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欲同人)相濡-第2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保命?单是保命,未免有些亏。”他没有抬眼,只是细心烘着茶饼,“你原来的计划是杀了钜子,得到止戈流,再回到羽国。太子还年少,雁王更不必我动手,你可以用太后的名义轻而易举把持朝政。可现在不行了。默苍离如果活着,他下落不明;如果死了,那止戈流下落不明。你要彻查,就必须继续留在尚贤宫——而雁王什么时候会病重至死?你必须要在他死前回宫,否则等鸿儿登基,光景就大不相同了。他还年少,父王必会留下顾命大臣,你肯定不会喜欢那些老头子。”
她轻轻叹了口气,放下了杯子。欲星移佩服她,一直到现在,她都很沉得住气。
另外一个选择,就是放弃钜子之位,立刻回到羽国。
“雁王病重,对你而言是个意外。你要在他病逝前赶回羽国,所以在得到消息后,会紧急发动兵变。这都是能算计到的。快马加鞭往返递送情报的速度,两次,你只要收到第二次雁王病重的消息,就一定会发动兵变。今夜,此时此地,你没有失约。”
满庭梨花盖血,侍卫还等候在外,却已经能看到其中的不安。
“我走得太急了。”她伸手到檐外,接住零落梨花,“而你走得太险。不擅长进攻的人就是这样,难得出招,都这样险,颤颤巍巍的。你就没有想过吗,你的话里,有个巨大的破绽。”
——既然他算计到了这一切,那钜子根本不会留在今夜的天志殿,死在乱军之中也不过是个障眼法,自相矛盾。
“我没有和默苍离联手。”他说。
“什么?”她双眉微皱。
欲星移替客人斟满了茶,吹去漂浮花叶,“我的意思是,今夜会发生的事情、雁王的毒,我都没有告诉过他。对你而言,雁王病重是意外。对我而言,他生死不明也是意外。”
也就是说,那些尸体中,可能有默苍离。
她的眸色很沉,透着暗暗的紫,却有明亮秀丽的白光一晃而过。“五分真五分假,男人是学不会说谎的。”
“于是我用第二个筹码,和你换一样东西。”
“这杯子有一个已是难得,竟给你凑了一套。”
“我会告诉你,怎么辨认他的尸体。”
女子的双眼微微睁大,仿佛听见了什么荒诞的笑话。可是这并不是笑话。他说得很明白,面目被毁的尸体,还可以从身体上的特征去辨认。
欲星移略笑:不是你说的么,同门一场,让我帮你认出尸体。假如他真的死了,那你今夜就是一箭双雕,彻底高枕无忧。
忽一阵风过,吹得乱花掩月。他一身素色,梨花缟白,唯有衣角三四点鲜红,成为了唯一的艳色。
不知哪天,雨停了,而花继续流落,他们也未曾觉察。
“我要你在墨家所有的力量。交接后,我会给你雁王的死期、尸体的特征。”
“如果钜子未死呢?”
“羽国中宫还要和市井泼妇一样讨价还价么。”
“至少不能买亏。”
“那便不卖。你可以将我下狱,严刑逼供,说不定能逼问出更有趣的故事。譬如当年,你的父亲是怎么死的——你看,我的筹码还有许多,不介意再送你一个。”
锋芒时隐时现。他们对坐着,都想起了初见对方的时刻。一人蓝衣立于下,一人坐在母亲膝前帘后……相识多年,不曾相交。
一晃多年过去,竟是今夜最为坦诚相对。
凰后从他的双眼中看到了一种毫不掩饰的释怀——这是个曾经生活在漩涡中的人,却终究选择离开了漩涡。他累了么?还是无法克服对漩涡的恐惧?
我很好奇,那漩涡的中心,到底是怎样的风景?
