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高-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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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他在与风的搏斗中同时享受到一种乐趣:人和绑好的画架在风中颤抖,他在颤抖中找到一种明快的节奏感。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把薄薄的刀片,刃口迎着风,悄然屹立,风狂啸着扑过来捕捉他,但反被他劈作两半,拖着绵绵不绝的受到伤害的躯体,嚎叫着逃走。
每当这时,温森特就想起都德的一篇散文。它讲述了一头名叫罗曼的公牛,它是一个出色的斗士,曾在阿尔、尼姆和塔拉松等地用它的角捅破了许多人和马的肚皮,因此,它的同伴把它当做领袖。每当飓风猛烈袭击,陆地上没有任何人和物体能阻遏风的威力,牛群就挤在罗曼的周围,把凝聚着力量的广阔的额头迎着风暴低下来,虽然如此,仍抵不过飓风持久的冲击力。
愚蠢的牛永远不能成为刀!温森特从中获得另一种快感。
与自然的搏斗并取得胜利更加促成他自信心的增长。
还有烈日,那是多么好的日头啊,这正是温森特所需要的。他从来不戴帽子,慢慢地头顶晒秃了,阳光照得他眼花缭乱。这是一种无法以言语形容的太阳光,到处是橙色、古铜色、金黄色或者是硫磺色,与蔚蓝的天空融合在一起,这是一种多么令人惬意的美丽的景色!
他就是在这种随时都有可能爆裂的状态中源源不断地涌现出灵感的,他眼中仅存的是在白热化的天空下波动炫耀的金黄色,大地和村庄都在燃烧中展示它自然的裸体,他要把自然界这种活泛的热情搬到他的画布上去,使之一样鲜美激荡,一样具有火辣辣的金黄色,一样充满熏人欲醉的空气和狂风旋转的感觉。
他每天上午和下午各画一幅油画,这种速度使他新结识的那些朋友们无法理解,如果修拉知道了,同样也会不理解的。修拉有时候甚至两年才能完成一幅画。
阿尔春天的果树园几乎画完了,那是20幅一组、25幅一组和30幅一组的油画,此外还有一些自然风物和大量的素描与速写。旅馆的床下已经塞得满满的了,但是他没有运费寄给提奥。他给提奥写信,说他画完这些画,几乎累坏了,但是他仍然觉得不尽兴,“如果能完成它的两倍,对我来说也不算太多。”
他每天晚上为自己煮好第二天带到城外去的鸡蛋,但往往忘了带上它们。等中午赶回来的时候,翻肠倒肚的饥饿感才使他记起来,那时候一骨碌吞下两只鸡蛋,再把自己扔在床上,闭上眼把上午的画审度一遍,睡上两个小时。下午又是上午的重复。阿尔城里的人每天都在中午和下午2时左右看到他背着一个沉沉的箱子,浑身色彩斑斓,像一个油漆匠,急急前行,不知道他上午是什么时候出去的,从哪里回来,又不知道他下午到哪里去。他的样子又怪怪的,目光呆滞,但神情激奋,从不与人讲话,他的下巴伸向前方,很急切的样子,好像是整个躯壳的向导或指挥官。他常常由于兴奋而手舞足蹈,跟自己打手势,或者以一种作结论的语调跟自己讲一句什么话,把经过他身边的某一个人吓一大跳。阿尔人从各种迹象中得出结论,这个红头发的人绝对是一个疯子。他们叫他疯子,一些流浪儿把发现和给他编顺口溜当做寻找物质以外的最大乐趣,他们跟在他后面十码远的地方,拍着手,跺着脚像小学生朗诵诗文一样整齐划一地喊。
“红头发!”一部分人喊。
“疯——子!”另一部分人呼应。
晚上,温森特尽量不出门,在床上读他喜欢的文学作品,左拉、都德与伏尔泰。都德是写普罗旺斯省风物人情的圣手,他就出生在距阿尔不远的尼姆城,阿尔的风景让温森特仿佛置身于都德的小说之中,而整个法国南部阳光灿烂,生机勃勃,同样可以感受到左拉和伏尔泰的存在。
现在,温森特正在读莫泊桑的小说《彼尔与琴》,作家在序言中说:
艺术家有夸张的自由,世界在他们的作品中比现实更美、更纯和更使人得到安慰。
莫泊桑还解释了他的老师福楼拜先生所说的话:
天才是长期的忍耐、紧张的观察与独特的创造。
温森特认为作家与画家以及他们所创造的作品同样伟大,但几乎所有伟大的艺术家在成功以前都是不幸的,物质和精神的双重困扰,形成一个亘古不变的怪现象:他们孤独、贫穷,被人看作疯子,并且很可能弄假成真。
