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短篇小说集-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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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你们必须到重罪法庭作证,说明几月几日,晚上几点钟,你们目击了某 一事情。” 此刻,莱昂心里首先想到的恰好就是皇家检察官和司法人员。生活中有 时会遇到一些难以解决的良心问题;究竟是比一个素不相识的旅客遭人杀害 好呢,还是让自己所爱的女人丧失颜面、名声扫地好呢? 要给自己提出这样的问题确实不很愉快。我可以肯定,即使是最聪明的 人也会对此束手无策。 因此,莱昂作出了好些处在他那个地位的人都会作出的反应:呆在原地 不动。 他两眼盯着蓝缎高跟拖鞋和即将触到鞋底的红色溪流,着迷似的凝视了 很久,与此同时,他的鬓角沁出了冷汗,心跳加剧,几乎把胸膛都炸开了。 他思绪翻滚,脑子里萦回着无数稀奇古怪、令人恐怖的图像;一个发自 内心的声音不时对他叫喊: “再过一小时,人家就什么都知道了,而这是你的过错!”可是,由于 老是想着: “我怎么会卷进这种事的呢?”他终于看到了几线希望。最后, 他暗自寻思: “要是我们在隔壁房间发生的事情被人发觉以前就离开这个该死的旅 馆,也许就不会有人知道我们的行踪。这里谁都不识识我们,人家见我一直 戴着蓝色眼镜;人家见她一直戴着面纱。我们离车站近在咫尺,一个小时以 后,我们就会远离N城了。” 然后,由于他曾为筹划这次旅行详细研究过火车时刻表,他想起,八点 钟有一趟列车开往巴黎。不久之后,他们就会在那座掩藏着无数罪犯的大城 市里消失。谁会在那里发现两个清白无辜的人呢?但是,人家不会在八点钟 以前走进英国人的房间吗?问题就在这里。 他深信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便竭力从陷入了好久的麻木状态中摆脱出 来;但是,刚一动弹,他的年轻伴侣就醒了,她冒冒失失地吻了他一下。一 触到他那冰冷的脸颊,她不由得小声叫了起来: “你怎么啦?”她不安地问道,“你的额头冷得像大理石一样。” “没什么,”他吞吞吐吐地回答,“我听到了隔壁房间里的响声……” 他离开了她的怀抱,首先将蓝缎高跟拖鞋拿到一边,又搬了一把扶手椅 放到便门前面,以免让他的女友看到那股可怕的液体,现在,液体不再流动, 已经在地板上形成了一片相当大的污迹。然后,他稍稍打开通向过道的房门, 仔细听了一会:他甚至大胆地走到英国人的房门跟前。房门关着。这时候, 旅馆里已经有人活动。天快亮了。马夫在园子里洗刷马匹,三楼的一个军官 正在下楼,马刺踩得叮直响。他要去主持那场有趣的工作,它使马比人感 到更舒服,术语叫做 “溜马”。 莱昂回到蓝色房间,用爱情所能创造的各种巧妙方式,拐弯抹角、委婉 曲折地给女友陈述了目前的处境。 呆在这里——危险;过于仓促地动身——也危险;在旅馆里等待隔壁房 间的灾祸被人发现——更危险。 没有必要叙述这个情报所引起的恐惧,随之而来的眼泪,以及事先提出 的荒谬绝伦的建议。两个不幸的人一次又一次地投入对方的怀抱,相互说着: “原谅我吧!原谅我吧!”每一个人都以为自己是罪魁祸首。他们约定死在 一起,因为,少妇相信,法庭会把他们当作谋杀英国人的罪犯。由于他们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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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肯定,到了断头台上,人家是否还允许他们相互拥抱,所以便紧紧地抱在 一起,紧得气都喘不过来,眼泪籁籁的淌得满脸都是。最后,在说了许多傻 话,道了无数温柔体贴、令人心碎的衷肠之后,他们终于在千百次亲吻中意 识到,莱昂设想的计划,即乘八点钟的火车出走,实际上是唯一可行的最好 的办法。过道里一有脚步声,他们便吓得浑身打颤。长统靴发出的每一步声 响,都在向他们通报:皇家检察官来了。 他们的为数不多的行李转眼之间就收拾好了。青年女子想把蓝缎高跟拖 鞋扔在壁炉里烧掉;可莱昂将它捡起,放在床前的小地毯上擦了擦,然后, 他吻吻拖鞋,装进了口袋。他发现拖鞋上有一股香子兰味道,心里十分诧异; ① 他朋友用的足欧仁妮皇后 用的那种香水。 