她紫衣轻动,人立在月下,广袖落满梨花。不远处,天志殿火光隐现,喧嚣将尽。
“有一只怪物,和一个人。”他说,“时间久了,你就会分不清,真正欢喜的究竟是怪物还是人。”
——你甚至分不清,欢喜你的,是那只怪物,还是那个人。
欲星移倒扣杯盏,残茶淅沥。这杯茶凉了,也是该送客的时候了。
人们没有找到默苍离的尸体。那人或许离开了,或许只是藏在尚贤宫中的某处,静静窥伺着局势。从他的书房中找到了一封留书,钜子亲笔承认自己戕害同门之事,同时指证九算之六。
以往落在欲星移身上的那些罪名,顷刻间转移到了他的名下。
兵变之夜过后,整个墨家的局面重新翻转。前任钜子留下的许多势力被陆续转交到了欲星移手中,尽管不算多,但也足以让这个人坐镇尚贤宫。老五并不在意他有多少力量,这个人迟早会回到海境,之所以需要它们,不过是为了这段时间的自保而已。
北宫繁盛如旧。
述职期过后,九算就将各自回到属地。这里渐渐静了下来,过不了多久,他也将回海境。
秋末霜降,学生们在庭院中种的芙蓉花开得正好,可惜花色不艳。欲星移陪他们琢磨花艺,不知觉睡得晚了。
他坐镇的这段时日,大抵是门人们过得最好的时候。欲先生脾气好,不拘说什么,平易风趣,哪怕没有钜子,学院内的事务也井井有条。
他这边在种芙蓉花,其他地方也就跟风种了起来。一时间花色繁茂,颇有几分盛极的味道。可惜水土不好,北宫的花开得太素,就算从其他地方移来艳丽的品种,新发出的花色也不太好。
枕着一册花经睡下,甚至连梦也变得柔和起来。他梦见了一片藤花,长在老檐下,也和北宫的花一样,开得颜色寡淡,像是被雨水洗了似的。
北湘江故居的藤花历来如此。
那人失踪后,故居里的人也散了。欲星移让人过去打点清理,宛如主人家随时还会回去住。
只是许多人都觉得,默苍离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就在这场宁静的梦外,有人坐在了他的身边。
水晶屏风外月色明亮清冷,明天应该也是个晴天。就快入冬了,晴天的时候,会看到许多女孩子制胭脂,趁着天还不太冷。
那个人的手轻轻抚上他的鬓发,带着竹露冷香。
欲星移睁开眼。那人就在身旁,一切如旧,膝头摆着一支白芙蓉,上面还带着露珠。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怔怔的,还以为这是梦。
雨停了,就回来看看你。那人说。
是么……
我答应过你,待雨停了,带你去山樱花的别院。你忘了么?
他点头:还记得。
那,你和我走吗?
默苍离看着他的双眼,神色中的柔和,对欲星移而言,甚至有些陌生。
幕四十九
当年去的时候,山樱花开成一片华盖,沉沉笼罩别院。如今也同样,深夜中,月色将山花照得莹莹煌煌,那样的放肆张狂。
别院内,还留有人居住的痕迹。这段时间,你就住在这里么?他说。其他人将尚贤宫翻过来找也未找到,原来是躲到了这。
嗯。但是也准备走了。
默苍离的东西放在门口,行李不算多,全收拾好了。他们在屋内坐下,可以看到这里有法阵布置的痕迹。那人也没有提它,说,那天晚上,你难得说了不算笨的话。
“是……我之前说的一些话,想起来是够蠢的。竟然会问你,到了最后一步,会不会杀我。”
“我会的。”
“答得那么果断——那么,今天晚上,你是来杀我的吗?”
屋内昏暗,月色透过那展褐衣燕屏风,朦胧模糊。他点起灯盏,罩上了灯罩。烛火在缂丝青莲的灯罩上落下了淡淡的影子,青檐白花,俱无声落在燕背灰石地上。
凭着记忆,欲星移从格子间里翻出了软垫,铺放在寝台上。这人一个人过日子的时候,睡觉时连垫子都不用,好像不知道疼似的。
这样会舒服些罢……他舒了口气,躺在柔软的榻上,眼中还带着几分困倦:你想怎么杀我?
默苍离将那盏灯拿到廊口,看着飞蛾伏在灯罩上,眸色静静的,“天晚了,睡罢。”
他合衣躺下,欲星移知道,默苍离在看着自己。离得那么近,颇教人不好意思……他不禁笑了,微微蜷起身子,被那熟悉的气息包裹着。就像是很多个宁静的月夜,还年少的人合衣躺在一处,也不说什么,不做什么,只是离得那么近,便会觉得心里欢喜。
花落一夜不尽。山樱花如火如荼的时候,人们便都忘了它落尽的模样。秋末将尽了,多年前的秋末,他们就在这里第一次亲近着彼此。欲星移睡得很沉,无论次日醒来是什么光景,在默苍离的身旁时,他都会觉得安心。
漩涡的中心,往往比哪里都来得宁静。这一夜,他睡得沉静,甚至于死寂。默苍离静静注视着他,确定这个人再无神识之后,他走到屋子的角落,拉下一块黑色罩布。
坐镇尚贤宫的九算之三失踪,已过去整整三天了。也有人说他回了海境,却比预计的时间早了很久。
快入冬了,秋雨阴寒,又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一夜之间山樱花零落,只余下黑色的枝桠。偶尔能看见迟迁的鸿雁剪过灰蓝天幕,次第向南。
书案旁,那人正在安装一个精密法器,这种法器是墨家阵法的基础,消耗量很大。他会花很多时间在这件事上面,反覆地做同一个零件,然后去想其他的事情。
身旁轻轻的水声打断了默苍离的思绪。
“今天你醒得早了些。”他转过头,看向屋内寝台旁的那樽琉璃缸。巨大的圆缸内被灌满了清水,入口处被金属机关牢牢封锁住。法阵以它为中心缓缓运转,发出的微光照亮了水中的事物,“看来水中的药量还是需要加大。”
那人沉在水底,裹着层叠繁复的礼服,漫长衣摆下,水蓝色鱼尾在水中和饰带一起飘荡;默苍离走到琉璃缸前坐下身,将手贴在壁上,冰冷的池壁在手掌边缘浮起一层微白水汽,汲取着他的温暖。
天渐渐冷了,如果觉得水里冷,就告诉我。他轻声道:如果恨我,也可以告诉我。
欲星移静静看着他,眼神被水波扰乱,含糊不清。他很难听清默苍离的话,声音隔着水,仿佛隔着云端。
“这就是你杀我的方式?”他的笑意浅淡,水中飘荡的衣袖掩去容颜,“……像个孩子一样。”
“鲛人据说百毒不侵。但也只是传说。”默苍离拉来椅子,坐在他面前,“和你在羽国所用的同一种毒。对于你同样有效,无非是药量需要加重一倍。所谓的百毒不侵,或许只是鲛血的治愈功效,而并非鲛人本身。”
“……那……我还剩下多少时间?”
