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欲同人)相濡-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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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将尽,淅淅沥沥地落了雨。这场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地上积起浅浅的水塘,浮起一层薄薄的白梨花。污泥白花,温暖湿润地堆砌在一起,将腐草为萤。
那人支着伞,过来廊下。禁足封宫后,这座硕大的宫殿宛如死地,门窗都落下了重重的锁。
默苍离走过廊下,踩在了柔软的落花上。他的衣摆被雨水打湿,水滴沿着边角,一路滴落在地。
他能感到那个人就在门后。
我来看看你。他说。
门后没有回答。自从封宫,这里便无人打理。庭中遍生杂草,檐下的水色垂帘被雨水浸湿,爬满了檐上青苔。
那人确实在门后,只是不说话。被铁链锁起的门扉后,可以依稀见到一个身影。常服的衣摆自缝隙中落出一角,被默苍离按住。风雨又起,他的伞被风吹得滚落出去,空荡荡地落在草丛中。
和年少时画舫中那般,他们只是隔着一扇门。那时,一人躲在熏室里,一人站在门外,伸出手去,摸索着门后的那个影子。木门冰凉,默苍离的手掌在雕花下硌出了淡淡的红印,落满灰尘。
室内,那只手没有如故交叠。
“死去的人不是我。”许久,他听见了那熟悉的声音。并没有什么变化,一如既往的温和含笑,甚至连一丝怨恨都无,“……钜子失望么。”
这是个本可避开的局。无论派谁去,只要不是欲星移,这个局就没有收拢的机会。有人希望他死在那里,这个人并不只是老五或是其他九算,而是默苍离。或者说,某个默苍离。
——因为怪物忽然意识到,那个匣子里的人,永远不会死。纵然将最后所有的感情都锁入匣子活活闷死,但是他在牵挂着什么,为了所牵挂的希望,挣扎着苟延残喘。
欲星移无论是不是死在那里,对其他人而言都有相对应的手段;只有默苍离,只有他,那么纯粹地希望,自己死在那里。
而我没有死,你失望吗?
他轻轻地笑了。
你以为我死了,就能彻底压抑死所有的感情了?不可能的,你永远只是人。伤口压抑到最后无非是溃烂,你觉得它好了,其实只不过是你根本活不到它发作的那一年。
——更可悲的是,算计这个局的人,他们都认定,你会让我去死。
静默中,雨声洗刷天地。竹篁在灰蓝色天幕下像是被洗尽了青绿,沉沉地掩盖住了湖水之光。
好像初遇后不久,也有过这样的雨。
那场雨真大啊,把银杏林打得流金碎光,连檐下的回廊都积满了水。少年就赤足踩过,足上还沾着一片落叶。
自己从书房出来,见到了这人最最不成体统的样子;少年人就笑着,颜如明珠,常服在雨中也依然鲜艳。
昨夜做了一场梦,梦见了你在回廊下玩水,还和侍候人们在外面玩到很晚,拣了一袖子的银杏叶,半醉着回来。
都是些往事了。默苍离略笑:也不知怎么的,就都想起来了。
还想起了许多事情。不知意味什么,像是第一次被碰到鱼尾,那人仓惶着潜到水底,颇有些恼火;还有去父亲那里探望他,他说,我不怪你。然而眼中却有那么刻骨的怨恨。
一个人从来不去想爱恨,一个人从来不去说爱恨。于是便以为,一个人不会爱,一个人不会恨。
那个苟延残喘的匣子里,装着默苍离所有的欢喜。除了它,别的一无所有。
他把这个匣子封存起来,藏在最深处寂静的地方。可欲星移总能找到那个匣子,打开它,笑道,藏得那么好,又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东西。
——这是每个人都有的东西,每个人都不以为然,每个人都挥霍一生。
只有这个人,会笨拙得和个孩子一样,将它小心翼翼地藏在一个匣子里,哪怕被怪物弄得遍体鳞伤。
怪物是那么地失望,那人没有死。欲星移或许还会继续打开这个匣子,放出里面的鸿君,继续做一个美好而狂妄的梦。梦里有人彼此厮守,用生命信任着对方,不顾一切地欢喜着对方。
“待雨停了,山樱花开了的时候,再一同去山上的别院吧。”
他说。
“我可以在那里,答应你一个愿望。”
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就和年少时一样。他所期盼的,他尽数实现。
在封锁的北宫中,欲星移又经历了一次换鳞。照顾他的沐摇光做事小心细致,尽管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仍然平静地渡过了最危险的一段时间。
墨家还在调查这次的命案,但基本已经定性;同时,往事也渐渐被翻出,譬如欲星移当年根本没有回海境,而是前往羽国,参与毒杀羽国中宫,与老九联手,企图颠覆羽国政权。更往前,则是封印之事,只有两人幸存归来,至今没有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
羽国与前任钜子都与凰后有关。雁王莫名病重,她近日劳烦,虽未亲自开口,但是九算之六代替她要求将欲星移转移至牢中刑讯。默苍离还是钜子,没有铁证将他拉下掌门之位;如果缺乏针对欲星移的严刑逼供,那就永远找不到这个铁证。
这个要求被天志殿驳回。至今为止,除非九算有重大过错、铁证如山,否则从无下狱动刑的先例。羽国之事也好,封印之事也好,全都没有铁证,只有口传。若为此严刑逼供,恐怕有失公允。
玄之玄说,钜子之前严刑逼供,活活打死五人,这就算公允?
