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欲同人)相濡-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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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星移身为鲛人贵胄,出身极其尊贵。他是有可能接触到这个秘密的,甚至,鲛人一族能接触到九龙天书本身。
“他为何要进入墨家求学?快三百年了,墨家对于鳞族的忌惮早已消弭。凭借他的才学与后台,比我、甚至比凰羽都有可能后发制人,捷足先登,成为三百年后的再一任鳞族钜子。哪怕不是钜子,只是九算或其他高层,也可以为海境再度开启九龙深渊提供强大的助力。”默苍离转过头,这是他第一次冷然直视师父的双眼,像是冰锥,直直刺入男人内心最为虚弱的所在,“——师父全都没有考虑过。你与北宫皆是中庸之智,本不至于落到这一步。但将所有的心计都放在如何将女儿送上钜子之位,只将我当做一颗棋子,将欲星移当做恐吓我的工具……这一路上,你们错得太多,也忽略了太多。”
“你……”
“不必现在说话。”他摇了摇头,青衣晃过两人的眼前,步向门口,“一个月的假期,可以让师父决定很多事。至于九龙天书,是真书?是伪书?是我假造的,还是真正从欲星移那里偷来的?两位可以在这一个月去慢慢想。书就在书架上,找到了半册书,说不定就还有下半册说不定,下半册就在我手中……到那时,是继续对付我,还是着眼于开启九龙深渊,让羽国得气……”
——我都不在乎。他说。
他离开了书房。
小雨初停,阴晴不定。天志殿的青石路上,那人蓝衣,正支着把青枫叶伞,等在宫殿门口。此刻,滴漏次第倾倒,发出清脆声响;未时,远处山坡上的报时钟敲响,钟声回荡在秋日郁郁葱葱的山谷间。
幕二十一
马车驶出尚贤宫时,大门处早有另一辆车等着。车帘下,玉绿织锦的袍袖露了出来,风流难言。
“你去她那吗?”他问。
默苍离没有回答,静坐在马车里,把冰盘放在膝头,替身边人替换敷伤口的冰袋。
男人知晓父子间的芥蒂,叹道,“罢了。若去她那,就代我问声安好。”
马车渐行渐远。欲星移看他面上的倦意,问,方才书房中十分凶险?
凶险?并不是如何凶险。默苍离摇头。刚才的事,全都在他的计算之中。哪怕欲星移和父亲这边的交接除了些事故,也不至于让计划失败。
他把事情一五一十说出,听说自己都被当成计划中的一环,欲星移忍不住说,为何瞒着我?那人是你父亲的事,你也从未提过。
“提或不提,本就没什么差异。你知道太多,也会被卷进这场漩涡中。”
“你说我有九龙天书……”
“我没有这样说,但他们会将这个可能性也考虑进去。总之,现在有一个月的时间,我们能做周全,他们也能。”
书房里他故布疑阵,投下了一个诱人的饵——没有哪国的皇族会不觊觎天书,这个诱惑实在太大,甚至可以和钜子之位比拟。
在这么大的诱惑前,即使知道书册很可能是假的,他们也依然会将天书列为目标之一。那么,原本只是针对默苍离的安排,就会迅速扩散开——半册天书、验证天书的真假、如何隐瞒天书的事情……原本是优势的钜子之位此时成为了一个禁锢,因为掌门人不能接触天书相关,此事必须保密,所以钜子和北宫不能使用墨家的力量去处理天书那边一系列的事,只能亲自料理。
那会占据巨大的精力,足够让自己能不紧不缓地继续计划了。
默苍离靠在车厢内的软垫上,指尖点揉着眉角。欲星移没有怪他将自己牵连进去,他们彼此知根知底,对这个拥有野心的学弟来说,被牵连进去看似是件不幸的事,可一旦事成,可以为他自身及海境带来的利益是无法想像的。
私情是一回事,利害又是一回事,需要分得泾渭分明才好。
他喜欢欲星移给自己带来的这种安心。只要关于海境的利益不冲突,这个人就会依循私情,站在他这一边;而牵扯到海境,私情可以对学弟造成多大的影响?他不确定,这不是能简单推测出来的事。
既然不能推测,就不要去赌,不要去假设。
从尚贤宫到母亲家中,路程不算太远,四天而已。一路舟车换马,也不轻松,弄得风尘仆仆的。但是能坐船,海境的人都挺欢喜的,毕竟湖上水气滋润,比马车里舒服不少。
反正欲公子出手大方,一斛南珠,购置一艘画舫。
码头边的茶楼中,临风雅座,檀木案几上泡着紫茉莉荷花香片,氤氲着阵阵香雾。众人在那饮茶休息,不时看向楼下的工匠替画舫刷油,就那船舷龙骨的姿态点评两句。
到傍晚,画舫终于能够下水了。纤夫们将船缓缓拉向江河中,在浅滩沙地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新船上,乌木淡香隐隐,被笼在烟梅色纱帘下。船上的家具都体面宽敞,欲星移定制了一张软榻,和寝台差不多大小了,上面铺满了柔软多层的绒垫织锦,教人睡上去就不想起来。
默苍离进屋后,顺手带上了房门。学弟已经把自己埋在软榻上了,就差露出鱼尾来。
这种时候,就想洗个澡,把身上珠玉琳琅全卸了,换上套轻薄柔软的睡袍,一同上去胡闹啊……
欲公子咬着下唇私笑,眼睛弯着,眸中光亮旖旎好看。
在船上也不会见什么外人,可以成日里穿着不成体统的睡袍到处走动。平日里人前人后都要端着体面,现在终于可以放浪形骸几日,欲星移却还要拉上默苍离一起,就像是小孩子做坏事,总要再拉个同伙。
夜里酒后,两人枕在柔软得叫人陷下去的软榻上,画舫微微摇晃,软垫上,人也就像是在水中被包容着,那般惬意安心。
白玉盒子到最后还是没还给他。默苍离问,你把它放哪了?别弄丢了。
欲星移笑道,你担心它丢了?