但是在艺术家的眼里,包括死亡都不是最痛苦的事。
4。 朋友们,到阿尔来吧
旅馆的房间已经容不下温森特的画了,他不得不另外租了一间房。但是麻烦事接踵而至,旅馆老板千方百计提高各种价格,从温森特身上敲诈每一个生丁。他不能忍受老板贪得无厌的恶行,他决定去找一个永久性的住所。
拉马丁广场一侧有一幢两层楼的建筑物,房子外部漆成黄色,这种色彩首先就让温森特觉得适意。一打听,房主正在等待把其中两个套间租出去。一个套间两间房,房内都是漆的白漆,显得很明亮,窗户大,采光好。温森特跟房主协商,租金低得让他吃惊:四个大房间,一共15法郎一月,而且房主还一个劲怂恿他长久租住。
温森特立即租了下来,把第一层楼加以收拾,作为卧室和画室,把二楼暂时做储存室。他马上跑到街上找家具商人,问是否能租到一张床。家具商是一个满脸麻点的粗鲁汉子,听了温森特的话,不回答他,嘻嘻地笑了一阵以后,反问他能不能够租到一个人。温森特又问能不能以分期付款的方式卖给他。“不行!”回答是坚定不移的,阿尔人是没有更持久的耐心与一个疯子调侃的。
温森特就只准备买一个床垫和一条毯子,在画室的地上铺成一个床。他觉得幸亏没有买床,花那么多毫无意义的钱干什么?红砖地面即使在这种炎热的天气里也仍然使人觉得凉丝丝的。
但是到旅馆结账时,旅馆老板因为不能继续他的这笔生意,对温森特大动肝火,并把已经大大高出本地人的价格再次提高。温森特欠他40法郎,但老板非得要50法郎40生丁,否则要没收他的画。温森特只好倾囊而出,如数按他的要求付款,但他在收据上写上:我付款只是为了拿回自己的财产,非法的账应该提交司法官处理。
他决定告那个老板,17法郎40生丁对他来说,意味着十余天的食物。
床垫子买不成了,他给提奥写了一封信,让他尽快寄一个床垫子的钱来。
宽阔的房子使温森特欣喜若狂,第一次拥有这么一个空阔的世界简直让他感到寂寞。兴奋期过去以后,他就觉得很孤独,这里是可以住上两个画家的,如果两个人在一起并肩战斗,携手同行,会是多么美妙的一种感觉。他想,高更适合到这里来。
好像是一种心灵感应,高更就来了信,他和贝尔纳的信同时到达,高更是通过贝尔纳知道温森特的地址的。
高更运气很坏,他病得卧床不起,饥饿把他完全拖垮了,语气中斗志全无,现在布拉搭尼一家旅馆里,因为拖欠住宿费和伙食费,被店主把他所有的画都扣压了,没有路费,又寸步难行。
“我也许就在这儿完蛋啦,我没有勇气再坚持下去了。”高更在信中发出哀叫,温森特无法想象那个粗豪汉子竟会这样软弱。金钱确实能使人变得疯狂的。
高更的境况使温森特忘记了自己正饿着肚子,他赶紧给高更写了一封信,要他坚持住,他会想办法帮助他。同时他在给提奥的信上加上了高更的情况,请提奥帮助他,并说服提奥把高更弄到阿尔来,和他住在一起,请提奥每月付250法郎的费用作为两个人的创作和生活开支。
高更来了信,他收到了提奥寄给他的50法郎,向温森特致谢,此外,他的朋友拉瓦尔愿意帮助他,所以他谢绝了温森特邀他来阿尔的好意。这使温森特十分伤感。他每天独处空荡荡的画室,老是为其他像他和高更一样穷困潦倒,不被社会所接纳和认可的艺术家傻想着一些问题:他们备受烦扰,饥寒交迫,直到死亡,为什么?追求艺术是犯罪吗?
又想自己,他为花了提奥太多的钱而感到不安。他想,要补救这种情况,除非是遇见一个有钱的女人,和她结婚,但这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他想,应该产生一个艺术家团体,大家都聚到一起,要么都聚到阿尔来。这个团体就像共产主义艺术俱乐部一样,有专门向社会宣传和推销的画店,把“小林阴道”的修拉、高更、塞尚、贝尔纳、劳特莱克、卢梭、西涅克等人都捆到一起,形成团结的整体,向前冲击。那种冲击对社会的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就会成正比,成功的可能性更大。而如果能邀请已经得到社会承认的“大林阴道”的莫奈、德加、雷诺阿、西斯莱、毕沙罗等人加盟,那么,始终处于赤贫状况下的艺术家,其作品价值将逐步提高。
他把这个想法写信告诉了提奥和他所有的朋友们。他在信中向朋友们大声疾呼:
朋友们,到阿尔来吧!
