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燕歌行-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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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声渐渐停息。
尸寇踶慢慢松开手,指甲缝还粘着烧焦的皮肉,整个右脸就像融化了一般,惨不忍睹,比起现在,之前他那张疤痕累累的脸简直就是像个英俊小生。
幸好他的右眼居然没瞎,配合着左眼用无比狰狞的目光看向年轻人,野兽般低吼:“我会让你活着,好好活着,每天剜你一片肉,我要剜你一年的肉下酒……”
年轻人伸指弹弹身上的灰尘笑道:“你这张鬼脸终于和这把鬼头刀相配呢。”
他脚尖轻轻一挑,将篝火边的鬼头刀踢向尸寇踶,刀刚到尸寇踶手上,尸寇踶就挥刀扑了上去!
他脸虽然乱成一瘫泥,但刀法不乱,反而比平常更饱满有力,上路下路中路,极短的时间内连攻三路,年轻人却是连退三步,仿佛只有招架之力。
果然是个小人物。
这个念头刚在尸寇踶脑海闪过,就见那年轻人止住脚步,突然将剑舞成无数个圈圈,不退反进,就像一朵朵绽放的花朵,要将自己的刀芒裹住吞噬。
尸寇踶慌忙抽刀后退,一股寒意蔓延全身,这让他想起赵如刀的诡异鞭法,也是这样不停地画着圈圈。
更怕的是,这年轻人的动作比赵如刀更快更准更狠!
他心渐生胆怯。
年轻人突然停手,戏戏谑谑地笑问,“你怎么不去叫人?”
这赤裸裸的羞辱让尸寇踶目中滴血,他放下刀,捡起地上一根铁棍,他判断年轻人剑法的圈心或许就是破绽,棍比刀长,自己捅进去也不会把手搅断。
年轻人看他舍刀提棍,就知道他的意图,目中竟露出一丝欣赏之色,但嘴角依旧挂着戏谑的微笑。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会事。
“看好了——”他一声轻喝挺剑上前,继续大圈套小圈,连绵不绝地刺过去。尸寇踶铁棍搓在手中,果然直捣圆心,可是年轻突然变招,不画圆圈了,而改成上下舞动,织出一幕密不透风的光幕。
尸寇踶大喝一声一棍脱手射去,他以棍为箭,这一棍力道势沉,剑棍相交之声砰然巨响,竟让年轻人的剑震得差点脱手,在他愣神刹那,尸寇踶捡起大刀纵身一跃,朝年轻人脑袋一刀劈下!
这速度集他毕生之力,快如闪电。
可就在刀锋离那人额头一指之距,下一秒对方脑袋一刀两断之际,尸寇踶肋骨突然刺痛,年轻人后发先至,一剑插入他的右胸,他一脸惊骇,简直难以置信,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快的剑!?
就差这一指的距离,但他却永远劈不下去,心瞬间沉入冰窟。
尸寇踶痛得全身抽搐,猝然从空中跌落,身子刚伏地,又挣扎着用刀去削年轻人的脚踝,鬼头刀早被人一脚踏住。
他一咳一吐血,双手捂着右胸,艰难地站起来,低吼如困兽逼视年轻人:
“你…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一个小小护卫绝不会有如此身手。
年轻人弹了弹剑上的血迹,脸上叹了口气,这种垂死的眼光或许最能快意恩仇,却也是他一路走来最不愿看到的。
“燕幕城。”
最终他还是淡淡地回答。
今天他尝试用赵如刀动鞭法运同于剑法,效果不错。
尸寇踶眼皮剧烈跳动,嘴巴半张,踉踉跄跄连退了几步,他显然听过这个名字,猛然间他大吼:“来人!快来人!”
叫破了嗓子,无人回应。
“是你让他们滚得远远的,你忘了?”燕幕城嘴角弯起一个讥笑的弧度,“即使他们听见了,你认为他们真会来帮一个连自己亲兄弟都不顾的人?”
最后一句仿佛比剑还锋利,一下子让尸寇踶整个人蜷缩起来,他眼前好像飘浮着一双无比怨毒的眼睛,尸末螣的眼睛。
尸寇踶突然转身,发足狂奔。
刚迈出几步,就被燕幕城飞出一剑透胸而出,钉死在地上!
……
月光暗淡,天边有寒星点点。
这一片戈壁怪石耸立,仿佛一群巨兽,沉默着张着嘴,等待着人肉的饕餮盛宴。
燕幕城从尸寇踶尸体上拔出剑,抬眼看向天空,远处有篝火闪动,血狼帮众人依旧在高声狂欢,饮酒作乐,还在谈论楼兰女子如何地要人老命。
不知这帮野兽走到楼兰前,这一路又会要多少人命?多少家亡?
