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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

车轮上的瓦尔登湖-第23部分

小说: 车轮上的瓦尔登湖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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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还好吧?”我问道。

乔希的烦心事儿实在太多了。从前我们互通邮件,聊了许多很棒的话题,现在一开口,三句不离工作,不然几乎无话可说。乔希仿佛被人押着走下富丽堂皇的公司大厅,关进隔音间,绑在床上,由美国企业扮演的疯人院护士长操刀“驱魔”。饱受折磨的乔希变成了现在这副德性——迟钝、疲惫、睡眼惺忪,完全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乔希。有时我真想用枕头把他闷死,一了百了。

我认识的乔希热情洋溢,满怀理想,还有一股血性(2004年总统大选,约翰·克里输给小布什的时候,我至今还记得乔希硬是用拳头打穿了卧室的墙壁)。现在的乔希好像一具行尸走肉,只有看到水牛城比尔队在全国美式橄榄球大联盟赛输球的时候,才有些情绪波动,要么就是每个双休日红着脸和女朋友争论该谁洗衣服。忙了一个星期,他只想瘫坐着休息,什么活儿都不干,可整修屋子本就是男人该承担的责任。乔希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给篱笆上漆、砌墙、修剪草坪、改装浴室。女朋友参加闺蜜的婚礼和准妈妈派对,乔希也得舍身作陪,怎么拒绝得了呢?乔希需要眼前的工作,需要女朋友,需要女朋友的房子,他不可能像我一样不顾一切地远走他乡。

几个星期前,我在阿拉斯加把那辆二手的道奇“层云”卖了,搭另一个巡山员的车子来到科罗拉多州的丹佛市,紧接着在联合包裹速递服务公司找了一份快递员的临时工作,时薪13美元。眼下正是邮件往来的旺季,和我搭档的黑人司机名叫德韦恩,非常歧视同性恋,我们的片区偏偏是丹佛市内的时尚圈,住着一大群衣着光鲜的同性恋。

我的首要目标是考上研究生,在申请成功前我得把读本科欠的债先还了,还得尽可能地多攒点钱,为找住处做准备。所以,我一边打工攒钱,一边向梦想靠近。

乔希曾经告诉我,他考虑把韦斯特伍德网络学院的肮脏内幕公之于众。我在乔希面前重提这个伟大的想法,试着给他鼓劲儿。没想到乔希却说:“我再也不想那么干了。”说话时他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电脑屏幕,“我可不想自毁前程”。

我很同情乔希,万一丢了这份工作,他的债务就没救了,利息会越滚越高。可我真的很想弄清楚——眼前这个家伙到底是谁?他根本不是我认识的铁哥们乔希啊!不是那个在育空河营地被焚烧垃圾的黑烟呛得直吐,却还面带微笑的乔希;不是在布鲁克斯山脉和我一块儿光着膀子远足、爬山的乔希;也不是那个渴望加入“和平工作队”拯救世界的大一室友!

究竟发生了什么?是工作改变了乔希吗?还是债务?

我和乔希怎么会如此草率地陷入债务的泥沼呢?想想真是脊背发凉。然而,草率行事的绝不仅仅是我和乔希,整个美国都在债务的泥潭里打滚呢。负债过日子对美国人来说再平常不过了,就像一星期工作四十个小时,在黑色星期五冲进沃尔玛超市疯狂购物,在圣诞树下把廉价的塑料包装盒堆得像小山一样,这些都是美国人干的事。我们争先恐后以分期付款的方式采购了一件又一件心仪的商品,满足这样那样的欲望。可惜早在收到账单以前,最初的满足感就如潮水般退去了。我不禁想到早年的西班牙探险者为了寻找理想中的“黄金国度”前仆后继,总以为穿过这条河,转过下一道湾就能如愿以偿,结果却空留遗憾。

我们为什么老是执迷不悟?为什么屡屡借债?为什么动不动就要借几千、几万块钱呢?

望着赖在沙发上的乔希,我突发奇想,或许他和我一样,内心深处都甘愿背上债务,渴望压抑、渴望被束缚;或许我们甘愿被大学困四年,然后背着债务过几十年;或许我们甘愿接受种种束缚,这样生活就简单多了。一个星期工作四十多个小时,“把任务搞定”就行了,不必费心思索关于人之存在的深奥问题。假如我们把某个人身上的地心引力变没了,那种轻飘飘的感觉很可能让他陷入恐慌,迫切地想两脚着地。如果自由会让人恐惧,那么债务就是我们的地心引力。

