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高-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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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工们真诚地感谢上帝,上帝的使者温森特先生和他们一样吃苦,好日子真的就要来了。
但是讲道以后的第三天,事实就把温森特的话变成了谎言。马卡塞矿井一个坑洞瓦斯爆炸,六十多人被封在里面生死未卜,而煤矿经理拒绝采取抢救措施。
温森特组织一支志愿救护队昼夜不停地抢救,干了12天。因为停止采煤,矿上不发工资,并通知他们停止抢救而去上工,小瓦姆村被饥饿和悲哀笼罩着。
4月份的薪金一到,温森特就用它买了50法郎的食物,分发给每个家庭,矿工们靠它维持了六天,之后就吃树叶和草,村子里所有活着的动物都被抓来吃光了。最后,温森特向布鲁塞尔求援,但他料不到这封信招来了布林克校长和德容牧师,同时也成为温森特人生道路上决定性的转折。
就在矿工们请求温森特为57名死难者——其中包括那个“杀不死的雅克”——祈祷的时候,温森特因为出事以来没吃过固体食物,靠咖啡和水维持生命,已经无法支撑,就靠在屋角的干草上,强撑着给死难者举行安魂仪式。屋里屋外聚集了矿工和他们的家属。
这个悲壮的场面被突然远道赶来的布林克校长和德容牧师看到了,他们大为震惊,并表现出一种无法容忍的愤怒。他们认为温森特的行为有损于一个体面的牧师的形象,是对耶稣的一种亵渎。
“现在,我们宣布解除对你的临时任命!”两位牧师说。
温森特茫然失措,他有很多理由要为自己争辩,但是,骤然的打击加上饥寒交迫,他连反驳的力气都消失了。
第二天,工人们又聚到温森特家里,他们把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请求他拿主意。温森特拖着身子去找煤矿公司的经理。
结果是徒费口舌。经理因为停工的缘故,把自己说成是一个受害者,并且说就经济损失而言,他是最大的一个。
温森特觉得自己的所有努力化为泡影。
矿工们继续去上工,现实逼迫他们走向死亡。
“谁也帮不了我们!”他记得他第一天到小瓦姆的时候,两个黑矿工对他说的话,他面前清楚地显示出那四只猫一样放光的眼睛。那是一种对矿工之外的任何人的不信任,是一种冷漠与敌意。一丝寒意骤至心头,让他颤栗不已。
谁也帮不了他们,包括上帝。
他突然明白了过去的一些模糊的概念,他几乎处于绝望之中,而且不得不承认这一事实:上帝并不存在!
“上帝并不存在!”
小瓦姆的上空久久回荡着温森特绝望的呼喊声。
第三章 初悟玄机
1。 这么说,您还是个画家啦
温森特搬回了丹尼斯家,他再也不去关心矿工们的生活,彼此除了打个招呼,几乎没有其他交往。矿工们对他的骤变并不惊奇,甚至好像没有闲暇去想它。
父亲知道了温森特的事,寄了路费让他回去,他没有回去的打算,经历了巨大的创伤后,伤痕累累的心一时无法接受其他的想法与行动。之后提奥闻讯也从巴黎给他寄来钱,并恳求他不要在波里纳日作毫无意义的逗留。
温森特什么地方都没有去。他因此而失去了提奥。提奥最后一封信中甚至说温森特已经堕落了,并且无可救药。
温森特在小瓦姆无所事事,走出家门,腋下夹着一本书,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山间,尽量在工人们不通过的地方,读他从布鲁塞尔带来的书。比如朱理·米歇烈的《女人是永远不会老的》、爱德蒙·罗歇的诗集以及斯托的《汤姆叔叔的小屋》。这些书他以前都读过,但是他除了读书以外几乎没有其他事可做。《汤姆叔叔的小屋》他已经读了五遍,每读一次他都能在里面发现新的东西。在小瓦姆村读这本书更能获得震撼人心的感觉,小说中的人物遭际往往使他把他们与小瓦姆村的矿工作比较,并且令他涌上难以自抑的悲愤之情。
他靠父亲寄来的一点钱维持半饱的生活。但是父亲对他非常不满。
一天,他在丹尼斯先生的门口坐着看书,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传来。一个小老头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咳嗽的震颤使他无法行走。他大概是来买食品的。他的身上披着一条粗麻袋,上面印着模糊的用白色灰浆刷的字。温森特费了很大劲才辨认出来,那是“易碎品”三个字,是煤矿仓库里扔掉的一个装精炭的袋子。这件表里如一的装饰品使他骤然产生一种冲动,那种埋藏在心底的艺术激情死灰复燃。他赶紧掏出铅笔,在书本的环衬和扉页上勾勒了几个颤巍巍的形象,标题为“易碎品”。
此后,他搜集了能够搜集到的所有纸片和书本,包括家里来的信件,只要有空白的地方,就在上面作小瓦姆村人物速写和素描。
他的画仓促而潦草,他只是把他对每个人物的第一印象画下来,并且极尽夸张地表现他感觉最强烈的地方,所以他无法把人物的比例画好,往往弄得怪模怪样。但他的人物是波里纳日的人物,这一点是无法否认的。
有一次早饭后,他给丹尼斯太太画了一幅肖像,他首先想到的是她的薄得透明的鼻翼和柔和的鼻梁,他想那是丹尼斯太太温和性格的灵魂。
“啊!太像了。”丹尼斯太太叫起来。实际上除去鼻子的特征,那张脸并不规则。
温森特脸红了:“我画着玩玩。”
“这么说,温森特先生,您还是个画家啦!”
