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欲同人)相濡-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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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真正的实权者还在观望,不会在第一波贸然冲杀。
这场声势浩大的弹劾不了了之,默苍离已由两派护送、入主天志殿,作为回报,空缺的长老席位就从学派里挑选,再加入几个支持欲星移的势力。这是墨家最混乱的一段时间之一,漫无止境的弹劾、交恶,持续了将近两个月。就在这场混乱之中,北宫的力量将玄之玄送入了天志殿,而默苍离这边也将欲星移送入。
第一场刺杀发生在腊月初三。上任钜子殡天,祭典过后。默苍离和长老在殿内议事,将近要回去的时候,两名长老临时想起些事,回头去找他,就撞见了这场刺杀。好在人没事,侍卫将刺客擒住,但是被人自尽。
大雪中,默苍离说,不必追究,拖出去掩埋了就是。
但是这件事惊起了一波对于北宫的不满——谁都知道刺客是谁派出的,但是派刺客,是将止戈流置于何地?墨家中争权已是常态,但是为了争权将止戈流置于险地,则是人人口诛笔伐。
两个月前那波声势浩大的弹劾再现,只不过这一次,矛头朝向的是北宫。
默苍离的意思很明确——他不追究此事,但是上官夫人必须离开北宫。她原就不是钜子血亲,不过是以陪伴女儿的名义入住北宫罢了,上任钜子已没,她也没有任何理由留下。
这一场弹劾是由均匀派与兼成派共同发起的,其威力和气势,绝不是之前那些乌合之众可以比拟。
——大势已去。
北宫作为一个依托钜子而存在的力量,在钜子死后,它的影响力毋庸置疑日益减弱。雪光凌空,凰羽在略荒凉的庭中呵出一口白气,拢紧了黑狐氅,笑意有些无奈。那场刺杀并不是她或母亲发出的,无非是一场自导自演。可是真相早已不再重要,默苍离掌握着最致命的几个关键点,他甚至不需要紧逼,只需要死守门户寸步不让,任凭时间带走北宫的势力。
这个冬天,无论对谁都是寒冷刺骨的。
银杏书楼依然是他们的住处。书房中,琉璃灯盏内昏黄烛影摇曳。欲星移磨了一会墨,说,你也要替我磨墨,这样才公平。
那人略笑,笑意在灯光下,显得柔和而疲惫。
三个月了。这场混乱终于开始逐渐收尾。
“你睡一觉罢。”他说,“我替你磨好墨。”
这三个月,在别人看来,无非是默苍离死守关键不让分毫。事发突然,北宫那边根本来不及布局埋线,遑论收网。而他掌握止戈流,等同于掌握兼成派与均匀派两个最强大的力量,双方对冲,毫不落下风。
但为了不让这分毫,整个尚贤宫所有的事务,事无钜细,全部由默苍离和欲星移加上几名心腹长老来定夺裁决。这三个月内,北宫根本无法从这场混乱中得益或是安插自己人,原先需要整个学院运作消耗的工作,是这两个人每天在天志殿和银杏书楼内处理完毕的。
欲星移的身子一直没空好好将养,就这样半病半好着拖下去。腊月寒冬,就不禁犯了些咳疾,吃了药也不见好。他裹着件银灰狐裘,伏在案上睡。默苍离让他过来,让人靠着自己休息。
以往这种时候,这人就喜欢用鱼尾巴,把地上的书堆扫乱,再去挠他的手心。但是上一次换鳞时伤到太多,新的鳞片难免斑驳黯淡,长得不好看。欲星移轻轻笑着,说,难看死啦……
我想看。默苍离说,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说的人都不好意思起来……不行,不让你看见。他笑着,向柔软的狐裘中陷了陷:那么难看的样子,恐怕要等下一次换鳞才能好回来。
他说,我们都会变得很难看的——会老,会病,会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到那时,我也不会觉得望星儿难看。
欲星移被他讲得,无可奈何的:学长说这话,我倒真有些信了——我长得好看、长得难看,你都一视同仁,都不太欢喜我。
我不会不欢喜你。默苍离说,又像个孩子似的,懵懵懂懂重复:我不会不欢喜你。
我不信。
我欢喜你。
还是不信。以往这个时候,你就会说“随你信不信罢”。
我欢喜你。
哎……真没办法……开始有点信了。
他们倚靠在一起,轻声说笑着、亲近着。欲星移虽然疲累,可心情却一直不错——到了如今,压在尚贤宫上方最大的威胁已经消失。北宫不过是一辆看似华丽的车辇,燃着熊熊火焰,仿佛能冲破一切,却比谁都要快速地走向败亡。
当这把火烧尽的时候,就真正开始属于新钜子的时代了。
幕三十五
上官氏已经传书羽国,不知是何目的。将近七成墨家门人承认了默苍离的掌门之位,少年人的继位已经成为必然。而凰羽依然留在天志殿,她没有希望成为钜子,但是留下,仍然能够继任九算。
