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高-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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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他们同温森特的关系,以此来挽救他。
提奥并不赞成哥哥与克里斯蒂结婚,他认为那只是克里斯蒂的一种攀附于他的手段,一种欺骗,同时劝告他要小心。不过说归说,他照样给哥哥寄钱,并且由原来的每月100法郎增加到150法郎,因为他又提了薪。
温森特又租到了一间大房子,他认为那样才能适合一个四口之家,也更利于画画。
租到新房后,温森特重新画了一幅大的《悲哀》,另外又重画了一幅在几个月以前画的《树根》,这两幅作品有一种莫可名状的内在联系。他试图在《树根》中表现一种类似《悲哀》中的悲哀,并赋予它一种新的思想,树根遍体都是饱经岁月侵蚀的累累伤痕,它伸出根须痉挛地、愤怒地攫住大地,已经被风暴从地里拔出一半来了,但仍坚强地抵抗着,有一种为生存和理想而以死抗争的倔强感。第二次画这幅作品的时候,温森特就好像在画他自己,他的眼泪涌了出来。
他把《树根》和《悲哀》放在一起,把正在喂奶的克里斯蒂拉过来,连同孩子一起抱在怀里,指着画对她说:“西恩,你看看我们两个,我们得永远在一起。”
她茫然不解,她从画中看到了她自己,但是温森特在哪里?
爱情使克里斯蒂变得纯洁和庄重,但这种自然属性和对艺术的感受力是两回事,是无法协调的。温森特对她并没有过高的要求,他只是喜欢让她分享他的激情。
一天早晨,戴尔斯蒂格来了,见到了克里斯蒂和两个小孩,温森特知道戴尔斯蒂格早已听说了他和克里斯蒂的事,但他认为作为一个有良好修养的老人会对刚生过孩子的母亲有一种和善的面孔,可他的期望过高了。
“这个女人和小孩是什么意思?你怎么会和她们住在一起?”戴尔斯蒂格好像突然发现了一个新问题!
“他们是我的妻子和孩子!”
“我看这同四匹马载着一个人穿过城市一样可笑,你得为你的爸爸和叔叔们着想,他们将没有颜面与人交往!”
温森特气得说不出话来。
“现在我才知道了你的手是为什么受伤的了,你从头到脚就是一个卑劣的人!我应该给你的所有亲戚朋友写信,通知他们发生在这里的又一件丑恶的事!”
“您有权利干涉我吗?戴尔斯蒂格先生!”温森特再也控制不住,他的手痉挛着,眼睛里冒着火,而且四下巡视,好像要寻找一件称手的家伙。
戴尔斯蒂格是倒退着出去的。
这种不快还没有消除,刁钻古怪的魏森勃鲁赫又来了。温森特对他的来访感到很高兴,现在的海牙只有魏森勃鲁赫是惟一看得起他的人。
但是魏森勃鲁赫给他们的打击更大。
温森特跟他打招呼,他好像没听见一样。他的眼睛盯了克里斯蒂和孩子一眼,看看新房的四壁,又盯着母子俩。“你怎么不把你的母夜叉情妇介绍给我?让我也享受一下惊险,或许能吓好我的心脏病什么的。”他说。
“魏森勃鲁赫先生,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要侮辱我妻子!”温森特边说边走近她们母子。
克里斯蒂抱着孩子坐在一个小木墩上,她知道自己遭人奚落,于是把头埋在婴儿脸上,除了那个孩子,整个构图又是一幅《悲哀》,她已经习惯了这个动作。温森特把手放在她的头上。
“好题材!”魏森勃鲁赫叫起来,“别动!拿纸笔来,让我把你们画下来,标题为‘神圣的家庭’!”
温森特顺手操起一条小凳子摔过去,魏森勃鲁赫逃走了。
“他说什么?”克里斯蒂问道。
“神圣的家庭。”
“什么意思?”
