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是一条鱼-第1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 ╭╮╭╮ ╭↓╮http://… │
│ ╭◆┴┴◆╮。╲╱ 整理。 │
│ │︵ ︵│。 ↓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 │
│ ╰○--○╯。 ↓ 版权归作者所有 │
╚═════════════════════╝
威尼斯是一条鱼
作者:提齐安诺·斯卡帕
翻译:陈英
威尼斯是一条鱼
威尼斯是一条鱼。从地图上看,它就像一条躺在水底、体型巨大的比目鱼。这只神奇的动物为什么会来到亚得里亚海?又是为何在此落脚安家的呢?它本可以随性游玩,想在哪里停留就在哪里停留。它迁徙、旅行,以它一直钟爱的方式尽情游玩。这个周末在达尔马提亚,两天后在伊斯坦布尔,第二年夏天又到达塞浦路斯。它在这里停留了下来,应该是有原因的,就像大马哈鱼逆流而上,到山区繁殖,它们跃上瀑布,完成疲惫不堪的旅行;鲸、美人鱼和“破浪神”都会前往马尾藻海,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对你讲这些,其他书的作者会感到好笑。他们一般会告诉你:这个城市从无到有,它在商业和军事方面的成就,它曾经轰动一时,以及后来的衰落,总之,他们讲的都是传奇。请相信我,事实并非如此,威尼斯还是老样子,几乎一直都是你看到的样子。太始之初,它就在航行,它到达所有港口,靠过所有码头和可以靠岸的地方:它的鳞片上留下了中东的珍珠母、腓尼基晶莹的沙粒、希腊的软体动物,以及拜占庭的水藻。然而有一天,它感到堆积在皮肤上的鳞片、沙粒和碎屑渐渐成为一种负担。它意识到了自己身上背负着一个厚重的壳,在水流中穿梭的话,它的鳍太重了,所以它决定一劳永逸,游到地中海最北边,在这个最宁静、最隐蔽的地方休憩。
从地图上看,一座桥将它与陆地连接了起来,这座桥像是一根鱼线:威尼斯好像咬住了鱼钩。有两条线将它束缚:一条铁轨和一条沥青路,但这是后来才修建的,在一百多年前才开始有的。我们担心,有一天威尼斯会改变想法,再次远行,所以我们将它系在环礁湖上,这样它就不会因为突然重新起航而永远离开我们。我们对其他人说,这样做是为了保护它,因为经过很多年的停泊之后,它已不习惯游动,它肯定会很快被捕获,肯定会落入某艘日本捕鲸船的渔网,会被放在迪士尼乐园的水族馆里,供人观赏。事实上,我们已经不能没有它了,我们占有欲很强,爱它的人想将它留住,即使是用虐待和暴力的方式。为了将它和大陆连在一起,可以说,我们做的最糟糕的事情就是:将它牢牢钉在了海底。
捷克作家博胡米尔·赫拉巴尔,在他的一本小说中描述过一个对钉子着魔的孩子:他在自己家里,去朋友家,在宾馆,都会在地板上到处钉钉子,他只要看到木地板,就会从早到晚在上面不断锤打,想把房子钉到地上,好像这样他会感到更安全。威尼斯就是这种情况,只是这些钉子不是铁质的,而是木头的,而且非常庞大,长度为两米到十米,直径二三十厘米,这些巨型钉子被楔入水底的泥浆中。
你在威尼斯看到的大理石建筑,还有砖砌的房子,都不可能直接建在水上,那样的话,它们会陷进泥浆里。怎么才能在淤泥上打下牢固的地基呢?威尼斯人将数以千万计的木桩楔入环礁湖,圣母安康教堂下至少有十万根木桩,里阿尔托桥下也一样,这是为了承受石拱的压力。圣马可教堂建在栎木做成的木筏上,桩基是用榆木搭建的。威尼斯人从威尼托地区阿尔卑斯山上的卡多雷森林获取木材,放在皮亚韦河上,这些木材顺流而下,漂至环礁湖。这些树木包括落叶松、榆树、桤树、栎树和松树。威尼斯共和国非常精明,一直重视保护森林资源,并建立了一系列严格的保护森林的法律。
树木头朝下,用一种带滑轮的、可以拉到高处的铁砧楔入泥浆中。孩童时期我看到过这样的情景,我听着打桩工人缓慢、洪亮而有节奏的歌声,伴随着敲击声,一个圆柱形大锤,在一条竖立着的轨道上缓慢地向上移动,最后突然落下。泥浆将这些木桩裹进保护套里,这样能防止它们接触空气而腐烂,这些树干与空气隔绝,几个世纪之后,木头已经矿化,变得和石头一样坚硬。
你正漫步在一片无垠的、翻转过来的森林上,这真是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像是一位蹩脚的科幻作者虚构出来的故事,但在这里却是真实的。我将从“脚”开始,为你讲述发生在威尼斯的事情。
脚
威尼斯像一只乌龟:特有的灰色粗面岩铺成的路面,形成了它的龟壳。所有的石头都来自远方,正如保罗·巴尔巴诺(Paolo Barbaro)所描述的:在威尼斯,你所看到的几乎所有东西,都来自别处,要么是进口的,要么是走私的,抑或是抢来的。你脚下的石头地面很光滑,虽然为了雨天防滑,地面曾用带齿的锤子敲打过。
你要去哪里呢?快放下地图吧!为什么你要不惜一切代价,想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处呢?大家都知道,每座城市,不管是在商业中心,还是在公共汽车站,或是在地铁里,人们都习惯于看路标。一般在这些地方,总是有一个大牌子,上面有彩色标志,还有箭头明确地告诉你:“你在这里。”同样在威尼斯,你一抬头,便会看到很多黄色的牌子,上面标有箭头,并写着:“去火车站,去圣马可广场,或者去美术学院,请走这边,请勿走错。”不要去理会那些路标,为什么你非要和这座迷宫作斗争不可呢?顺从它吧,哪怕一次也好。你千万不要担心,让脚下的路引领你吧!而不是按照既定的路线去走。学着闲逛,学着流浪吧!让自己就此迷失,暂且做个游手好闲、四处游荡的人吧!
