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少数民族五十年经典文库-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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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他悉心支持妻子,不辞辛劳。所以他来接她,晚晚如此。
他总提前来,蹲在门外等。守门老人心肠好,总招呼他进剧场。夏天,可以歇歇脚,冬天,可以避避风。因为,老人知道他的心思绝不在看戏。
深冬的一晚,她发现台下没有那双她熟悉的眼睛。
他没来?!
散场,她急急冲出来。啊,他在的,在每晚伫立的老地方,在那盏路灯下!他倚在桥畔的栏杆上。
她跑过去。他的手好冷!凛冽的江风挟裹着带碎米雪粒的细雨,阵阵袭来。她感觉脸上,手背被风刮得芒刺般生痛。他的嘴唇泛紫,身上衣服被打得透湿。
他就这样等了她将近两个小时!
没能赶上末班车。他蹬车搭她回去。
路上。她关切地问:
“怎么,没进场?外头这么冷……”
他咬咬牙,没吱声。但他终于说了:
“……那老头不让进!”
老人被冤枉了。
后来得知,是上面有人特地吩咐老人不让进的。理由是:“这人没票,不能白看戏。”
他们明知他不是为了看戏,却偏要这样。
老人解释,没用。只好遵命。
从此以后,小何就不能进剧场了。不论炎夏,或是寒冬,他都在门外等。
这样的待遇太不公平了。然而,在那年头,对她不公平的事何止一件?
一位跟婉秋要好的女友说:“你呀,人家这么待你,你还这样地死老实!你不会拿搪?你试拿搪嘛,看他们能把你怎样!”
“你讲讲,怎么个拿搪法……”她问朋友。
“憨得你!你‘病’了——发高烧;头疼;咽喉炎……或者,‘家有急事’……临到上你的戏,台下坐满了观众,你就来这么一下,给他们来个火烧眉毛!”
“为什么””她的眉心皱成了一个“川”字。
“他们对你不公道呀,你应当给点颜色他们看看呀!”
原来这样,婉秋大笑,直摇头。
“不能拿搪,不能拿搪!我们做人要讲人德,做戏要讲戏德。当演员的,上台就好比士兵上战场一样,这时,与指挥员之间不该有半点的个人恩怨……我们演员拿搪了,戏砸了,倒霉的还是观众。”
女友愕然、惑然,良久良久地凝视着婉秋。
小何深深理解妻子的心,默默地支持着婉秋,在两年多的时间里,每当婉秋晚上演戏,他都是坚持苦等、接送。
刘三姐与黄婉秋(八)
何培嵩'壮族'
八 渴望
一九七四年,她又无戏可演了。她闲极无聊,呆在永福县她妈妈家里。
一天,桂林来了人叫她回去排戏。
听说有戏,她眼睛一亮。她决定去。当时,她正怀着第二个孩子,四个月了,稍许大的动作本应是尽量避免的。但上级叫去,又能上舞台,她乐意服从。对艺术,她从来是如饥似渴。
回到桂林。排练。审查。修改。再排练。忙活了数天,她随团赴首府南宁,参加某届自治区曲艺调演大会。
演的是“文场”。她和另一位男演员合作演出。曲目叫《送农药》。没料到,《送农药》得到肯定,她们的表演也得好评。广西电影制片厂看中它了,要拍记录片。
歌舞团的有关领导找到她,态度异常的客气。
“嗯……现在制片厂要拍《送农药》……这说明你的演出是成功的……我们想跟你商量个事……”
商量什么,一时还没挑明。她感觉蹊跷:为何如此吞吞吐吐?嗫嗫嚅嚅?可以直说嘛!
后来,她终于听出了弦外之音:是要把她换下来,那男演员也换下来。让团里另外两个演员取而代之。
理由呢?
没说明白。
她想问。但没问。因为别人不想讲明白——那么,我们自有不愿讲的苦衷了。
是嗓子不行? 是体形不行”或是表演水平不行?
不像是。绝对不是!要不,为什么可以上舞台,但不能上银幕”
过去拍《刘三姐》,自己的形象可以走遍海内外,为祖国赢来荣誉和声望。今日,却不允许拍一个短记录片。
咄咄怪事!
她心里是明白的:有人依然把她看成“黑苗子”,把她看扁了,看死了。就这么回事!
