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短篇小说集-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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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的懦弱也毒害了我们。假如你走了,我会怎么 做?号啕大哭,呼天唤地,跑到教堂里去祈求上帝派给你一个轻松的差事。 也许还会嘲笑那些没有走的人。在这种时候,一切都是可能的。” “保拉,”他拉着她的手, “倘若事情不得不如此,你为什么还要使我 这样难过?” “要我让你轻松一点吗?不,要叫你难过,没完没了的难过,我要尽我 所能叫你难过。我就站在这里,你得用强力,用你的拳头把我赶走,你得用 你的脚来踩我。反正我决不放你走。” 信号钟响了。他猛地站了起来,脸色苍白,非常激动。他伸手去拿背囊, 可是她已把背囊拉过去了,并迎面挡着他。 “拿来。”他痛苦地哼了一句。 “不给!不给!”她一边气吁吁地说,一边使劲跟他夺背囊。周围的农民都 围拢来,哈哈大笑。人们在喝彩,给他们火上加油,正在玩耍的孩子也跑过 来了。他俩却还在怒不可遏地使出各自全身力气,像争夺生命似的争夺那只 背囊。 正在这时,车头隆隆,列车呼啸着驶进了站。突然他放开背囊,撒腿就 跑,头也不回,慌里慌张地跌跌撞撞越过铁轨,朝列车奔去,纵身跳上一节 车厢。周围爆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那些农民都兴高采烈地狂叫起来,他们 大声嚷嚷: “快跳,要抓住你了。”“快跳,快跳,她要追上你了。”他们 跟着他往前跑,在他身后爆发出一阵耻笑他的响亮的笑声。此时火车已经开 动了。 她在那里站着,手里拿着背囊,人们对她劈头盖脑地倾泻他们的嘲笑。 她凝望着列车,列车驶得越来越快,马上就在远处消失了。车厢的窗口里没 有传来一句告别的话语,任何表示都没有。突然眼泪夺眶而出,模糊了她的 视线,她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低头坐在角落里,现在火车行驶速度越来越快,但他还不敢朝窗外看 一眼。外面的一切飞速地向后退去,景色被列车行驶的高速度撕成千百块碎 片。他所有的一切——山丘上的小房子连同他的画、桌子、椅子、床,还有 妻子、狗和多少幸福的日子——现在全完了,他经常兴致勃勃地欣赏的开阔 的景色,他的自由和他的整个生活也都烟消云散了,仿佛他的生命已从所有 的血管里流尽淌光,除了那张白纸,那张在他口袋里窸窣作响的白纸,他已 经一无所有,现在他带着这张纸,任凭厄运的驱使,四处飘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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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自己所发生的一切,只是感到模糊而迷惘。列车员要他出示车票, 他没有票,他像梦游者似的,说他的目的地是边界,他毫无意识地又换了另 一次列车。这一切都是他心里的那台机器做的,他已不再感到痛苦。在瑞士 边境站,检查人员向他索取证件,他给了他们:除了那一纸空文,他身边一 无所有。有时候那种业已失去的东西还在轻轻地提醒他,像在梦里一样,从 心灵深处发出喃喃的声音: “回去!你还是自由的!你不该去。”然而他血 液里的那架机器,它不说话,却强有力地拨动着他的神经和肢体,用 “你必 须去”这个无声的命令顽固地推着他往前去。 他站在通往他祖国的过境车站的月台上。在黯淡的光线中可以清楚地看 到那边有一座桥横跨在河上;这就是边界。他闲暇无事的思绪试图理解这个 字眼的含义;在这一边,人们还可以生活、呼吸、自由地说话,按自己的意 志行事,从事严肃的工作;可是从那座桥向前走八百步,在那里,人的意志 已经从身上取掉了,就像从动物身上取出了内脏一样,他们必须听从于陌生 人,并把刀子捅进别的陌生人的胸膛。这一切就是这里的这座小桥,这座两 根大梁上架着一百几十根木头的小桥的全部含义。因此有两个士兵穿着颜色 不同的莫名其妙的服装,持枪站在那里守卫。此刻他心里郁闷难当,感到自 己再也无法清楚地思考了,而他的思潮却在滚滚翻腾,浮想联翩。他们在那 根木头旁边守卫什么呢?是不让人从一个国家跑到另一个国家去,是不让人 从一个割去了人的意志的国家逃跑到另一边那个国家去?可是他自己却愿意 到那边去,是的,不过是另一种意义,是从自由走向…… 他想不下去了。