哪里会担心……丢就丢了吧,才不会去记挂这不稀罕的玩意。
哎呀,之前事情多,没留心,好像真的丢了。
他说完,就去看默苍离的神色。那人看似波澜不惊,依旧神色漠然,只低头弄手里的数珠。就是那眼神,分明不开心,像是懊恼自作多情。
“怎么会弄丢呢……”他轻轻笑着,伏在学长膝头。鱼尾蜿蜒过来,一下一下地,去碰触那人的手指。
就藏在我身上呢……鸿君想找找看么?
鱼尾倏尔贴住了那人的双腿,将人带上软榻。可是画舫里离得这样近,侍从们就在隔壁的房间中,有什么动静都能听见。
听见就听见罢,那有什么关系呢。
欲星移被他拥着,感到默苍离的手沿着睡袍宽大的袖子伸入,摸到自己的手指,小心翼翼的——可谁知道你藏在哪了,怎么找得到?……他将头埋入对方的肩窝,能闻到淡而又淡的知见香。
那就慢慢找吧……找得仔细些,总能找到。
他们一起合衣倒下去,陷入层层柔软的垫子中,悄无声息地胡闹起来。说是不怕人听见,可谁也不敢出声,哪怕附在对方的耳畔,都只敢用嘴唇安静地碰触,在耳垂上留下点点半月形的齿痕。
画舫上这些时日,无其他事可做,成了最胡乱玩闹的几天。也不好好换上常服,都赤着脚、穿着舒服的棉麻睡袍,在宽敞空旷的画舫里昏天黑地。画舫上层的观景阁楼上,梁上和檐下垂满了或紫灰或月白的帘纱,月色层层透滤过,洗淡了人的影子,水中桂棹兰桨,击碎空明流光。
再往东边,就是默苍离的家了。那是一处很大的宅邸,却无多少人住着。
地大人少的地方,就容易出些妖魅精怪的故事。月夜浮舟,他同身边人说着这些故事。母亲的家族衰败后,她性情愈发乖僻偏激,很快与父亲分开,回到了故居。回去后,先是遣散许多佣人,再是封存了东西两侧厢房。被封存的地方荒凉下去,白云苍狗,生满了黄草蒹葭。
野狐啊、乌鸦啊、野猫啊,就经常在里面盘桓着。佣人大多都是女子,害怕这些动物,兼之母亲的性情同世间其他女子不同,便有传言说,夫人被妖魅附身了。
他知道,母亲当然不会被附身,她天生如此,并非淡漠无情之人。正因有着比谁都浓艳鲜明的爱憎,她才会与父亲分开。
那你的父亲呢?欲星移枕在他膝头,轻声问他。月明夜,画舫的观景阁外,清风徐徐吹着,黑色江湖水拍打着船舷,天上霄汉明灿,星子洒遍黑水之上。他好像并不是真的绝情,否则,也不会将那手巾给我。
父亲站在哪一边,默苍离根本不在乎——因为无法肯定,变数着实太大。他在学生时候是钜子的结对子师弟,师兄弟间少有猜忌。钜子继位后,特意扶持这位师弟成为九算,看重的就是父亲虽有能力、却无过分雄厚的家族背景。
帮助钜子,帮助自己,两相帮,两不帮……无论选什么,哪怕失利,他顶多也就是不得益,不会有损失。这人已经成为九算了,家族在羽国的扶植下也强盛多年,钜子早已无法随心所欲地将之铲除。
随便他站在哪一边,他都是自己计划中的障碍,绝不会是友人。
欲星移听他话意,起初不解:既然不信任父亲,那为何要把这一次几乎能决定胜负的手巾交给那人,再让那人转交给自己?