她来气了,脸色一沉,拧头就走。
她踯躅在文化大院附近的马路上,茫无目的。
马路好干净!几乎一片叶子,一根小草都没有。
想起来,马路是他们扫的。
军代表率领他来来南宁时,规定每人带一把扫帚。在列车上,扫。到了住地,扫。还到大街上,扫。说:“这是红扫帚精神,我们要发扬光大,我们还要扫遍全广西。”
昨天,她和大伙一起扫马路,扫到一户人家的门口。一个中年男人探出头来嘻皮笑脸地说:“喝,刘三姐做好事!来,欢迎你进来扫扫我家里……”
想至此,她真的感觉哭笑不得了。
好事,自然是应当做的。但是,作为演员应该在表演方面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只叫她一个劲地扫地,不分界线;而表演方面,则给她画地为牢;这增加了她的烦恼。
她转到区舞舞团一位前辈家里。
“……古老师,他们用我,但他们不相信我……”
她感到喉咙发哽,声调哽咽。她倾吐了心中的烦闷,止不住想掉泪。
这位“古老师”,就是诗人古笛同志。他当时的境遇也不算好,他同情地看着她。他想宽慰她几句,但始终没有说。
他摸出一张纸,用铅笔写了几句诗:
桂林山水秀,
诗泉万古流。
三姐歌声美,
婉转动千秋。
他默默将纸片递过去。
她凝眸沉思。她知道,他是在热切地期望着自己振作起来,像过去一样,为祖国河山,为美好艺术歌唱,永远歌唱。但她觉得在当时的条件下,要开怀歌唱是困难的。
第二天,她要求回桂林。调演大会尚未结束,她只身回去了。
北上的列车风驰电掣般行驶。
天阴沉沉,乌云横飞。她的心情也像这天色一样阴晦。失望似藤蔓,紧缠着她。她感到好胸闷,于是靠近窗户探出头去透透气。然而,她的心始终像灌了铅似的,一直沉甸甸。她轻轻咬着嘴唇,凝望苍穹,心里暗暗地说:天啊!何时云开日出,晴空朗朗?
刘三姐与黄婉秋(九)
何培嵩'壮族'
九 “没功夫叹息”
惊雷作响,春回大地。打倒“四人帮”,文艺得解放。不久,《刘三姐》得以复映。
黄婉秋坐在影院里,看自己十七年前拍的影片。
坐在她旁边的女伴抑声啜泣,握得她的手好痛。是过分高兴?还是通常说的悲喜交集?
她也无声落泪了。她任由泪水流落,不去擦它。
这样的泪,是该让它畅畅快快流的。
为了那一去不返的韶华时光;
为了那夹杂着酸甜苦辣的梦一般的回忆;
为了现在的由于过分喜悦而产生的百感交集;
为了……
真是痛定思痛,其痛犹深啊!
风华正茂之时留下来的银幕形象,到了中年再来观看,这是什么滋味呢!十年,被耽误了整整十年啊!这中间,不是可以演好多戏,拍若干部新片吗?
青春几何?演员的青春比金子还宝贵啊!
她听到哭声。不止她一个大哭,邻座的好些观众也都在唏嘘感叹。
散场。灯亮了。背后有人轻轻拍她的肩。
“你是……黄婉秋吧?”
她回头去看。一位陌生的老太婆,眼睛哭得泡肿。
“没错,是你,我没认错人!”老人喊起来。
老人将她两只手抓得好紧!欢喜得嘴唇不住地打颤。
婉秋鼻头又发酸了。
老人说:
“总算又看到《刘三姐》了,我等她,等了十几年呀!……说出来不怕你笑我痴,‘文化革命’前,我是个三姐迷,这电影我一连看了四五十场,我那个小仔帮我排队买票都买烦了……妹子哎,我是你的老戏迷啦,你才点点大时,演的第一个戏《斩三妖》,我看了,以后你演的戏我场场总要看的……”
她记起来了,《斩三妖》确是她的启蒙戏。其时,她才十三岁,是学艺三个月后的首次演出。时间这么久了,而这位老观众却还记得那么清楚。有益于人民的艺术,会受到人民欢迎的。
老人演心欢喜,颤颤巍巍地走了。
婉秋伫立良久,感动的泪水在脸上奔流。她回家。
她内房的正墙上,一幅绢裱书轴映入她的眼帘:
久闻刘三姐,
近访黄婉秋。
山歌动天地,
诗意誉神州。
不屈恶势力,
敢捣莫家楼。
今日重上演,
艺技更风流。
这首诗是新华社记者任丰平写的。前不久,她采访了黄婉秋。记者感叹这出戏的命运的坎坷,钦佩她这个人的精神的可贵,激动之情难以自抑,于是赋诗言志,并且请广东一位名书法家书写,托书斋精心裱贴,然后送与她的。
她如今觉得墙上这诗,似一双灼灼利眼,盯视着自己;又像一团火,燃烧着她整个的人。
她好一阵激动!“四人帮”及其一伙践踏艺术,迫害演员,而各阶层人民是尊重艺术、尊重演员的,他们对自己寄于很大的希望。对,要唤回青春、要恢复技艺,要奋发!她不禁站到大立柜的穿衣镜前,端详自己。
然而,她深深地失望了!