关于边界的思考像对他施行了催眠术,自从他亲眼看到 边界确确实实由两名令人生厌的公民身着士兵制服在守卫着,他心里对有些 事就弄不太明白了。他竭力追思往事:这是在打仗啊。不过战事只在那边那 个国家里进行,战争离这里还有一公里远,或者说战争正在那边进行,实际 上离这里是一公里差二百米远。他忽然想到:也许还要近十米,那就是一千 ① 八百米差十米 。他心中忽然萌起一种荒唐的想法,想了解在最后十米的土地 上还有没有战争。这个滑稽可笑的念头倒使他兴致勃勃。什么地方一定有一 条线,有一条分界线。要是有人走到边界上,一只脚踩在桥上,另一只脚还 踩在地上,那他算什么呢——还是自由的或者已经是士兵了?或你得一只脚 穿着老百姓的靴子,另一只脚穿军靴。他的这些想法越来越幼稚可笑,不时 在他脑袋里搅和着。往桥上一站,这就已经到了那边,要是又跑了回来,那 算不算是逃兵?那么水呢?是战争的还是和平的?那河底下是不是也有一条 按两国国旗的颜色从中间分开的线?那么鱼呢,是否可以游到那边战争区 去?连动物也都是这样!他想到了他那条狗,如果它也来了,也许会被动员 起来,要它去拉机关枪或者到枪林弹雨中去搜寻伤员的。感谢上帝,它留在 了家里…… 感谢上帝!他被自己这个思想吓了一跳,使自己震醒过来。自从他实地 看到了这条边界——这座介于生与死之间的桥——他就感到心里开始动起来 了,动的不是那台机器,而是一种意识,一种反抗,在他身上要开始觉醒了。 在另一条铁轨上,他来时坐的那列火车还停着,只不过在这期间机车已调了 头,那巨大的玻璃眼现在正朝另一方向凝视,准备把各节车厢重新拉回瑞士。 这使他想起,现在可能还来得及,他那根渴念自己失掉的家的神经,本来已 ① 原文如此。按上文文意,似应为八百米差十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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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死了,现在又痛苦地活动起来了,他感到在他心里,以前的那个他又开始 恢复其本来面目了。他看到桥的那一边站着个士兵,身着外国制服,腰束皮 带,肩上沉沉地挎着一条步枪,看到他漫无目的地踱来踱去,他从这个陌生 人这面镜里照见了自己。现在他才恍然大悟,明白自己的命运。自从他明白 了这一点,他就在自己的命运中看到了毁灭。他的灵魂中现在发出了生命的 呼唤。 此时信号钟敲响了,那沉重的响声打碎了他那尚未稳定的感觉,现在他 知道,一切都完了。如果他坐上这列火车,三分钟,火车就驶完二公里路程 到了桥边,并开过桥去。他知道,他可能会搭这列火车的。不过还有一刻钟, 他可能会得救。他如痴如醉地站在那里。 然而火车不是从他紧紧注视着的远方驶来的,而是从那边经过这座桥, 缓慢地朝这边隆隆驶来。顿时,大厅里骚动起来了,人们从候车室里蜂拥而 出;妇女们叫嚷着冲出来,拚命往前挤,瑞士士兵赶忙列队。此时忽然奏起 了音乐——他他细一听,不禁大吃一惊,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这音 乐高昂激越,绝不会听错,是马赛曲。对一列从德国开来的火车竟奏起敌人 的国歌来了! 火车隆隆驶近,吁吁地放着气,停了下来。所有的人都已经一拥而上, 车厢的门都打开了,伸出一张张苍白的脸,明亮的眼里流露出极度的喜悦— —穿着军服的法国人,受伤的法国人,都是敌人!敌人!几秒钟的时间他像 是在梦里一样,过了这阵他才弄清楚,这列火车上全是交换的受伤的战俘, 在这里获得释放,他们从疯狂的战争中得救了。这一点他们都体会到、了解 到和感受到了;他们挥着手,他们呼唤,他们欢笑,虽然有些人的笑声里还 含着痛苦!有一个伤兵,拐着假腿,踉踉跄跄,绊绊跌跌地走了出来,扶着 一根柱子大声喊道: “瑞士到了!瑞士到了!上帝保佑!”妇女啜泣着奔向 一个车窗又一个车窗,直到我到自己要找的人和亲爱的人,呼唤,哭泣,叫 喊,各种声音混乱嘈杂,不过一切都汇成了一片高昂的欢呼声。音乐停止了。 几分钟之内听到的只是喧嚷和呼唤——这击拍在人们头上的汹涌澎湃的感情 的波涛。 渐渐地平静下来了。到处围成了一拨拨的人群,大家都沉浸在幸福的欢 乐之中,热烈地交谈着。有几个妇女还在惘然地来回呼喊着,护士送来饮料 和礼物,重伤员用担架抬了出来,裹着白纱布,脸色苍白,受到了亲切而悉 心的照料。从他们身体的外形上充分表明了他们的苦难遭遇:有的截去了手 臂,衣袖空空地搭拉着,有的形容憔悴,或者严重烧伤,他们的青春几乎荡 然无存,个个蓬头垢面,无比苍老。但是每个人的眼睛都安详地仰望着天空: 他们都感到朝圣已经到了终点。 斐迪南瘫了似地站在这些他不期而遇的人群之中。