你也做一次“威尼斯人”,或者尝试过上“威尼斯式生活”。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威尼斯式”、“威尼斯风格”这些说法,暗指我们足球队的踢球风格:我们的足球队员在足球场上的表现,常常让人感到恼怒,他们自私自利,总是带球,很少传球,踢球时视野很窄。他们成长的城市,处处都是小巷,街道曲里拐弯,非常混乱;从家到学校的近道儿,也是七弯八拐。显而易见,当威尼斯运动员们穿上短裤和球衣,上场踢球时,他们仍然无法摆脱自己的错觉——觉得四周还是威尼斯的街道和广场,于是在球场的禁区和赛场之间,他们试图从迷宫中挣脱出来。
试想一下,此时你是一粒活跃在血管里的红血球,随着心脏的搏动而移动,让这颗无形的心脏推动你吧!或者,你把自己想象成一口被送入胃里的食物:在狭窄得像食管一样的街道里,你受到两边砖墙的挤压,你通过一座阀门一样的桥滑了下去,落入水中;于是,你置身于宽敞的胃中,你在这儿稍作歇息后,不得不继续前行,因为面前有一座教堂吸引着你,你驻足观看。最后,经过一系列化学转换,你被消化掉了。
我给你的第一条建议,也是唯一一条路线,叫做“随意”,副标题是“漫无目的”。威尼斯很小,你可以迷失自己,一直走不出来,最坏的情况就是:你会走到水边,面对着水,或者泻湖。威尼斯这座迷宫里,没有牛头怪,也没有任何水怪,在暗处等着吞食受害者。我的一个美国朋友,她第一次来威尼斯时,是一个冬夜,她找不到旅馆,手里拿着一张写着地址的纸,但毫无用处。她独自一人,在这座空旷的城市里转圈,内心很焦急。时间一点点过去,她担心自己会被抢劫,但是她惊讶地发现:在这座外国城市,过了三个小时,居然还没有人袭击她,抢走她的行李。要知道,她可是一个来自洛杉矶的姑娘!在圣马可广场,或是在拥挤的码头,你可得小心点,那里经常有扒手出没。但是在威尼斯,要是你迷路了,总会遇到热心的本地人为你带路——如果你愿意找到路的话。
迷失——是旅途中唯一值得做的事情。
无论白天或者夜晚,你可以很放心地四处转悠。这里没有声名狼藉的城区,至少现在已经没有了。你顶多也就是碰上个红脸醉汉,喝得醉醺醺的来骚扰你。顺便提一下,你要慢慢熟悉威尼斯特有的城市布局。这儿不像其他城市,被两条主要干道分成四个城区,威尼斯有六个古城区:每个城区都是威尼斯的六分之一。我们熟悉的那些古城,一般都有两条主干道,这两条主干道相交,形成一个十字路口,恰好把城市分成四块。威尼斯却与众不同,它有六个区,分别叫做圣克罗切、坎纳雷乔、多尔索杜罗、圣保罗、圣马可和卡斯特洛。市政门牌号从一开始,不是排到街尾就结束了,而是要排完整个区。卡斯特洛区的门牌号,从丹多路开始,一直排到红桥脚下,创造了最高纪录——6828号。同样一座桥,坎纳雷乔区从桥的另一侧开始排,一直排到香草路尽头,也达到了6426号。
铺路的石板一片挨着一片,把道路分割成一段一段的,从街道上望去,美术上的透视法被展现得淋漓尽致。城市规划者把道路设计成这样,一定是专门为了让孩子们玩耍,他们走路时,总是故意避开石板边沿的线。“不要越界!”萨尔瓦多·达利说,这是他概括的绘画创作法则,在形式上显得如此守旧,在视觉内容上又如此疯狂。作为一个威尼斯小孩,也许意味着要习惯于不越界,要尊重事物的轮廓,而事实上,却又要打破常规?威尼斯人的脚,假装尊重现实,却又要在幻想中将它扭曲?我们的大脚趾充满幻想?我们的脚后跟生来狂热?看啊!多么超现实的狂想,多么梦幻而荒谬的城市!我们脚下,有无数接在一起的长方体石块,每一块都是平行的!每一块铺路石都是一种象征,都是威尼斯的缩影,这座城市充满了密密麻麻的线条。威尼斯被水毫不留情地隔离开来,完全没办法扩张,没办法超越自己,它在沉思中躁动,在反思中疯狂。看啊!你每走几步,就会遇到一座教堂。这座城市,表面上过于虔诚,事实上却处于信仰的混乱之中,它是一位虔诚的信徒,信仰太多的圣人贤者,它信仰的宗教是一团乱麻、一盘散沙,是一个彻底疯了的宗教。每一块铺路石都是一个徽章,没有图腾,只有一片灰色。一块死灰色的石板,只有死气沉沉的色彩,上面没有任何标记:这个空洞的徽章,唯一的图案就是它的轮廓。你踩着它们,踩着铺路石之间的缝隙:你会感到脚底那几毫米的凹凸不平,石与石之间的微小缝隙,以及石板腐蚀损耗后出现的坑坑洼洼。有一位法国绅士,他小时候来过这儿,踩过铺路的石头,那种感觉是他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