默苍离说,那依照老六的说法,严刑可能逼出铁证,那么可以先让你下狱刑讯——早先道域动乱,还有许多未明之事。若能逼出铁证,再让欲星移下狱不迟。
幕四十七
一旦严刑逼供,那么最后会说出什么样的口供就不是钜子说了算了。欲星移从来没有经历过严刑,对于鲛人来说,这个词已经太过陌生了。
无论如何,天志殿会阻拦事件进入到这个环节。那么到了万不得已,那人会杀他吗?
他枕在那张宽大而柔软的榻上,听檐下雨滴更漏。香炉已经冷寂多日,雪白的香灰上,还有一寸残香。
今夜,雨终于停了。寒露夜,鸿雁来宾,欲星移平静地醒来,听见房外的沐摇光说,外面来了许多人。
门口,传来了门锁被开启的轻响。侍卫们冲入廊下,奉令将人带往监牢。
他披衣起坐,面上第一次没有了任何笑意,冷若寒霜:奉谁的令?
被锁在这里,外面的消息难以往来。就算是默苍离被逼同意刑讯,也不至于赶在这种时候来。夜深人静带人,八成只是私刑。
“拿钜子的天志令来,我就和你们走。”他语气还算平和,没有什么起伏。
也没人回答。欲星移稍稍放下心来——不是天志令,只是私刑。
将人禁足前,学院是派人锁住他功体的。侍卫们如果真要用强,他也只能被拖出去。墨家此刻正风雨飘摇,谁都知道钜子之位不稳,就算真的强行带人过去用刑逼供,默苍离也不一定还有力量将人从牢里带出来。
眼看那些人真的要动手,沐摇光拦住,厉声道,“放肆!”
“得罪了,若先生真正无辜,在下会在定案后负荆请罪。”侍卫长说完便示意人动手,欲星移站起身,眸中清光微动,说,不必劳烦了,我自己走。
他到内室换了一身素色常服,将发髻梳理干净,卸下所有饰物。若严刑逼供不出,那将如何?他问侍卫们。
侍卫答道,自然是万分抱歉。
抱歉?那你们最好别让我活着出来。他略笑:我若生还,你们、连带指使你们的那几个,应该知道后果。
这次逼问,目的再明确不过。若能借助欲星移指证钜子是最好,若不能,直接就让人无声无息死在牢里,也好过将来多什么变数。
他们是站在宫门口说话的。北宫和天志殿不过一墙之隔,那里已经来了钜子的人,准备将人拦下。
“谁让你们带人的?!”默苍离的侍卫带人堵住门口,火光照亮矛刃,映出雪亮的锋芒,“你是东侧的侍卫长,为何会到北面来?”
东侧的侍卫?他心头微动,已觉不对。
就在这时,动乱突起。惨叫声中,侍卫长先行出手将天志殿的侍卫刺死,带人强闯过去;顷刻而起的混乱中,沐摇光只能护着他退后,身边刀剑铿锵声声,温热的血洒落在身,沿著白石庭院,蜿蜒入了清澈池水。
“杀入天志殿,将叛逆带出!”
吼声中,有人冲入了天志殿。欲星移被侍卫围住,十余点寒芒窜动,死死指住这个穷途末路之人。
他静静立在那。火光中,欲星移的心很静,从来没有这样静,纵然有喊杀声与打斗声,但他的心,依然静得能听见每一声更漏。
能在墨家做到这一步的,除了默苍离,就只有凰后。她是前任钜子之女,纵然钜子肃清了所有高层,但她仍拥有相当大的势力。她是主导,至于玄之玄和忘今焉都各有野心,会为她所用,却不止为她所用。
彻底为她爪牙的,现在只有老六。
今夜的兵变,主谋再无第二人。
“老五呢?”他问,“这样的好戏,她不亲眼来看么?”
自己的弱项是情报战,位处十人之末,这件事情比他的做人还要失败。没有情报网,没有人脉,没有自己掌握的势力,一旦陷入这样的混乱,他似乎真正走投无路。一直到很多年后,他都没去改变这个弱项。
但他的长处是算。谋算计策,谋计策皆需情报,算却不用。
人群后,有熟悉的声音响起。她说,老三很着急么?