“三天前此毒第一次发作,一共会发作三次,看上去就如同心疾发作,毫无痕迹。它的发作时间很精准,难怪皇室喜欢用它。”他说,“也不会觉得痛苦。就像睡着了,再也不会醒来。”
柔软的鱼尾扫过琉璃壁,清水波动。欲星移紧紧在池底蜷缩起来,指节发白,并不像是毫无痛苦。那日睡梦中毒发,自己毫无知觉,待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被禁锢在这琉璃之中。
你难受吗?他问,哪里在痛么?
衣袂下清明眸光闪动,又倏忽合上。欲星移说,我也说不出是哪里在痛……痛得几近死去似的。
很快就会结束的。
可是我很痛。鸿君,我真的……
没有心,也就不会痛了。你总是不明白,你难过的时候,我也想和你一样难过,却并无法做到。你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吗?就如同一直被关在这个琉璃缸中,可以看到彼此,却无法碰触到彼此。只有那么几次……很少的几次,看到你欢喜的时候,我好像也知道了欢喜的感觉。
而你却想离开。
而我只能这样留住你。
欲星移浅笑问,你欢喜吗?默苍离,看到这样被留住的我,你欢喜吗?
他的声音都已经变了样子,剧烈地疼痛疯狂袭来,侵袭着四肢百骸。那人宁静地坐着,冰雕一般毫无动容。面前琉璃中扭曲挣扎的鲛人,像是心里那个匣子的具现,包含了最后的浓艳情感。
“你的痛苦不是因为这种毒。”默苍离说,“我知道。”
“……你知道?”
“因为我也和你一样服下了它。”此刻,欲星移看到了他的笑意,那么温和而干净,“一旦到了退无可退的那一步,我的性命,就会是我最后的筹码。”
望星儿,我会陪你到最后的。他说,送走了你,我才能了无牵挂地离开这个地方。在你死前,我会替你实现一个愿望,无论是什么。
倏忽暴雨如织,天地昏沉。
每天,默苍离会在下午回来,停留短暂的片刻,和他说会话。长明灯照亮雨天昏暗的卧房,也依稀照透一樽琉璃。
默苍离被拍打琉璃壁的声音吵醒。水中的那人一下一下拍打池壁,力气很轻。法阵锁住了功体,毒渐渐吞噬所有气力,他连击碎那层厚重的琉璃壁的能力都没有。
怎么了?他问。
欲星移抬眼看他。苍白面容上,原本明亮的眼眸布满血丝,甚至现出些浑浊。
“我快要死了吧……死之前,总该告诉你自己的愿望……不能……白白放过了你……哈……咳……咳咳……”
他的手掌沿着池壁滑下,没有一丝血色。长发和繁复的礼服在水中飘荡,宛如一个即将散去的游魂。
在第二次毒发的夜里,那人终于将他自琉璃中放出,小心翼翼放在柔软的榻上。瘦削的手紧紧抓住了默苍离的手腕,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仿佛企图将他一起拖入黄泉。欲星移侧头咳出了大量黑血,五脏六腑被毒浸润多时,再无转圆之机。
默苍离替他换下浸湿的礼服,擦干身体,套上了墨蓝常服。欲星移竭力撑坐起,十指都透出了青紫之色,和失了光泽的鱼尾一样死气沉沉。
“对不起。”直到此刻,他忽然说了这句话。
欲星移垂着头,水珠自长发滴落,在竹纹地上留下了深色的印记。他没有说话,或是无话可说,或是失去了开口的力气。
“我自己都觉得,我疯了。”他说,“从来没有过——好像失去所有的控制,就这样任由自己走到这一步。心里只想着,不能让你走,不能留你一个人……对不起。”
“离一个漩涡太近……我也终于……没能躲开。”
“你快要死了。告诉我你的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