在清空了整个墨家高层后,各个势力都在疯狂地向内填充自己的人手。钜子早有准备,长老团内一半都是他的人,九算全部空缺,这将是一段史无前例的、由钜子全权掌握墨家的时期。在以往,掌门的决策需要经由九算讨论,再由长老团覆核,确认无误后,送交各个部门,通知各地墨者。现在没有九算,长老团是他的助力,已经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他。
恢复古制。这是他提出的第一场变革。赴各地任职的九算,不可在当地势力中掌握实权。平日卸权,事发时再执权,避免九算玩弄权柄,控制一界。
这原是个可以在各方掀起惊涛骇浪的变革,却因为这特殊的情势、特殊的时刻,平静地被通过了。因为变革变的是九算的权,然而,现在没有九算。
也有人提出异议,现在默苍离严格来说还不是钜子,他没有经过大典,没有任命九算,他所推行的复古变革是否实行,还是要等到大典过后、九算任命后再行决定。
——谁也不是傻,你默苍离为什么要趁着现在将最重大的变革推出来,目的再明确不过。而且这个变革到底有没有意义?九算本就是一方贵胄,赴各地任职后天高皇帝远,钜子的影响力越来越弱,根本无法监督管理。
议事上,有长老就这一点提出了反对。
默苍离站在窗旁,天志殿内,书房的采光并不好,弄的空气阴阴的。他的手指擦过窗下吊兰叶,眸色宁静。
“可以,既然这样问,那就试着实行罢。”叶片落在指间,被他揉烂了,扔出窗外,汁液在窗框上落下一个深色的印子,“大典后,先册立九算,再试行古制。”
凰羽与玄之玄在幕后,听得只能苦笑。父亲身亡,母亲失势,但是对她而言,并没有损失多少。不过是换下了那身紫底金纹的繁重宫装,穿些更时兴而华贵的裙裳罢了。
你身上的香,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在这似的。玄之玄皱眉。
呵。女孩子用染红的手指甲轻轻刮过下唇,不以为然。须知这天底下再无比女孩子更加复杂可爱的动物了,知道便知道,只要她闲心好便行。
玄之玄不与她多废话,道,他这也算是达成一个目的了。
岂止是一个目的。她幽幽叹了口气,指尖刮过了珠帘,丹蔻鲜红,“这是一箭双雕。”
这人之所以还无法继位,一方面,墨家在调查封印之事;另一方面,所有高层失陷,学院一片混乱;第三,北宫极力反对。谁都知道封印事件背后大有文章,却没有第三个幸存者。
“刚刚好,幸存下来的是欲星移——和默学长有一条舌头的欲星移。”凰羽转身离开,紫衣如雾,“如今他这样提议,就是加快继位的事件,并且试行古制……试行,呵。原本根本不可能出现的古制,就借着试行二字复活了。”
“他会派欲星移去海境,然后证明古制可行?”
玄之玄说完,就见她盯着自己,眼神既可怜又无奈。这眼神教人不快,他不禁皱紧了眉头。
“……傻学弟。”她不禁再次叹气,“欲星移是不会被外派的那个。”
凰羽总忍不住想,男人啊,真是蠢笨到家的动物了。何来十全十美的呢——大抵上,真真十全十美的也就只有风姿秀美的欲学弟了,那般周到体贴,文武风流的。至于默苍离,长得再好,全部的饭都吃进脑子里去了,多看一眼都嫌寡淡。
玄之玄就是没弄懂这一点,做人蠢没关系,但不能总把自己的蠢挂在嘴边,这让别人多尴尬。
外面的雪落了又停。这两日,派门内平静许多,欲星移也有空闲休养。
早上时候,默苍离去天志殿前还来看过他,唤来了医师问情况。这次病情缠绵,也不知道具体如何,教他心里颇不安定。医师只说,换鳞时情况不好,落了根下来,以后恐怕要将养许久,但也没有大碍。
既然没事,那就再看看罢。
直到默苍离走了,陪读才问他,公子为何不告诉那人?
有什么意思呢……欲星移将毯子稍稍拉上去些,喝了口药茶。说了也没用。往后的时间久著,哪能次次都保住的。
他们也没再细说。他靠在一堆堆柔软的靠枕上,连凭肘都不用,抱着个枕头,看侍候人手中盛着扇子的漆盘,选今日的冬扇子。
病了之后虽不见客,但起码的体面还是要的。
他是先闲下来的,多少起了点玩乐的心思,亲自斫了各色梅花,每日选长好的枝条插长身细颈银瓶。
也不是说多能插出什么花样,但是他心思好,也琢磨出不少花景。
御兵韬来探他病,还是带了酒。这人也进了天志殿了,他成绩不错,但之前也有过大大小小的记过,默苍离没管,照样将人选进去了。
屋里,银炭盆烧得暖烘烘的,四面纱帘垂帘俱放下,依稀能见到庭中雪光。欲星移拿了把金剪子,靠在榻上剪红梅花枝,榻前放着三盆异色梅花,地上还散着两把剪下来的花枝。
你帮我看看,这样搭着好看么?他拉过银瓶,里面半满的水咕咚响,外面还凝了一层霜。
御兵韬素来不玩这些公子哥的玩意,摆了摆手:都一样。
太敷衍了。欲星移想着,就将花枝放下了,又剪了一枝梅。御兵韬看看地上的盆栽白梅,说,好好的花,扎成这样干什么?