“是一幅画的名称,上面画着玛丽亚、耶稣和约瑟夫(意为妓女、慈善家和私生子)。”
克里斯蒂咬着下嘴唇,泪水夺眶而出。
7。 你得开始画油画了
温森特一家子的日子就这样过着。他把他的遭遇和恋爱情况如实地告诉了父母。父母亲在来信中并没有指责他,只是劝他慎重对待婚姻。小孩生下半年以后,家里给他寄来过包裹,里面有一件冬大衣、一条棉裤、一件女人的棉外套,父母亲默许固执的长子的行为,这使得温森特大受感动。父亲还先后三次到海牙来看他,并从拮据的生活中省给他一些衣物和钱。父亲也开始过问温森特的作品,有时还以他自己的观点提一些看法,温森特为了使父亲得到安慰,常常根据父亲的意思画一些画,题上“赠给敬爱的父亲和母亲”,父亲为此感到非常高兴。
小家伙渐渐地长大了,八个月的时候能一个人静静地呆在画室看墙上挂的作品,并且对着它们哇哇地嚷。克里斯蒂总是里里外外忙着,家庭的温馨常常给温森特带来创作欲望和灵感。他感到充实。当然这并不是说他对失去在海牙的几乎所有艺术界的朋友无所谓,其实他的内心还是很痛苦的,他对自己的孤僻性格有一种自觉性,他认为他的性格是造成他和朋友们关系紧张的主观原因,至少有四分之一的因素。同时他又坚信自己身上具有良好的艺术潜质,努力要把它们发挥到极致,早日成功,以此来寻求亲友们的理解。所以每到星期天,他就产生一种孤独感,因为这个走亲访友的日子勾起他的伤感,他觉得空虚。不和画家们来往是一大遗憾,大家在一起欣赏好的作品和互相鼓励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这时候他就常常责备自己的怪性格,比如前几天他收到提奥的一封信,信中对他寄去的一幅水彩画提了看法,提奥认为它太老式,温森特就写了一封长信,用大量篇幅坚持自己的观点,写到激动的时候,他说他想起某一个不想买一幅伦勃朗作品的人找了一个借口:这是老式的画,我们不要这种画!他写道:
这是一句多么愚蠢和讨厌的话,我以为安徒生在他的童话中,是不会让它从一个人的嘴里说出来,而要让它从一条猪的嘴里说出来的!
这封信如果是寄给别人,那么收信人立即会成为一个敌人,幸而他是弟弟提奥!
提奥并没有计较温森特,相反在这个时候来到了海牙。
提奥凭自己的直觉相信温森特总有一天会成为一个伟大的艺术家,尽管他现在并不能肯定温森特的作品,他想哥哥的成功需要一个艰难的历程。现在哥哥正义无反顾地攀登着一座座悬崖峭壁,而艰难险阻之后,就是胜利。
正如我们每个人都有崇拜的偶像,我们尊敬的人所做的事无论怎样偏离某种法则,总会有他的道理的,只是我们暂时不理解罢了。
提奥的到来给温森特孤独的心灵注入了活力。那正是一个星期天,温森特背着画箱到什温宁根去了,他正在画一件大幅素描,这是他陷入孤独以后第一次那么狂热。他画一片暴雨后犁翻过的土地,白色、黑色与棕色的沙土中冒着热气,袅袅上升,他能感觉到那种独特的芬芳,正像他打开一本新书时把脸埋在其中所能闻到的油墨香一样使人激动不已。
当时暴雨刚过,天又有将要放晴的迹象,地平线上一道红光,而上面是乌云,两个水火不容的景象对峙着,人们谁也不去留意它们,温森特却对此发生了极大的兴趣。他画面上的天空是一片空白,这种奇特的景观却正好填补了它。而最好的效果是人们必须伏在地面上,平视过去,才能找到那种独特的感觉。所以他是跪在烂泥地里画的,劳作的人们不时瞅瞅他,彼此发出会心的笑声。后来有一匹拉土的马挣脱缰绳冲了过来,为了躲避它,温森特连滚带爬从一个高堤坝上跳下去,把画箱摔破了,他回家的时候像个丧魂落魄的疏浚工人。
提奥敲哥哥住处的门,一个穿黑色长裙、身材颀长的姑娘把门打开一条缝,她的头发向后梳拢,脸上涌起淡淡的红晕,举止沉静大方,看上去周身洋溢着自信与幸福,提奥感觉到她身上有一种质朴的美。他想这一定就是哥哥的西恩。
温森特一身泥泞回到家里,提奥正与克里斯蒂谈得很融洽。
提奥没有任何不满意的言辞,有一个家庭使温森特看上去更精神。毫无疑问,男人和女人是互相依赖和滋润的一种奇特的粘合剂,彼此赋予对方神奇的力量。
“你得开始画油画了!”
傍晚,兄弟俩走在瓦根大街上,弟弟提出了哥哥梦想过的事。
“可是,我没有钱买颜料,那东西贵得像金子。而且还得有画架、画笔和画布。”
提奥说:“干吧,我支持你。”
温森特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一个黄昏。“画油画,我的真正的绘画事业开始了!”