燕幕城伫立良久。
他想起瓦石峡冲天的大火,想起焦黑屋檐下那一具具血泊中无辜者的尸体,想起秦水儿流着泪渗着血的眼睛。
长叹一声。
提剑慢慢向喧闹声走去……
……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40个黑衣人无声无息地摸进帐篷外,他们一字排开伏在地上,只见帐篷空地依旧有篝火在风中跳动,借住微弱火光,里面人横七竖八倒在地上,仿佛已经睡着一般。
“这帮猪……”为首的黑衣人嘴角冷笑,一挥手,其余黑衣人提刀躬身呈扇形慢慢向篝火处移动,步履无声整齐划一,显然平时训练极为有素。
可走到篝火处后,一齐呆住,仿佛被人个个被人点住穴道一般。
半晌之后,黑衣人兵分多路,每堆篝火每个帐篷都仔细搜寻,很快就迈着颤抖的步子匆匆回来,舌头打结用比脚步更颤抖的语调,对黑衣首领回禀:
“报…报告铁弗大人,血狼帮上上下下包括匪首尸寇踶在内的304人全…全部…都死了……”
“怎么死的?”铁弗沉声问。
他眼皮有些跳动,今晚他们计划趁夜偷袭,不料竟让人抢了先,这让他有将这汇报的手下一刀劈成两半的冲动。
“除了帮主尸寇踶是被一剑穿胸外,其他303个手下都是被人一剑封喉!属下颤声道,双腿不停地在弹琵琶。
“什么?又是一剑封喉!”
铁弗长身而立,任他再好的定力,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禁脸色巨变。
一个人被300多人围斗时,夜晚能在乱战中眼睛找准对方的咽喉都是一件极难的事,更何况是手中的剑?
那准度和速度简直是个变态!
风吹在他的披风上哗哗作响,铁弗垂目默默沉思,副手栗哈曼上前低声道,“大人,是不是月刀寨的人干的?她们和血狼帮可是死对头。白天已经和血狼帮发生冲突,晚上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这不可能,赵如刀最擅长的是鞭法,其次是刀,绝没有这么快的剑!”
铁弗的语气不容质疑,他目光悠远,心中已经想到了一个人。
焉支山下,自己的五名手下也是被一剑封喉,现在如出一辙。
这一定是他!
但他究竟是谁?
……
三个时辰之后,篝火仍未熄灭,又有五个黑衣劲装的女人站在同样这堆尸体旁,她们显然也是想来趁夜偷袭,不料已经来迟一步,一个脑后盘着麻花鞭的黑脸女子,巡视一周后,带着一脸惊骇的表情回来。
血狼帮304口人团灭还不足以把她惊得如此模样,把她吓得辫子乱飞的自然是每个咽喉间那一点猩红。
她半天才结结巴巴道:“大姐…好快的剑!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快的剑?”
女首领不说话,看着天空的那半截月亮,喃喃自语道:“难道是他?”
黑脸女子懵懂问:“哪个他?”
女首领默默瞟了一眼自己的红枣骏马,若有所思,吓得黑脸女子跳了起来,尖声叫道:“不可能!就那小白脸?”
第五十四章 伤城
当血狼帮团灭的消息传到且末国时,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且末国居民举国欢腾如庆新生,但这份欢乐的气氛并没有除去瓦石峡小城受难者心中的哀伤。
第三天一早,且末国王率领文武百官带着愧疚的心和大批财物亲自来小城慰问,而马努商队也决定在这里停留七天,伸出援手帮助小城重建。
这天黄昏,残阳如血。
整个小城哭声一片。
家家户户都在给逝去的亲人举行葬礼,那些全家被灭门的家庭,葬礼则让邻居代为办理,而一整条街都无人生还的地方,那么小城的幸存者都是他们的家人,会尽力办好后事,希望他们能得到安息。
……
瓦石峡城,南郊。
秦水儿家的被大火烧毁的墙院,在商队众人合力下已经用土木重建。
但秦水儿三天滴米未进,
这个美丽的女人此刻蓬头垢面,明亮饱满的黑眼睛眼泪早已哭干,凹陷成两个没有生命气息的空洞枯井,她从黎明到深夜,不吃不喝不睡,一个人坐在葡萄架下紧紧抱着儿子小小的尸体喃喃自语。
状若癫狂,一呆就是一整天。
班茹和她小姑曼奴娜怎么劝都劝不动,只好默默在一旁陪着流泪。
她的丈夫买哈木提也病倒在床,无论平时干起活来是多么坚强,但同一天失去三个亲人,自己的父母和孩子,还是让这个双手老茧眼神坚毅的胡人汉子经受不住如此巨大的打击,和妻子一样,他也始终不肯吃东西,更不肯吃药。
夫妻俩都处于这种状态。
他们家的葬礼只好再推迟一天。
……
这天夜晚,一轮蓝月悬挂中天。
再无诗意,只有浓浓的悲伤。
