的,留在墙上的有些口香糖上,还可以辨认出犬齿的样子。有时候,嚼过的口香糖上甚至拓出了整个牙齿的形状,和按上去的指纹一起,形成了一个微型雕刻作品:一个游戏拼图,指甲雕刻艺术,或者咀嚼式雕刻艺术;是一个凹进去的、石头雕琢的蚂蚁窝,丰富了艺术的表现形式。现在看来,这个用口香糖制造出来的图像,还是一群乌合之众,凹凸不平的胶面,很像衣服的褶子,像皮肤上留下的枕头印子,也好像上了眼药水时看到的东西。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无论这是一个人的作品,或者是群体的创作,这都是一个后现代墙上作品的杰作:就像显示器的像素,像被臼齿嚼过的群星,粘了口水、硫化了的银河,要创作这个作品,就要不停咀嚼,嚼得下巴简直要掉了。在掉色的绿薄荷花冠中间,会充斥着黑胡椒薄荷,还有发白的强力薄荷,有时候会冒出来几颗香草的黑珍珠、草莓的鲜红、柠檬的艳黄,以及蓝精灵的惊异之蓝。因为这些口香糖的缘故,维南特桥会改名为“口香糖桥”。
我相信,事情是这样发生的:刚开始只有一个人,他每天经过这里,有一天忽然灵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