不算着急。欲星移整理袖沿,混乱中,素色常服染了血迹,零星几点:至少没有你着急。雁王病重,你身为中宫,还留在这里……整个墨家,应该没有人比你更急。
她还留在这。雁王病重完全是意外,羽国必然召她回去,期间不过几日空隙。这几日内,她必须速战速决,夺下钜子之位。
“我的立场应该还算中立?”欲星移苦笑,好整以暇,“还是说做人太失败了,让你们忍不住想下杀手?”
“老三,你和他走得太近,太近了。”她说,“哪怕在漩涡之外,离得太近,同样也会被卷入。”
“一定要我和你们一起对付他,才算是一刀两断么?”他叹了口气。
“别太勉强自己啊。”
她话音方落,后方就有个自天志殿回来的侍卫,一身是血,归来汇报。看老五的神色,钜子并不在天志殿。
只是随着汇报,欲星移看到,她的脸色变了。
——混战中,有人看到默苍离装成侍卫,混在人群中试图离开,却死在了不知名的剑下。
“……先清找尸首。”她一向温润如春风的眸光,此刻终于有了丝慌乱,“无论生死,一定要将人找出来。”
欲星移道,“如果是真的,那么,止戈流现在就该在这些侍卫之一的身上。”
墨家将近一半的侍卫投入了这场混战,此刻遍地尸骸。许多尸首早已面目全非,无从辨认身份。凰后回过头,看向身后的那些人。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退后。欲星移的话,刹那激起了人群的某种恐惧。
“如果无法确定钜子的生死,你也只能将他们所有人都杀了。”他也退后一步,与凰后拉开了距离,摆了摆手,“请便。”
今夜之事,墨家介入了多少?这些兵变的侍卫,有多少是墨家其他学派支援的?放弃了情报战,欲星移完全无法估算出这一点。但是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凰后兵变的名目。
是要让默苍离退位,还是让自己登位?
前者。欲星移用最快的速度下了判断——她的犹豫太长了。只有以前者为名义掀起兵变,她才无法处理这些侍卫。止戈流是在其中一人的身上没错,但那又如何?既然目的只是为了逼钜子退位,身怀止戈流的人就应该交由墨家慢慢寻找,而不是由她处理。
“小心些。”他说,“一旦处理不好,这里就会有今夜第二场兵变了。”
——只是这一次,矛头指向的将会是她。
化消兵变最好的方式,就是确定默苍离没有死。那么多尸体,其中大约有二十余具在混战中被踩踏得面目不清——老五望向他,眼中含笑,几分无奈。
“同门一场。”她轻声道,“这也只有你还能认出来了。”
“这可是难堪的事——不如先来说另一件。”欲星移转身走向北宫回廊。无人阻拦。“坐着说罢。我在羽国没有情报网,但是那日却和你提起了雁王病重。你应该已经察觉到了。”
“哈……同一种毒?”
他们离开了侍卫,两人单独说话。当年羽国中宫病逝,实则是毒杀。主谋或许是上官氏,或许不是——但无所谓,这是一把剑,凰后可以用,欲星移也可以用。
主谋是夫人,至于是否还有个人推波助澜,早已不再重要了。
“毒能混入宫廷一次,能杀死一个,就能杀第二个……我开始确定主谋是你们母女了,否则你也会一起中毒——为了以防万一,你换去了前任中宫所有的饮食用具。”他挪来茶盘,唇旁笑意清浅,风姿如旧,“……可惜,你忘了换去雁王的。”
为了延缓上官氏出兵,他不得不提前了中宫毒发身亡的时间,而另一份毒则留在了雁王的用具上。慢性毒加上皇族的规律起居,欲星移可以精准计算毒发的时间。
“那时,你只要回问我一句,装作并不知道雁王病重,或许我就会怀疑自己的计算出了差错……在羽国宫廷中这是件大事,对你也是,对我却不是——习惯真是个容易出破绽的东西,对么。”
幕四十八
茶炉初沸,新雪浮沫。松针茶在火上被烤出清香,散出碧绿的茶色。老五望着茶盘上的红鲤杯,这杯子做得精巧,用玲珑球的技艺,镂空两层,外面一层刻出水纹,里面一层用窑变烧出红鲤,哪怕单独一个都价值不菲,何况这是一整套的。
欲先生往往不喜欢搞得金碧奢华,可但凡出手,都是倾国倾城的宝贝。
“你想用这条消息保命?”她转着那杯子,看月下红鲤灵动,红染的指甲敲在杯口,发出清脆声响,“……还算值得。”
“保命?单是保命,未免有些亏。”他没有抬眼,只是细心烘着茶饼,“你原来的计划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