在清凉的石阶上,班茹和燕幕城并肩坐着,不远处的葡萄架下,在斑驳月影中秦水儿依旧抱着幼尸一动不动。
他们的眼睛看向她,默默叹息。
今天众人给她强制灌了米汤,可是又被她吐了出来,此刻她脸颊深陷形销骨立,和之前的风姿绰约已派若两人。
班茹忍不住泪花滚滚,她感觉自己再哭下去恐怕眼睛和秦水儿一样也要哭干了,她转头看向燕幕城轻声道:
“燕大哥,谢谢你……给这些死去的平民讨回一个公道。”
燕幕城看着远处的断壁残垣,沉默良久之后,徐徐吐出一口气:“其实我不喜欢杀人,人的血都是红的,恶人也有家,也有妻儿老小。这让我有时觉得,自己和那些刽子手没有什么两样。”
燕幕城的脸埋在屋檐下的阴影里,语气有一种绵延不断的无奈。
斑茹泪光闪动,尽量用平和的语气缓缓道:“可是燕大哥…你不杀他们,那么就有更多像秦姐姐那样的一家人被他们屠杀……”
燕幕城苦笑:“我知道,但是以杀止杀,是一种恶心循环,也是我人生最大的无奈,我希望能有更好的选择,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生来就是坏人……”
班茹默默咀嚼这句话。
夜凉如水,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
这时一个身影踉踉跄跄从他们身边经过,一个失足,差点摔下台阶,燕幕城起身一把将这个瘦高身影扶住。
是拿着毛毯的买哈木提,
他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短短几天已经瘦成一把骨头,所幸和秦水儿拒绝食物不同的是,他今天已经开始少量进食。
“天凉了,我去给她盖盖毯子。”
他哑声说,看向孤零零坐在葡萄下一动不动的妻子,目光哀婉。
班茹起身相扶,泫然欲泣:“买哈大哥,我们已经给她裹了毯子,你好好劝劝秦姐姐,放下泰民,让他入土为安吧。”
买哈木提闭上眼睛,两颗热泪滚了下来,沉默地点点头。
泰民……是妻子给孩子取的汉族名字,记得当时自己问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时,秦水儿笑意盈盈地对他解释:老公,这词的意思是国泰民安。
那日的笑容,历历在目。
买哈木提无声地挣脱两人的扶助,迈着蹒跚又坚定的步伐向妻子走去……
他们还有明天。
有明天就永远有希望!
……
翌日的清晨。
终于让大家松了一口气。
秦水儿开始吃饭、沐浴、更衣,还给了一直为她寝食不安的班茹一个比阳光更灿烂的笑容,班茹高兴得哭了。
在自己的家葡萄园,买哈木提亲自给三位逝去的亲人掘土挖坟。
而一旁三具用胡杨木制成的船型木棺旁,秦水儿面色平静,手里默默用红色彩笔在公公、婆婆和儿子泰民脸上画着漩涡形的图案,并且用六块黑色的石片盖在他们的六只眼睛上。
班茹在一旁对燕幕城悄声解释:这是且末居民埋葬亲人时特有的风俗,西域缺水,在逝者脸上画漩涡形水纹,希望他们在另外一个世界,永远不愁没有水用。而西域又多风沙,所以用石片盖住他们的眼睛,让他们不要被风沙给迷了路。
最后,秦水儿给孩子套上蓝色的羊毛毡帽,全身裹上红色的羊毛毡布,再用红蓝相缠的羊毛绳紧紧地缠绕。
这一切都在安安静静地进行。
当秦水儿把泰民小小的身躯放入小小的棺木中,她没有哭,只是死死握住儿子的小手,久久凝望不肯松开……
现场马努老爹一家三口、燕幕城,还有幸存的左邻右舍,都无声地站立一旁,没有人打扰这对母子之间最后的交流。
……
离开且末,众人默默上路。
许多经历过亲人离世的胡人伙计和护卫,眼睛都是红红的。
战乱和匪乱让他们失去家园失去亲人,只身一人逃亡长安,虽然已经开始成家立业,但这份沉甸甸的伤痛烙在心灵深处,永远涂抹不去。
泰民?
何时才能真正国泰民安?
马努老家一家默默沉思。
西域地方太小,国家又太多。
长年战乱纷纷民不聊生。
不是西域国家之间自相残杀,就是被匈奴侵夺土地,举国受其奴役。
幸好大汉王朝崛起中原,不仅击败强大的匈奴,让西域大部分国家摆脱了匈奴的残酷奴役,还开启了伟大的丝绸之路,让各种商品如水一样畅通无阻。
有水的地方就有生命。
有丝路的地方就有兴旺。
可是,盘踞在康居的北匈奴一直是压在西域各国的心头阴影,就像个毒瘤,时时刻刻污染着西域原本脆落的和平。
驼铃悠悠。
回荡着的是心中永远的乡愁……
第五十五章 绿泽之国
精绝国,距离长安8820里,距离且末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