旅馆里的人已经全都醒了。可以听到侍者欢笑,女仆唱歌,小兵给长官 刷制服。七点钟刚刚敲过。莱昂想劝女友喝一杯牛奶咖啡,但她明确表示, 她的喉咙堵得难受,要是再勉强喝点什么,她会憋死的。 莱昂戴上蓝色眼镜下楼结帐。老板请他原谅旅馆里人声嘈杂,但他还不 明白是何原因;那些军官先生向来都没有这样安静!莱昂要他放心,说自己 什么也没有听到,晚上睡得很好。 “啊!你另一边的邻居,”老板接着说,“不应该搅扰你们。这个人, 现在倒没有什么动静,我肯定他还在呼呼大睡。” 为了不致跌倒,莱昂使劲扶着帐台;青年女子原想跟在后面,这时也牢 牢挽住他的胳膊,将而纱紧紧地遮住自己的眼睛。 “这是一位英国绅士,”残忍的旅馆老板继续絮叨,“不论什么,他都 要最好的。嗬!这可是个体面的角色!并不是所有的英国人都和他一样。这 里曾住过一位,那可是个小气鬼。住房,晚餐,他什么都嫌太贵。他想用他 的钞票付给我一百五十法郎,一张英格兰银行的五英镑的钞票……但愿这是 真的!……对了,先生,您大概认得出来,因为我曾听您和太太讲过英语…… 这是真的吧?” 说到这里,老板给他拿出一张五英镑的纸币。纸币的一角,有一块小红 斑,莱昂心里立即明白了。 “我相信这是真的。”他哽着声说。 “啊!你们有的是时间,”老板接着又说,“火车八点钟才到这里,而 且老是晚点……请坐,太太;你好象不舒服……” 这时,一个胖胖的女仆走了进来。 “快拿点开水来给英国绅士泡茶,”她说,“还要拿一块海绵!他把酒 瓶打碎了,房间里流得到处都是。” 一听到这几句话,莱昂立即跌坐在一把椅子上;他的女伴也和他一样。 他们两个都非常想笑,费了好大劲才没笑出声来。青年女子快活地握住了他 的手。 “我们决定,”莱昂对旅馆老板说,“乘下午两点钟的火车动身。请给 我们准备一顿丰盛的午餐。” 一八六六年九月于比亚里茨 (孙恒译) ① 欧仁妮皇后为拿破仑三世之妻,以美貌著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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桎梏 '奥'茨威格 斯蒂芬·茨威格 ( 1881—1942),奥地利小说家。他对人物内心世界的 刻划达到极致,每篇小说都给读者留下刻骨铭心的印象,被称为 “人类精神 的微观世界中的现实主义者”。 太太还酣睡着,发出圆润而大声的呼吸。她微张着嘴,似乎要笑或说什 么,她年轻、丰满的胸脯在被子下面柔软地起伏着。窗外晨曦初现,可是冬 天的早晨朦朦胧胧,万物沉睡在半明半暗之中,轮廓模糊依稀。 斐迪南轻轻地起了床,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他经常这样:工作 当中突然拿起帽子,匆匆走出家门,跑到田野里,他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直跑得精疲力尽,突然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停住,双膝颤抖,太阳穴直跳;或 者在热烈的交谈中突然瞪着眼睛,不知所云,答非所问,必须强制自己才能 恢复常态;或者晚上脱衣服的时候一阵糊涂,手里提着脱下的鞋子恍恍惚惚 坐在床沿发呆,直到他妻子叫他,或者长统靴砰的一声掉在地板上,才会把 他惊醒过来。 此刻他从有点闷热的卧室走到阳台上,他感到一阵凉意,不由自主地将 双肘压着腹部,好暖和些。他眼前的景色还完全笼罩在晨雾之中。往常从他 坐落在高处的小屋子眺望,苏黎士湖宛如一面明镜,湖里倒映出天空中匆匆 驰去的朵朵白云。今天苏黎士湖上,乳白色的浓雾在滚滚翻动。他目光所及, 手所触摸之处,一切都很潮湿,昏黑,粘滑和灰暗,树上滴着水珠,阳台上 一片潮气。正在升起来的世界像一个刚从洪水中逃出来,身上还淋着串串水 珠的人。透过雾霭传来人说话的声音,但是咕咕噜噜,模糊不清,犹如溺水 者嗓子里噜噜的哮喘声。有时也有锤击声和从远方传来的教堂钟声。这种往 常是清脆的声音,现在听来却显得潮湿,像生了锈一样。他和他周围世界之 间笼罩着一片阴湿。 他感到阵阵凉意,可是却站着不走,两手深深插在口袋里,等着雾气消 散,可以放眼远眺。雾像一张灰纸,开始慢慢地从下面卷起,对于这可爱的 景色,他心头涌起一种强烈的眷恋,他知道,下面的景物井然有序,只不过 是被晨雾遮掩起来了,而往常那景色的明晰的线条则使他自己也感到精神焕 发,神采奕奕。