每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是安康圣母节,你站在八角形教堂的正中央,站在一盏铅制吊灯下,那盏吊灯从圆顶上垂下来,距离顶部十几米。你要拖着鞋底,走在镶在地板里的铜盘上,按照传统,要用鞋尖触碰铜盘上的铸字:unde origo inde salus(救赎始于初,初为大地,行于地,福降其身),也就是说:安康源于大地,从脚底开始,贯穿全身。而你要学会用脚趾来比划,你要伸出脚趾的食指和小拇指,用这个动作来祛除晦气,让晦气经过全身,传到地底下。
春天的时候,在码头那儿,你要注意自己的脚下,因为地上除了随处可见的“人类的朋友们”的粪便,你还要注意下脚的地方。晚上,威尼斯人会去钓鱼,他们用灯笼和汽灯来吸引热恋中的乌贼,并用一种蝴蝶网来捕捉它们。在桶底,被捕获的乌贼挣扎着,它们把墨汁喷到岸边的石头上,冷不防就会溅到你的袜子和裤子上。
你走上石桥的台阶,你感觉自己的脚趾牢牢地踩在地面上,紧紧扣住台阶的棱角,那些台阶已经磨损得很厉害了。你的脚掌死死地贴着地面,为防止打滑,你的脚后跟也像钉子一样,稳固地钉在上面。你要记着穿一双轻便的鞋,鞋底儿要薄,不要穿马丁靴,也不要穿肥大的气垫运动鞋:不要穿任何有海绵垫的鞋子。我要向你推荐这种磨练精神的方法——用脚去感受。
腿
住在威尼斯,真是累死人:房子都很老,只有少数房子才有电梯,楼梯里一点多余的空间也没有。走在路上,每隔五十米、一百米,就有一座桥跃然眼前,至少要上下二十级台阶。在威尼斯,很少有人患心脏病,由于天气潮湿,人们易患骨病和风湿。
走在街道上,也是要上上下下:威尼斯的路一点儿也不平坦,总是高低起伏,坑坑洼洼,凹凸不平,到处都是小圆丘、小高地,地基都向运河倾斜。广场上,下水道井盖点缀着路面,就像胀鼓鼓的皮沙发表面上陷进去的纽扣。这一章我们除了谈论双腿,更多的是要讨论迷宫,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谈论身体里的迷宫——耳朵最里面,给你带来平衡感的耳蜗。
我不知道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有多少,总之,我想把我所知道的转述给你。你数数公爵府的柱子——朝向圣马可海湾那边,圣乔治岛对面的那些柱子,从拐角处开始,数到第四根廊柱。你会注意到,和其他柱子相比,它轻微凸出了几厘米。如果你背靠着柱子,从廊柱外部,试着绕行一周,你会从白色大理石小台阶上掉下去。你再试几次,还是会不小心失去平衡,从小台阶上摔下来,尽管你使劲靠紧柱子,或者从一侧伸出一条腿,使劲想突破那个临界点,但最后还是会掉下去。小时候,我总是做这个尝试,这不是一个挑战或者游戏,它真的使我感到颤栗。有人告诉我,这是死刑犯会获得的最后一个自救的机会,这是一种神意裁判,需要平衡感,是上帝对杂技演员的裁决:如果他们能够围绕着柱子,转一圈,双脚不踩到灰色的石头上,他们就能在处决前的最后一刻得到救赎。多么残酷的考验!就像十九世纪一位法国作家的小说标题一样邪恶,叫做《希望的酷刑》。无论如何,我喜欢这种死亡的意象:脚下只有几厘米的高度,而不是通常让人畏惧的深渊,画面并不夸张,但却十分恐怖。也许死亡就是如此:来吧!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