2。 我抽掉了她的灵魂
连日来,温森特陷入了一种狂热之中。他一下子对自己充满了信心,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和幸福,虽然每次接到父亲的汇款时他感到羞愧,但很快他就忘掉了这事。因为除此以外,他别无选择,他必须继续画画。为此他曾步行12公里到蒙斯买了纸和炭笔。
有一天早晨,他爬起来把所有画过的几十幅素描拿出来品味,他在自我陶醉之中忽然觉得有一丝阴影在眼前掠过,他竭力捕捉这个稍纵即逝的感觉,终于有一种新的渴望在他心头萌生:他得找一些艺术家请教,把自己的习作给他们去品评。他认为一个人如果仅仅具有良好愿望,坐井观天,不同有成就的艺术家接触,是不可能成功的。
他想到了皮特森牧师。
说干就干,他带上一些人物画,早晨8点出发。因为路费不够,就步行80公里。走了16个小时,中途买了一个面包,两脚被鞋子磨得鲜血淋漓,晚上10点去敲牧师的门时,差点跪倒在台阶上。
牧师好半天才认出这个衣衫褴褛、黑瘦而疲惫不堪的年轻人。而温森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靠在牧师的椅子上睡了过去。牧师微笑着坐在他身边。
第二天上午醒来后,他发现自己在皮特森先生的书房里的小床上。他的双脚已被洗净包扎,油黑的双手也干干净净了,蓝色的血管在白皙的手背上高高地突出来。
“谢谢你,皮特森先生。”
“噢,我的孩子,你一定饿坏了。”皮特森先生端来了干牛肉和奶酪以及一大片面包,温森特在几分钟内就把它们一扫而光了。然后他才顾得上环视四周。他发现书房的墙壁上有很多水彩和素描画。
“那些画都是新画的吗?”温森特一下子来了劲儿。
“是啊,我近来体会到,画画比布道更有意思。”
“您也这样看吗?真让人不相信,您的工作只是布道啊!”
皮特森笑着说:“鲁本斯担任荷兰驻西班牙大使时,常把时间消磨在画架前面,西班牙宫廷的一个来访者说:‘外交官倒是有雅兴用绘画作消遣呀!’鲁本斯答道:‘您错啦,应该是画家有雅兴用外交事务来消遣才对!’”
两人彼此会心地大笑起来。温森特把他的素描作品拿了出来,诚恳地请皮特森先生指教。
皮特森把温森特的作品订在门板上,远远地观看,然后提了几点意见,告诉他一些基本技法,温森特觉得心头豁然开朗,原来他以前只是在瞎打瞎撞。
皮特森先生说:“画人物的头部和身姿必须注意比例,初学者有既简单又正确的方法,就是给人物打格子。比如这个女人。”他拿起笔在温森特的一幅弯腰捡矸石的老妇人的素描上修改起来,他用尺子打好格子,把妇人的头部和身材重新画了一遍,一个丰满的、完美无缺的女性跃然纸上。但温森特觉得,她再也不是波里纳日矿工的妻子了,而是任何国家任何一个乡村里一个弯着腰的妇女。温森特把改过的画重新放到其他的画旁边。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您认为呢?”温森特直率地说。
皮特森看了几秒钟,忽然感叹了一声。
“我懂你的意思了,比例恰当以后,我却抽掉了她的灵魂。”
温森特觉得他说得不合适。
皮特森说:“按正常的程序画画,你的所有作品都是失败的,艺术学校的初级班都不能承认你,但我越来越感觉你具有一种难以说明白的天性,你能捕捉到一种动人心魄然而又是无形的东西。”
皮特森向温森特要了一幅画,并当即把它挂在墙上。
温森特激动得难以自制。
皮特森先生送给温森特一双半新的皮鞋。
3你能原谅一个诚恳地钻研绘画的人吗?