正面照,有点像冬瓜。
侧面照,有点似粽粑。
不要照了!当年的窈窕身段,绰灼风姿,无情地弃她而去了。她变得过于富态了,身高一米五五,十八岁拍《刘三姐》时还不足一百斤,如今是一百三十五斤了。
须知道,发胖和年龄,都是演员的大忌和大敌。而这些,她不幸地全沾上了。怨谁呢?怨恨“四人帮”!现在,她还自责起来了,在动乱的年月里曾经自暴自弃。
记得一九七四年,她将要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过去的局长郭文纲和老伴拎着只大母鸡来看望她。寒喧之后,问道:
“婉秋,你看过昙花开吗?”
她点点头,感到有点诧异。她以为郭局长要讲“昙花一现”的故事了。
“看过的。它的花瓣一开,很好看,但过不久就凋落了……”
“是的,是这样的。可是,昙花的持续力却是很长的。这朵刚刚谢了,那朵又开了,像接力赛。你注意到没有,它的整个花期是相当长的。其实,它是很顽强的,柔中寓刚,人们对它误解了。《刘三姐》演过了,也映过了,观众喜爱它。虽说它今天还不能重映,但总有一天会的!我呀,就盼望着看到新的《刘三姐》,新的黄婉秋……”
语重心长,苦心婆心。
两位老人走了。
她默默地沉思着。当她低头看自己的身子时,嘴角不觉泛出一丝自嘲的苦笑。
小何的母亲在旁看出了她的心思,说:“婉秋哇,莫愁!等孩子生下来,你去买一块缠腰布,天天缠腰,这样,你又会苗条起来的……”
所谓缠腰布,她听人说过的。通常是买白加布,一丈来长,紧紧缠腰,久之,可以恢复漂亮的身段。
但是,她忆起以前演《送农药》时自己的遭遇,不免感到心寒和丧气,她终于没有采取任何控制身段的措施。
……
现在,回想起这些,她懊悔不已。她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不,不能叹息!不能遗憾!”——这话,是谁说的?是苏里,对,正是苏里!她拉开抽屉,取出不几天前苏里来的一封信,“婉秋同志,我们现在是没功夫叹息,也没功夫遗憾,要紧的是做!……”
“没功夫遗憾,没功夫叹息。”这话,震动了她的心。
刘三姐与黄婉秋(十)
何培嵩'壮族'
十 减肥篇
烫金的请柬。
一九八○年夏,香港南方演出公司“特邀桂林市黄婉秋《刘三姐》剧团赴港献艺”。请柬上径直点了黄婉秋的名。港人对她推崇备至,尊她为“歌仙”,“歌王”。“文革”前港澳举行过《刘三姐》观影比赛,最高记录者逾百场。如今,虽然过去了二十余载,她在港人心目中依然盛名不减。该公司预见到:打出黄婉秋的“招牌”,那上座率和票房价值定然是可观的。
歌舞团的演员们皆大欢喜。她也欢喜;但准确点说,她是喜忧掺半。
前不久的一件事,就很使她担心。
歌剧《港湖赤卫队》首次复演。她饰主人公韩英。
戏剧发展到韩英越狱时,她爬上石磨。欲攀窗。
所谓“石磨”,乃是木制的道具。竟然经不住韩英一站,“嘎吱”作响。
有的观众听见了。传来嗤笑声。
“韩英好胖!”什么人下意识地叫起来。声音不高,但清晰可闻。
哄笑声。
这个游击队长赶忙越窗而出,仓卒跳下去。
“通!”楼板好响。
一百三十多斤从高处坠落,焉得不“通”?
幕侧的乐手们,忍不住都笑了。
她亦笑。然而心里在落泪。
必须减肥——她发狠了!
练形体。每天上午,压腿,跳跃,跳民间舞,她和姑娘小伙们一样练,没开“小灶”。数天下来,她无处不痛,身骨像散了架,尤其是十字路口留下的腰伤,竟如遭剑刺。
晨跑。绕着鹅卵形的杉湖,朝朝跑几千米,风雨不辍。
这些运动,她本不能做的。她有胃下垂,这是多年的老毛病了。每回练功和激烈跑步下来,她的胃总是又沉又疼。
如此数月,她去过秤,乖乖,指针直往“130”上蹿。越是锻炼,倒反越结实,越沉了。
她的运动减肥,以失败告终。她的心好沉重。
广东有“港人好楚腰”之说。这话未免偏颇。但作为演员,苗条的身段,无疑是重要的。
她决定节食。这是她最后一个“秘密武器”了。
此时,区文化局从全区荟萃歌舞戏曲精英,组建了实力雄厚的“广西《刘三姐》彩调剧团”,集中于首府,日夜赶排,准备择日飞港。伙食、营养等待遇,自然格外优惠。但她没有口福。
早餐,她吃一小婉白稀饭,一只馒头;带一只馒头回去。然后排练。九时许,休息片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