斫梅花呢。不斫个半个月,花枝全都乱长。
随便它长去吧。御学长搞不懂这个,就觉得梅花被密密麻麻地绑着扭下去,教人怪不舒服的。
罢了,没兴致了。他搁了剪子,拢起毛毯,往软垫子里陷去。若不是无聊,也不会做这些闲事。
御兵韬捡起一枝腊梅嗅了嗅,如猛虎蔷薇。自己是站在欲星移这边的,原因之一倒不是关系多好,而是受不了对家阴气重。
反正一个是羽国,一个是墨家,打破了天才会扯到苗疆。
原因之二,羽国那似乎有点动作。具体是什么动作,欲星移也说不上来,但是御兵韬觉得不对劲。
默苍离在天志殿里,先要稳住位子,再要稳住墨家,很多事情就顾不上了。欲星移养病,就在书楼里替他盯些事。上官氏给羽国去了很多书信,但是目前没理由扣下。
想要羽国那边的情报,就需要调动墨家的情报网。但钜子一死,上官氏马上接受了它,哪怕将它毁去,也不会转交给默苍离。他们现在能得到的信息很少,只有一条,那就是羽国兵力有所调动。
哎,算了。病着,想多了就觉得世道艰难。他苦笑着,总算把药茶喝完了。御兵韬也告辞了,毕竟养病,不能久谈。有些事,心里明白就好了。
学长走了,屋里静了下来。他本想让侍候人到廊下吹个笛子,后来又懒得想曲子,便静静睡了。半睡半醒,总忍不住想那件事,便又烦躁起来。
鲛人是海境仅次于鲲鹏的贵族,素来都安逸地居住在自己的封地中的,少有人喜欢外出,更少有外出时换鳞出事的。欲星移也年轻,起初没察觉什么,待察觉时,自己不知何时有了凝珠,方结成不到两个月,就因为牢中的遭遇碎珠了。
——发现时候就已经碎了,再说也才两个月,他倒不是难过;但碎珠是大事,这病痛恐怕要绵延到开春了。
鲛人到了年岁就会凝珠,本就是海境水灵精元所生的族群,以此繁盛。欲星移本不想在意,但他是少年时候,又是初次凝珠,就这样碎珠,教人莫名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说不出的难过。
他看得开,但此事若放在海境之中,如欲公子这般身份的凝珠初次就碎了,族中是会当一件大事来看的。到了人界,他不许侍候人们说,默苍离和其他人也不知道,只以为他是换鳞时落了伤。
也不知下一次什么时候能再结成。他闲着去拨弄地上的梅花枝,弄碎了几朵花。又将剩下的花枝随意插在银瓶里,灌上肉汁油脂,让花开得肥大鲜艳。
古方养花都要肉汁来养,却弄得屋里味道怪说不出的。
午睡起来,本没什么事,结果太子殿下放了课,匆匆忙忙跑来了,要寻人玩闹。
原以为小孩子想寻的是默苍离,后来也渐渐发觉,鸿儿也知道那人没意思,还不如寻另一个玩。
小孩子穿着身颜色鲜艳的唐栗色礼服,衣襟口琥珀色的貂毛裹得脸毛茸茸的。乳母支着把洒银雪伞,匆匆忙忙跟在后头。羽国怕太子无聊,送来几个年纪相仿的孩子陪他,他也统统不要,霸道得很,动辄打骂。
鸿儿隔几日就来,大人们关不住,也不敢关。院子里,就看孩子跑了过来,鞋也不脱,走进了内廊,小披风上抖了一地的雪,被风呼的吹散去。
欲星移养着病,故意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装作睡着了。
上官鸿信蹬掉鞋子,蹑手蹑脚走近。其他人都被他留在了风雪里,不许入内来。
午睡起,时候人们替这人换了身蓝染绣黄藤的披衣,内里是瓷色冬袍,冬天穿这样明快干净的颜色,衬得人清瘦秀气。饰带上水色绀青的白玉穗子还在轻轻摇晃,鸿儿就伸手去抓它,握在手里看了看。欲公子从海境带来的玩意儿俱精巧别致得很,有些连羽国宫里都没有见过。
鲛绫轻薄柔软得和雾面纱笼似的,触手冰凉,贴体却生温。孩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又不想说自己没见过、被人笑话,心里明明好奇又欢喜,却总装作不在乎,只是趁着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