往常心烦意乱的时候,他总是走到窗前,眼底的景色使他赏 心悦目,心情也就平静下来了;湖的对岸房屋鳞次栉比,一艘汽艇轻巧地划 开湛蓝的湖水,海鸥快乐地麇集在湖岸上,缕缕炊烟呈银色螺旋状从红色烟 囱里袅袅升起,飘入回响着正午钟声的天空——显然这一切都在告诉他;多 么升平的世界!而他呢,虽然他明知这个世界是疯狂的,也竟相信了这些美 好的标志,因为有了这个他所挑选的地方而把自己的祖国忘掉了若干时辰。 几个月前,为了躲避时代和周围的人,从正在打仗的国家来到瑞士,他感到, 他那饱经风霜忧患的、被恐惧和惊吓啮碎了的心灵,在这里得到了平静和慰 藉,愈合了创伤。这里的风景使他心旷神怡,明净的线条和色彩唤起了他艺 术创作的欲望。正因为此,每当像今天这个大雾弥漫的早晨,视野模糊,景 色暗淡的时候,他总有一种被疏远和被遗弃的感觉。这时候他对下面笼罩在 朦胧中的一切,对他祖国的,也是沉沦在远方的人民油然生出一种无限的同 情,渴望与他们同呼吸共命运。 从迷雾中传来四下教堂钟楼上的钟声,随后八下清脆的报时钟声响彻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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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清晨。他觉得自己像在塔尖上似的,感到无可名状的孤独。世界在他 面前,妻子在他身后,还在昏暗中酣睡。他的内心深处萌起一种欲望,真想 把这堵迷雾的墙捣毁,随便在什么地方感受一下苏醒的信息和可靠的生活。 当他放眼远望,觉得在那边下面灰濛濛的地方,亦即村子的尽头,有条蜿蜒 曲折的爬山险道通往这里的山岗,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往上蠕动,不是人 就是动物。隐约之中,那小东西在往上走来,他先是感到一阵高兴,因为睡 醒了的不只是他,此时他还夹杂着一种急不可待的、病态的好奇心。在通向 那灰色的东西正在移动的地方,是个岔路口,一条路通往临近的村子,一条 路通向这儿的山岗上。那灰东西好象在那里深深吸了口气,迟疑片刻,接着 就顺着狭窄的山路蹒跚地往山上攀登。 一阵不安向斐迪南袭来。 “上来的这个陌生人是谁?”他自己问自己, “是什么事迫使他离开他昏暗、温暖的卧室,像我一样,一大早就跑到外头 来呢?他要到我这里来?他来找我干吗呢?”近处的雾气比较稀薄,现在他 认出他来了;是邮差。每天清晨,八下钟声一响,他就爬山到这里来,斐迪 南对他很熟悉,呆板的脸上蓄着红水手胡须,两鬓业已斑白,鼻梁上架着一 副蓝色的眼镜。他叫 “胡桃树”。由于他动作硬邦邦的,再加上他把信件郑 重其事地交给人家之前,总是先把他那黑色的大皮包往右边一甩的那副庄严 的神气,他就管他叫 “胡桃老头”。斐迪南见他把邮包甩到左边,一步一蹭 地走着,以及由于腿短,步子走得不伦不类的姿态,就不由自主地好笑。 可是他突然觉得自己双膝在颤抖。在眼睛上搭着凉棚的双手也像瘫痪了 似的掉了下来。今天、昨天、这些个星期以来的不安,现在一下子又袭来了。 他心里感觉到,这个人是一步一步朝他走来,是专门来找他的。他下意识地 把门打开,蹑手蹑脚地走过还在酣睡的妻子,急忙下了楼,来到两侧都是篱 笆的小路上,以迎候来人。在花园门口,他碰上了他。 “您……您有……” 他接连说了三次才说出来, “您有我的信件吗?” 邮递员把蒙着湿气的眼镜抬了抬,目光盯着他说: “有,有。”他猛地 把黑邮包甩到右边,用被雾冻得又红又湿、像大蚯蚓一样的手指在信堆里翻 找着。斐迪南直哆嗦。终于他拣出来一封信。褐色的大信封上宽宽地盖着“公 事”两个字,下面就是他的姓名。 “得签字。”邮差说着,舔湿复写笔,把 登记本递给了他。由于激动,斐迪南签的字很难认,而且把登记本都划破了。 随后斐迪南从邮递员那又肥又红的手中接过信,可是他的手指竟如此僵 硬不灵,以致信从手中滑了下来,掉到地上,掉到了湿土和湿树叶上。他俯 身去捡信时,一股难闻的霉味扑鼻而来。 这就是那件事情,现在他完全明白,几个星期来阴森森地扰乱他的平静 的,就是这封信,这封他不愿要,但却等待着的信,这封信是从丧失了理智 和礼仪的远方给他寄来的,这封信朝他摸索着,它那打字机打出的呆板语句 攫取了他温暖的生活和他的自由。他曾经感到这封信从什么地方寄来了,犹 如一个在茂密的森林中巡逻的骑兵,感觉到有一支看不见的冷冰冰的枪管在 瞄准他,枪管里装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