提奥已经四个月不来信了。温森特只有在画画的时候才能忘记被弟弟抛弃的痛苦,他们曾经是多么亲密无间啊!有时候温森特想给提奥写信,自尊心使他屡屡把笔丢在一边。
在夏天的一个夜晚,他终于忍不住了,以自己决心全力投入画画为借口,鼓起勇气给提奥写了一封信,并恳求他寄一些画家的作品来,供他临摹。
他并不奢望弟弟能对他像以前一样,他现在过得很充实,以前工作和生活中屡次失败的创伤已经痊愈,如今已全身心地投入了创作,以至于到了心醉神迷的境界。虽然他时时受到饥饿的侵袭,父亲一度停止了对他接济,使他有时甚至十几天身无分文,靠赊面包过日子,但他从未抱怨过——精神养料丰富,肚子饿一饿是可以挺过去的。
严重的营养不良和过度的劳累使温森特终于病倒了,一个结实的小伙子现在已经面目全非,他的面颊深深地陷了进去,颧骨高耸,像两把刀的刀背,胡子拉碴,眼睛埋在颧骨与眉骨之间,像深不见底的两个小水潭。他发着高烧,躺在自己的小木板铺上,头晕目眩。
温森特做梦都想不到,这时候提奥从巴黎赶来,几经波折,终于找到了丹尼斯先生的家。
提奥推开温森特虚掩的门,同时把阳光带进了这所充满霉臭的房子。
“请问先生,温森特·凡·高住哪儿?”提奥问蜷缩在墙角的温森特,他觉得那是个老乞丐,他想温森特不可能与他同处一室。
“啊,提奥!”温森特手臂一撑,想要爬起来,但旋即摔倒了。
提奥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真的是你吗?亲爱的提奥,瞧,我又做梦了。”温森特喃喃地说。提奥的眼泪奔涌而出,他把哥哥紧紧地抱在怀里。提奥的到来比任何药物都见效,第二天温森特竟奇迹般地站了起来,兄弟俩面对面流了半天的眼泪。
23岁的提奥已经是古比尔公司的高级职员,现在是巴黎分公司一位出色的画商,很受同行和家人的尊重。接到信后,他被哥哥的诚挚所打动,少年时的往事涌上心头,他立即为温森特寄去一些他所需要的画。那两天他时时感觉心惊肉跳,这种不祥的预感困扰着他,他终于准备把哥哥接回去。
温森特带着弟弟走遍了小瓦姆矿区,并告诉他这里有取之不尽的艺术素材,而这些素材是在荷兰、英国、法国和比利时的城市里无法找到的。他告诉弟弟他终于找到了他为之献身的事业。
见面的亲热在第二天下午便消失了,因为兄弟俩又开始发生了分歧。
他们在马卡塞矿井附近散步时,走到一个废弃的地窖旁边,温森特告诉提奥,矿工们称这个地窖为“魔术师”,因为它在一天之内能出现几次事故。提奥对温森特喋喋不休地谈论煤矿和工人已经厌烦了,就重新提起他已经说过三次的话题,要求温森特与他一同回去,寻找一个合适的工作,以求自食其力,给辛劳一生的父母一点安慰。
“如果波里纳日的艺术之源不会枯竭,我想我不能回去。”温森特说。
提奥沉默了一会,把头仰起来,天边挂着一片红霞,提奥的鼻孔和嘴里同时发出沉重的出气声。
“你记得那一年我们在雷斯维克的旧运河与磨坊那儿散步吗?那时候我们是多么亲密无间啊!”提奥说。“雷斯维克的小路,我终生不会忘记!”温森特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
“那时候,我们对许多问题的看法是一致的,但从那以后,你变得很厉害,你再不是原来那样了。”
“噢,不!这不是真的,我的变化只是面包少了,生活困难了。而我的心,我观察事物的方法,我思考问题的方法,始终如一,而且我的前途更加光明。如果说还有变化,那就是我现在的思想和信念,比过去更加严肃和成熟了。”
提奥几乎发怒了:“但是你现在连生活都维持不下去,27岁的男子汉,仍然一无所有,你一点愧疚的心理都没有吗?”
温森特沉默了,提奥也沉默了,他们彼此都为这种争论感到内疚。兄弟俩披着晚霞往回走。
温森特眼里噙着泪,轻声地、近乎哀求地说:“亲爱的提奥,在雷斯维克的磨坊中你说过我像艺术家一样伟大,记得吗?我当时多么激动,我后来说,那一次散步将成为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如果我以后有所成就,那就是你给我播下的种子。”
提奥的眼睛潮湿了。
第三天,提奥一个人回去了,他把带来的米勒等画家的一些素描作品和50法郎留给了温森特。温森特送弟弟上火车,沿途提奥没有说一句话。
此后,提奥虽然按月给温森特寄钱,但从不写一个字。直到半年后温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