现如今,美国人上学要借债,买车要借债,买房也要借债,其实我们往往不是纯粹地“想要”这些东西,只是利用随之而来的义务作挡箭牌,好证明“我们有事可做”。想买东西,想还钱,就得找工作,要上班就得买车,有了这样那样的东西我们才觉得拥有生活,即便是平凡单调的生活,也比没有好啊。欠了债,才有必须实现的目标——每天清晨才会从床上爬起来工作。欠债压缩了我们的选择范围,让我们不得不坚持工作,工作的间隙躺在沙发上,也会抓紧时间享受难得的舒适惬意。我们有意欠下债务,这样才刺激,才有仗可打,生活才有滋有味。要是有人不按常理出牌——对温暖的壁炉和安逸的家庭不屑一顾——人们便会不以为然地调整一下坐姿,说:“那人肯定是疯了。”流浪汉、搭车客、嬉皮士、吉普赛人、无业游民和乞丐之所以让人们恼火,不是因为他们造成了什么人身伤亡,而是因为他们的存在让人们感到不自在。他们唤醒了人们压抑许久的渴望,唤醒了被家务琐事淹没的英雄情结,唤醒了我们为了安于现状而亲手驱散的冒险灵魂。

当代年轻人对债务满不在乎的态度尤其能说明问题。当然,没人喜欢当“负翁”,人人都希望债务消失。但奇怪的是,不少“负翁”压根儿没有紧迫感,哪怕欠了几万几十万,也是一幅事不关己的模样,有些人要求延期,有些人任凭银行每月扣走好几百美元的利息,一点也不心疼。绝大多数人要拖上二十年才还清一笔贷款,一点危机感也没有。在他们眼里,债务和汽车保险账单差不多,虽然烦人却避无可避,根本不是禁锢人身自由的铁牢笼。

每个工作日的下午,我都会穿上棕色的制服,慢跑到街道拐弯处和德韦恩汇合。他开着联合包裹速递服务公司的货车,载着我穿过丹佛市的商业区,那儿高楼林立,多半是同性恋俱乐部、家具店、广告公司和汽车修理店。德韦恩会把车停在大楼旁边,开始往我的手提式签收器里输入货主信息。我小跑着打开车厢翻找包裹,抱着一堆快递摇摇晃晃地走进大楼送货,德韦恩接着把车开到另一座大楼前,用手推车送一大堆包裹。

下班回家后,我继续打扫屋子,带猎犬洛伊斯出门兜风,接着又给篱笆上油漆,帮乔希做完其他活儿,然后到地下室翻看学校信息。我把全国的人文学科硕士招生信息整理成一个表格逐一研究。教学质量固然重要,但我只能申请自己读得起的学校,预算是一门课程1,000美元。我从符合要求的大学里选了两所申请:一所是康涅狄格州的卫斯理安大学,另一所是北卡罗来纳州的维克森林大学。我已经打算放弃报考常春藤名校的梦想了,从我申请失败的经验来看,这些精英高校也看不上我。可我转念又想,管它呢,再试一把呗!于是我又申请了拥有顶尖人文研究院的名校——杜克大学。

这时候,几张姗姗来迟的支票也从“北极之门”寄到了我的手中,我立刻想起了还债:

2;000美元、500美元……

终于有一天,数字变成了0。

欠债还清了。

在此之前,我怎么也想象不出还清贷款是什么感觉。过去的两年半来,我一直盼着这一刻,仿佛已经期待了十年之久,如今我终于摘掉了“负翁”的帽子,一分钱都不欠了……

呃,我,自由了……

为什么我的心情一点起伏也没有呢?也许是因为没有一点庆祝的表示吧,我没法龙飞凤舞地在支票上签下大名,带着胜利的笑容挥动手臂;没有债主上门让我扬眉吐气,面对面发泄一通;大学生贷款公司沙利美“女王”也没打电话施压催款,好让我狠狠地挂“她”的电话;这里没有烟火,没有喷溅的香槟泡泡——只有电脑屏幕上弹出的对话框,显示债务已经还清了。

我完全没有“刑满释放”的感觉。或许我早就解脱了?又或者,在债务的束缚下我更有活着的感觉?这听起来真是古怪极了。几年前,我在水牛城的大学停车场里听到了那个声音,听到了那三个字,它如一记惊雷让我意识到自己深陷泥沼,被债务夺走了生活的主宰,那时我的人生就彻底地改变了。有时候,只有看清自己的手铐脚镣,你才会生出梦想;只有被拘禁的灵魂才能重获自由。债务的确让我吃了不少苦头,但我还欠它一声感谢,感谢它让我成长起来。

话虽这么说,我如今无债一身轻,终于可以畅想一番真正想做的事了。希望之光照亮前程,期待之情在心中萌生,生活的点点滴滴让我如此欢欣,我想,这就是自由。不是非得东奔西走、四处冒险才能呼吸到自由的空气。自由,就是能够改变现状。

国家公园和速递公司又给我寄了几张支票,我的银行账户里积攒了3;500美元,全都是我的存款,是真正属于我的。从13岁当报童打工到现在,我的名下还是第一次有了积蓄。

彻彻底底还清了贷款,眼下我最最想做的就是重回大学读研。只不过我刚刚恢复自由之身,一点儿也不想再借钱读书。最明智的做法似乎是先打工,等攒够了钱再去读书,但我不想苦等下去。过去两年半的经历教会我一个道理:梦想若是一味拖延,就永远只是梦想。要是我现在不读研,也许永远都迈不出这一步。

要是不贷款,我付得起读研的学费吗?当年借32;000美元读本科,是不得已而为之吗?假如时光倒流,凭我眼下的阅历还会重蹈覆辙吗?