但是细思下去,也逐渐明白了其中用意。转交的这一步,似乎是整个布局的阵眼。不仅仅是这一次,而是以后所有的布局,围绕着这个阵眼,默苍离可以将自己所想算计对付的一切目标都包绕进去,既可以包绕全体,也可以单独对一人。
因为钜子无法肯定他所说的“同伙”是谁——也许一开始会假设是自己,但是也有可能是其他人。这块手巾似乎是这场胜负中多余的一块,却可以埋下一条线,同时试探父亲的立场。
试探的结果,既是结果,也是未来的筹码之一。
幕二十二
熹微天光之中,那水声阵阵擦过船舷,叫人不禁沉入更深的睡梦中。
室内,垂帘被风吹得徐缓飘舞,案几上,铜烛台亮着摇曳的光,青衣人坐在一旁,正聚精会神写着什么。
那么早,在写什么呢?欲星移问。
在记些布局。他翻去这张纸,同旁边其他的纸堆在一起。那里纸张凌乱,字句简略,欲星移拿过一张,并看不太懂。
“这都是写给我自己看的。要同你说的话,之后会慢慢说。”他将那些纸收好,搁笔起身,“穿戴一下罢——我们到了。”
画舫果然停在了水中。天蒙蒙亮,还说不准时候,欲星移在榻上靠了一会,懒懒地不想起来。
这时气天气,可凉爽极了,睡了一夜的榻暖烘烘的,开始会抓人了;再往后到了秋冬,那真的是恨不得成日到夜的缩在被子里。
“你起来么?”默苍离问,“你不起来,我就把你一个人留下了。”
我又不怕一个人。欲星移又往垫子里陷了陷,笑得有些可恶,“你去罢,我一个人,在船上待一个月。”
说罢,真的倒下去,仿佛就这样继续睡下去了。
静默中,屋里没人说话;他听见有脚步声响起,却不是朝向床榻,而是走向门口;随后,那人拉开门出去了,竟真的把他独自留下。哎呀,这个人,真是叫人恼火……他不禁想着,却也忍着不起来。
不如索性藏起来好了。他想。藏到屏风后面、熏室里面……藏到让鸿君学长找不到他的地方。等学长回来,看到空空荡荡的屋子,肯定懊恼极啦……
于是,便真的坐起身来,拉开了熏室的纸门,侧身躲了进去。光微微透过纸,映出房内模糊的影子;欲星移小时候便喜欢偷偷这样玩闹,弄得随从们慌慌张张,出动所有人来找——那时候,他可以藏的地方可多啦,橱柜里,床底下,珊瑚间,甚至是熏笼下面……小时候顽皮成这样,只是冠礼之后,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似的长大了。
他好像明白了,其实当年那些大人们并非是找不到他,只是装作找不到。他们永远知道他在哪,在想什么。
纸门外,屋内寂静许久,天光愈发明亮,烛火愈发黯淡;很久,门外才传来声响。那人走了回来,看到空空如也的床榻,也没什么诧异呼唤;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小时候藏起来,身旁的大人还要故作找不到一样。
回忆起这种感觉,这事情就突然无趣起来——多无趣呀,像是自讨没趣,长不大似的……他懊恼地想,甚至就想拉开纸门出去了。只是那人绕着屋子慢慢走了一圈,正好停在了熏室门口。
出声问罢。欲星移心想。出声问我在不在里面——我肯定不答。这可恼人极了,如何答得出声……
纸门前,默苍离的身影很模糊。须臾的宁静里,他们谁都没有出声,却能听见,隔着一层纸门,彼此均匀平静的呼吸声。
又过须臾,那人伸出手,轻放在纸门上。默苍离如同自言自语道,曾在午时入京,见城门旁一川横渡。老人说,川水中有鲛人狡黠,劝我莫要靠近。可惜未听老人言……
这话意明白极了,却教人更难堪了。
欲星移也算是借着这个字谜寻到了一级台阶,将手掌贴上对方的手掌,双影交叠。那人轻轻笑了一声,隔着纸门,摸索着他的手指。
鲛人可凶悍着呢。他道,靠得太近,就会被拖下去作水鬼的。
作水鬼有什么不好呢?默苍离问,死在土中,死在火里,皆不如死在水中呀。
魂灵在火中烧得什么都不剩下,被埋在土下,只能孤苦伶仃地听见自己渐渐迷失的思绪……尚不如随波逐流,葬身清流之中,魂归天地之间。
默夫人与丈夫义绝后,就换回了原本的名姓。她年轻时也是名动墨家的才女,心气高傲,教人不好亲近。默苍离特意嘱咐了,待会见到了,只可称呼“夫人”或是“先生”,切不可唤她默夫人,否则母亲是会发怒的。
清晨,蒹葭河滩边,灰白的天光透着冰凉的蓝意,正是将明未明时刻。芦苇间,鸣虫叫得断续,间或有鸟雀扑入,惊起一片飞絮。
老宅的看门人见是少君回来了,连忙引灯,粗粗的声音招呼开来,在寂静的古宅中回荡。暗蓝的光影中橘色灯火摇曳,佣人们纷纷从耳室内惊醒,像是被惊散的游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