信发出后,极少得到呼应,他的朋友们性格各异,又都自视颇高,况且温森特并不是一个怎样有影响的人物,他们认为,他的一切包括在巴黎的地位都是提奥给予的。
温森特所期望的那种振臂一呼,四方响应的狂热情景永远不会出现。
回归孤独,烦恼雾一样包围着他。他把所有的情绪都投入到绘画的疯狂之中去了。有一天他忽然产生一种感觉,觉得绘画毫无意义,这个问题以前在脑海里浮现过。为什么?为了吃饭?不!他的画根本换不回一顿米饭或者一碗通心粉,而且得不到温暖的家和妻儿。那么到底为什么要画?绘画使身体受到严重损害,使精神受到严重分裂,摧残了从仁慈的观点看来应该活着的生命。可是连个目标也没有啊!他想。
但接着自信心又升上来:我愈是生病,精疲力竭,成为一个古怪的人,一个不被世人理解的人,我就愈是一个艺术家——一个有创造力的艺术家!
他又想,什么是艺术家?艺术家获得什么?波里纳日黑煤块一样的小童工、海牙的戴尔斯蒂格、纽南的农民,几乎各个阶层的口吻都是一样,你干什么?你获得面包吗?
这些问题揪得温森特心痛,人的心受本能的驱使,想的都是实在的问题。
自己跟自己纠缠不清的时候,温森特长叹一声,画笔一掷,仰面向天,泪眼朦陇,发誓决不再画画。但每天总是这样:刚刚走出去,他就碰到那样可爱的东西,终于使他非把它们画下来不可。
他给提奥写信说:
希望成功的欲望已经消失,我画画只是由于我必须画,我的心才不至于太痛苦。
矛盾和孤寂的时候,他就去妓院寻找安慰,五个法郎的价格换回来一瞬间的快感和一种虽然是虚伪但同时也是实在的甜言蜜语,看上去那好像是一种爱情。
在妓院里,他结识了一个叫拉舍尔的漂亮丰满的小姑娘,她只有16岁,干了一年的肉体生意了。温森特从来不找第二个女人,他希望自己能真正引起她的注意,同时在她身上付出自己真挚的情意。
拉舍尔称他为“红头发的疯子”。
这个称呼只有在销魂时分由一个姑娘的嘴里娇嗔地吐出来,才显示出它独特的、令温森特心醉的魁力。
5。 消灭星期天
又一个星期天到了。
昨天,温森特和旅馆老板的官司打赢了。那个老板在打官司以前到处造谣,说温森特是一个奸猾的穷鬼,赖他的账,跟他交易不见现银准会上当,保不准哪天就逃之夭天。
当局裁决以后,司法官把旅馆老板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但只追回12个法郎。那个老板是个见风使舵的家伙,在裁决时一个劲地向温森特检讨自己,他说他不是故意要侮辱温森特,只是一时肝火太盛而没克制自己,请他原谅。
温森特一旦丢下了所有思想包袱,绘画的劲头更加大,他不漏过任何一点好素材,表现欲几乎使胸腔膨胀。他绘画的速度又是快得惊人的,所有跟他打交道的人都认为他画得太快了,麦克乃特甚至认为这是一种对自己和作品不负责任的表现。这个美国人在沉默一段时间以后又重新找温森特。温森特对麦克乃特也尽量表现友好,但他反对他的说法,他认为他之所以画得快,是因为自然界给人类的景致太丰富了,而且瞬息万变,时间不允许把某一件奇景保留更长的过程让你打了格子再搬上画布,像搬一件易碎品一样缓慢而小心翼翼。他说画画的精髓在于把人对于描绘对象的感觉中的真诚画出来,而这种感觉有时候会强烈地使人们在画画的时候忘掉自己的存在。当笔触像演讲稿一样流畅地表现出来的时候,这就是灵感,这种灵感并不是常有的。
现在只有一件事让温森特感到烦躁:画油画就像男人娶了一个爱虚荣的媳妇,她要花的钱永远不够。油画颜料管像鼻涕一样“嗤”的一声就空了,而那都是钱,缺钱意味着你一事无成。
比如他在画一个好不容易才说服的模特时,颜料管挤空了。他无法继续下去,模特就坐在那里笑他。
那是一个朱阿夫步兵,一张小脸孔安在一个像牛一样粗的脖子上,眼睛大大的,像两只老虎的眼睛。温森特把他的半身像画得神情肃穆,非常严峻。蓝色制服上,有一条褪了色的桔红色带子,胸部有两颗淡黄色的星。这是一种善良和粗野综合在一起的印象。
朱阿夫步兵并不满意他的形象,他咧着嘴巴笑着,但看得出那种笑是苦涩的,他的内心其实很不高兴。最后他终于忍不住说:“先生,我看不出您画的是什么,它只是一堆颜料。”
颜料用完了,未完成的作品看上去的确只是一堆颜料。
星期日像蛇一样使温森特感到害怕,好像它就是孤独的代名词,这是在海牙时患上的恐慌症,因为这个休息的日子同时象征着聚集的、欢乐的、轻松闲适的生活。人们的生活规律与温森特形成极大的反差,没有人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