乔希现在的生活方式得花不少钱:维修水管、水电费、抵押贷款、健身俱乐部的会费、买狗粮、订阅美式橄榄球大联盟比赛的录像……七七八八的开销实在不小,只好牺牲自己的时间和自由交换。

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呢?

在《瓦尔登湖》中,梭罗提到,铁路旁有一种6英尺长、3英尺宽的大木箱,每晚下班后,铁路工人便把他们的工具锁在木箱里。梭罗称,这种箱子宽敞得够一个人过夜,而且住得还挺舒服,根本没必要借一大笔钱、牺牲自由去负担“更大、更豪华的箱子”。“这绝非戏言。”梭罗在书中郑重澄清。

倘若想在不借钱、不牺牲自由的前提下自费读完研究生,我就得跳出那些条条框框搭成的“箱子”另辟蹊径——或者像梭罗说的那样,干脆住进箱子里吧。

我不禁思索,能不能自己搭一个箱子住呢?也许我可以在校园附近找一片小树林,搭一个简易的小棚屋安家?可是我对木工一窍不通,连锤子都用不利索,笨拙的动作经常惹得朋友哈哈大笑。

好吧,把盖棚屋的主意打个叉。

那么,搭帐篷怎么样?我可以把单人帐篷搭在树林里,或者买一顶容得下五个人的大帐篷,那空间可大多了。我幻想着自己白天和普通学生一样上课,晚上就变成森林里的“野人”,光着脚板,披头散发,挥舞着鱼叉捕捉松鼠,在月圆之夜,孤独地对着月亮长吼,身上总是披着兔毛拼成的斗篷。但我转念又想:要是有人趁我上课的时候把我的帐篷洗劫一空怎么办?

好吧,帐篷也出局了。

要不,我干脆潜伏在图书馆、楼梯间或者学生活动中心?把家当统统塞进天花板吊顶,假装成面色惨白、依附在墙壁上的幽灵,对复杂的通风管道了如指掌,时不时透过通风口发出恐怖的笑声吓唬其他学生?

用脚趾头都判断得出这些主意一个都行不通。我要找一个安全稳妥的栖身之所,既不容易失窃又能节省开支,还不会被学校保安盯上,要找一个……

有了!

冻脚镇的詹姆士不就住在1980款的雪佛兰“巨无霸”越野车里吗?!不,等等,比越野车更棒的是什么——厢式面包车!我可以买一辆厢式面包车,价格实惠的二手车就行,自己把它改装成舒适的迷你宿舍,最后置办一张校园停车证。我可以去体育馆洗澡,在图书馆充电、用电脑,在野营炉上解决一日三餐。这是我的秘密宿舍,一定要小心保守,不能对任何人透露风声,免得被保安捉住,把我赶出校园。它会成为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现在,我只需要物色一辆合适的车子。

我打开乔希家的信箱,发现了两封给我的信,一封是卫斯理安大学寄来的,另一封来自维克森林大学。有时人们会喜极而泣,或者悲伤到了极致反而大笑不止。我逐一打开信封,立刻被信里的内容惊得不知该哭还是大笑,竟然没有“非常遗憾”这个词,也没有来一句安抚人心的套话——“我们很遗憾地告知你……”我的天呐,真的有学校要我——两所大学都要我!

与此同时,我还在准备杜克大学的电话考察,到时候专业负责人和院系创始人两位考官会轮番询问一些个人信息和我的学术兴趣。我花了两天时间,把能想到的所有问题和我的回答方案都记了下来,一边大声朗读,一边录音,再反过来倒回去一遍遍地检查录音。到了真正应答的时候,哪些词该着重强调,我心里就有数了。

考试那天,我喝了一杯咖啡,翻了翻应答讲稿,电话就打来了。谈话中我表现得自然得体,完全不像个装模作样的二愣子。“请等待我们的通知。”考官这么说。

一个星期后,杜克大学来信了。我揣着信跑到地下室,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预想了可能面对的噩耗,做足了心理准备,这才打开信封——长长地舒口气。

来信说:杜克大学人文研究专业学术委员会与研究生院已审查了你攻读我校人文研究硕士的申请。很高兴通知你,你已被我校研究生院录取,入学时间为2009年春季学期。我一蹦三尺高,奔过去搂住洛伊斯直打滚。我要去杜克大学读研了!我终于回到大学了!

空气里弥漫着变革的气息。小布什下台了,奥巴马入主白宫,凉爽的秋季渐渐转入寒冷的冬季,我也要搬到北卡罗来纳州了。

12月底,乔希开车送我去机场。我们已经有好几个月不曾互通电子邮件了,虽然低头不见抬头见,却不曾深谈。分别以后能不能恢复笔谈,我也不敢肯定。我们走的路各不相同,我从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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