在旅馆的台阶上,提奥又把温森特叫住,“还有,我为你感到高兴,”他说,“她很可爱,跟我想象的不一样。”
“谁?”温森特故意装聋作哑,其实心里高兴得不得了啦。
“谁?”提奥学着哥哥的样子,然后哈哈大笑。
第二天,提奥为哥哥买了画油画所需的一切用品。“假如没有提奥,我可能已经给别人逼死了!”温森特想。
8。 艺术是一场战斗
傍晚,在海滩上劳累了一天的温森特背着画箱往家里赶,但是一只大渔船归来的有趣的场面把他吸引住了。一大群男人、女人和孩子呼啦啦跑过他的身边,登上一间小木房的望楼。海面上徐徐驶来一只渔船,望楼上站在前头的男人拿出一杆大的蓝色旗子迎空飞舞,小孩子们跳着叫着,其中一个腆着肚子,双手拢在身后,像船长一样沉着老练。夕阳把他们染成红色,像披了一件彩衣。温森特对那些孩子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想他们一定以为自己都在为帮助这只渔船靠岸作努力。渔船上的人上岸以后,大队人马像沙漠里的商队一样返回家里,喜庆的气氛融入灿烂的晚霞里。
温森特忘记了家里已经没有一个土豆,三只嘴巴都等着他借钱买晚餐回去。他放下画箱,十分细心地速写下了看到的各种细节,准备回去以后着手画一幅油画。但是回到家里以后房子里空荡荡的,克里斯蒂一定又和孩子们回娘家了。孤独伴随着饥饿袭上来。
克里斯蒂近来的情绪已经有了某种不稳定的迹象。她常常以各种理由拒绝为温森特摆姿势。所以温森特不得不从外面雇模特,油画费用大大地增加了他的负担,50法郎往往只够用六到七天,没钱买食物是经常的事,每逢这个日子临近,温森特就把自己的一份食物偷偷藏起来,欺骗肚子是他惯用的伎俩,到第二天小孩子哇哇哭的时候,他就装模作样地寻找,果然就找出了一块吃的东西,弄得克里斯蒂常常流眼泪。但不管怎样,日子是越来越艰难,克里斯蒂有时跟温森特打个招呼,把孩子们带回娘家去吃一两顿,近来往往连招呼也不打就走了。她每次回来都能弄到一点吃的。她的家里绝不可能给她吃白食,那也是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家庭,全部收入来源于她哥哥的女人,所以温森特觉得克里斯蒂回家不是好事。而且她每次回来举止神态有所变化,常常脱口吐出一些粗野的字眼。
温森特逐渐感到有种痛苦在慢慢地咬噬他。
他在这痛苦之中给弟弟写信,这是他工作以来从不间断的一项工作,与绘画一样成为精神上必不可少的一种粮食。
他向弟弟倾诉了绘画中的苦恼与快乐,以及和克里斯蒂之间逐渐出现的隐忧。胃痛袭来,他感到他的肉正被一把无形的刀片一刀一刀地割去,他写道:
事态的发展使我受不了,虽然我竭力忍受,但我感到我的力量衰退了。只要我在忙着,我就感觉不到它。而当我不站在画架旁边作画的时候,它就不时对我进行突然袭击。我有时头昏眼花,有时胃痛。不知道别人是否尝过这种滋味,的确是难受的。当然我决不屈服。……提奥,你一定不要把这事告诉任何人,别人如果知道我的处境,他们会说:“哼!我早料到是这个样子的!”这时候他们不但不帮我,反而会切断我重新得到力量的可能性。
我一定会得到力量,米勒说过:“艺术是一场战斗,献身它是必须倾注心血并且奋力拼搏的。”
那么我呢,生活对我来说是一次艰难的航行。我怎么知道潮水会不会上涨,及至没到嘴唇,甚至更高呢?但这不能阻止我继续前进。我将生活得有价值,我将努力奋斗,并赢得生活。就是说,如果必须在生存与绘画之间进行选择,我宁愿要绘画,因为这项工作是永恒的。凡是想要保住自己生命的人,将会丧失生命;而为了自己的追求而失去生命的人,他将得到生命!
第二天早晨,温森特在床脚下发现一个小土豆,上面发了根小芽。这使他大为高兴。
“嗬,机灵的小家伙。”他把它捏起来放到火炉上,然后就开始画昨天下午的那幅画,他想该叫做《晚归》呢,还是叫《归来的渔船》。但这只是他在摆弄画具时考虑的。他还未来得及在画布上打好草图,有人敲门。
“西恩!”他高兴地喊道。
不是西恩,是一个卖灯具的小商贩。他来找温森特要钱,一个星期前他卖给温森特一个灯罩。那人个头很高,嗓门粗大,温森特刚刚聚集在脑海里的感觉一下子全跑光了。温森特说他现在没有钱,等一收到汇款马上还给他。但是那个人高声谩骂,他说温森特有钱不还,他昨天还看到温森特还了他邻居的钱,他得在他家里拿一件什么东西抵账。温森特心中焦躁,走上去拉那个小商贩的手臂,说:“请你出去!”
看样子那个小商贩早就想在这个“疯子”身上干点什么惊险的游戏,他用肩膀把温森特一撞,哗啦啦一阵巨响,温森特连同画架一起摔在了地板上。
他躺在画架上,两眼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他不感到身子不适,也许因为画架的原因他没有受伤,但是,他觉得心灵深处有一种看不见的东西被撞碎了,就像他的画架一样残缺不全。
土豆的焦糊味把他牵引起来,他慢慢地爬过去,把滚烫的黑糊糊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