揣着那张纸条的胸口 下面,他的心又重新剧烈地跳动起来。他看到,在人群边上孤零零地停着一 副担架,无人过问。他迈着缓慢而犹豫的步子走到那个被异国的欢乐所遗忘 的人的身边。这个伤员脸色灰白,胡子蓬松,他那只打坏的手瘫残地从担架 上搭拉下来。他双目紧闭,嘴唇毫无血色。斐迪南颤抖着。他轻轻地把这只 垂着的手抬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在那受难者的胸前。这时候,这个陌生人睁 开了眼睛,看着他,从那无限遥远的痛苦中泛起一丝感激的笑容,并向他致 意。 这件事像一道闪电从正在颤抖的斐迪南心里划过。该这样去残害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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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人类视作兄弟,而代之以仇恨吗?甘愿去参与这桩滔天的罪行吗?感情的 真理以磅礴的气势涌上他的心头,摧毁了他心里的那台机器,崇高而伟大的 自由冉冉升起,它战胜了顺从。“决不去干!决不去干!”一种气吞山河的, 从未有过的声音在他心里高喊,并猛烈地冲击着他。他呜咽着在担架前昏倒 了。 人们跑到他跟前,以为他羊角风发作了,医生也赶来了。然而他却自己 慢慢地站了起来,也不要别人扶,神情安详而愉快。他伸手从信夹中取出最 后一张钞票,放在伤员的担架上;随后他拿出那张纸条,又慢慢地、专心致 志地读了一遍,随即把它撕成碎片扔在车站上。大家望着他,以为他是疯子。 他现在可不再感到什么羞耻了,倒觉得自己已经复元。这时又响起了音乐。 然而他心里响亮的奏鸣盖过了所有的声音。 夜里很晚他回到了家。屋子一片漆黑,像口棺材似地关闭着。他敲了敲 门。里面一阵脚步拖地走路的声者:他妻子打开了门。当她看到是他时,不 禁深为惊讶。然而他却温柔地抓着她,领她进了门。他们没有说话,俩人都 由于幸福而震颤。他走进房间,看到他的画全部竖放在那里。这是她从画室 里搬下来的,为的是好一看到他的作品就感到时刻跟他在一起。从他妻子的 这个举动中,他感到无限的爱,同时他也明白自己幸免了多少灾难。他默默 地捏着她的手。那条狗人厨房里冲了出来,直往他身上跳:一切都在等着他, 他感到,真正的他从来也没有离开过这里,不过他感到自己像是一个死而复 生的人似的。 他们俩还一直没有说话。但是她温柔地拉着他来到窗前:外面是永恒的 大千世界,它对一个一时糊涂的人目寻苦恼根本无动于衷,世界为他闪着光, 在无垠的太空中,繁星灿烂。他仰望天空,感触万千,现在他懂得,适用于 地球上的人类的,只有一条法则:除了相亲相爱,任何东西都不能把一个人 真正束缚住。他妻子挨着他的嘴唇幸福地呼吸着,有时俩人的身子由于极度 欢快而挨在一起微微颤抖。但是他们沉默着,他们的心在万物永恒的自由中 自由地翱翔,超脱了混乱的词汇和人类的法规。 (黄湘舲译韩耀成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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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击 '俄'普希金 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普希金 (1799—1837),俄国伟大的诗人、 现实主义文学的奠基人之一。他的短篇小说开创了俄国文学作品描写小人物 的先例。 我们射击了。 ——巴拉廷斯基① 我发誓利用决斗的权利打死他 (在他射击之后我还可以开一枪)。 ② —— 《野营之夜》 一 我们驻扎在某某小镇上。军官的生活是众所周知的。早上出操,练骑术, 午饭在团长那里或犹太饭馆吃,晚上喝潘趣酒和打牌。小镇没有一家经常接 待宾客的人家,没有一个未婚姑娘;我们总是在同事的住所里聚会,那里除 了穿制服的,什么人也看不见。 跟我们来往的只有一个人不是军人。他近三十五岁,因此我们把他看成 老头儿。他饱经世故,处处显得比我们精明强干。他总是郁郁寡欢、脾气暴 躁、说话尖刻,这对我们年轻人发生了很大的影响。他的遭遇充满了神秘的 意味。他似乎是个俄国人,却起了个外国名字。从前他当过骠骑兵,日子过 得很快活。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退伍,要住到这个贫困的小镇上来。在这 里他日子过得很清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