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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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一笔一笔地鉴赏,生怕看得太快亵渎了宝书。自从发现自己身体日渐透支之后,冲明子小道士倒也有所收敛。只可惜手瘾好戒,心瘾难除,每晚躺在床上,都隐约听见被褥下额宝书在低声呼唤自己,却是叫他十分烦恼。
今日有肉可吃,冲明子小道士也就咬牙取出了宝书,不住默念着“最后一次”,来到了他往日里体会人生极致的老地方,迫不及待地翻开宝书,从“禅宗法教岂非凡,佛祖流传在世间”这一句开始读起,不多时便觉得双手滑腻,足心出汗,心跳的马上要从嗓子眼里出来一般。
正在冲明子小道士愈发快乐无边,就要登上仙境的时候,忽然被一只手抓住了肩头,吓得他浑身一抖,手中的宝书也落到了地上,跌落尘埃之中。
冲明子小道士此刻双脚不住发软,加上腰眼阵阵抽搐,整个人几乎马上就要软倒在地上,心中想起了几位师兄所说的后山吃人妖怪的传闻,一张本就白净清秀的小脸更是变得如道观外墙一般苍白,整个人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当场就要昏死过去。
好在身后那只手猛地一拍冲明子小道士的后背,却是助他顺了那一口气。小道士还没从无尽的心悸之中缓解过来,便听见身后一声暴喝道:“师弟!你在干什么!这可成何体统!”
小道士虽然吓得浑身发软,好歹还是听出了这声音是冲虚子师兄的,顿时觉得捡回了一条性命一般,大口喘气。山风吹过,冲明子只觉得两腿发凉,这才慌忙弯腰伸手提起了裤子,缓缓转过头去。
一转过头,冲明子小道士又是差点昏死过去。却见身后不止冲虚子师兄一人,却是稀稀拉拉站了十几位师兄弟,其中还有平日里颇有好感的冲和子师兄,还有白皙漂亮的冲灵子师弟。
只见冲虚子师兄抢前两步,从小道士身后的落叶灰土中捡起那本宝书,用两个手指提拎着,一脸嫌弃地看着书上不慎沾到的东西,似笑非笑地看着小道士道:“师弟,这是什么?”
冲明子小道士只觉得眼前一黑,两手不住一松,裤子又滑落到了脚踝。众人顿时哄堂大笑,小道士在众人哄笑之中只觉得天旋地转,又是一阵山风吹过两腿之间。
这下真是“二月春风似剪刀”了。
正当众人考虑着如何惩治这位不守戒律的小师弟,争论着是蹭一棵树过瘾,还是弹一百下解气的时候,前山道观之中忽然传来了急促的钟磬声响。众人顿时脸色一肃,知道这是山门中出了大事才会敲响的集合钟,纷纷转头就跑,朝着前山跑去。冲虚子师兄将那本宝书在小道士衣服上胡乱蹭了两下,一把塞进怀里,又伸手帮小师弟提上裤子,这再一抄手,将浑身软如烂泥一般的小师弟夹在腋下,飞也一般地朝着前山去了。
冲明子小道士已经昏作一个,欲哭无泪,却是在想这等事情,有必要惊动整个山门么!
众人却是都不管他想些什么,个个发足狂奔,你追我赶,朝着前山赶去。
钟响三十六声不到大殿者,杖责八十!
片刻之后,三十六声钟声落定尘埃,所有人都是赶到了大殿之中。
只见大殿的真武大帝神像面前,出了太和师叔之外的其余长辈都是尽数到齐,就连平日里不怎么露面的掌门太清真人都在其列。
只是此刻的太清真人,却失了他自接掌掌门观主之位一来,苦苦维持了三十余载的高人风范,整个人一脸悲痛地跪倒在面前地上摆着的一具尸身面前,神色哀痛,老泪横流,嘴唇不住颤抖,却又不发出一丝声音,维持着他最后一丝可有可无的渐强面具。
众弟子都是整齐站立,个个伸直了脖子去看地上那具尸体是谁。只是众人都不敢挪动分毫,也不曾又丝毫交流声音发出,虽然心中满是惊惧疑惑,这群道士也真变现出了玄门正宗弟子的气势。
只听得人群中爆出一声哭喊,却是被冲虚子夹在腋下忘了放下来的冲明子。只见那冲明子疯了一般地扭动着身躯,愣是从冲虚子手中逃出,三步两步便以玄妙步伐绕过众人,一时扑在那具尸体身上嚎啕大哭,直呼:“师父!”
真武大帝面前,立刻就有一位年轻些的道长快步走上前来,双手拦腰要将冲明子抱起到后面安慰。冲明子却是死也不肯松开抓着尸体衣襟的双手,用力得指甲都崩裂开来,鲜血染红了他的一双手和尸体的前襟,看得靠前的众人都是心中一紧,有几人已经偷偷开始拉起袖子擦拭眼角的泪花。
那名年轻道长脸上慈悲神色愈发深重,也是眼中波光闪闪,强瞪圆了眼睛不敢眨一下,轻轻放开了冲明子小道士,蹲在他身边,将他揽入怀中,不住贴耳说着什么,自己不时朝着小道士的后脖领子蹭一蹭眼睛。
众人都是假装没看见,自己却都是难以自持,大殿中一时响起了轻微的稀疏抽泣声。
片刻之后,整个大殿里哭作一团,众人纷纷跪倒在地,低声哭泣;人群中不时响起哽咽声音,呼唤着:“太真师叔!”
大殿之内,顿时一片呜咽声音。香烟袅袅之中,真武大帝面上含着慈悲,垂眼看向大殿中哀恸的芸芸众生。
一旁一位老得看不出模样的老道哆哆嗦嗦地揉了揉眼睛,拿起案桌上的磬锤轻轻一敲。只听得悠悠磬声响起,众人一时安静下来,老道士沙哑着嗓子,高声诵道:“寂寂至无踪,虚峙劫仞阿,豁落洞玄文,谁测此峙遐。一入大乘路,孰计年劫多,不生亦不灭,欲生因莲花。超凌三界途,慈心解世罗,真人无上德,世世为仙家。'*2'”
冲玄子道人今日在山下吃了个满嘴流油,五脏庙里响起了悦耳动听的诵经之声,听得他一时飘飘悠悠,脚下如有祥云,身上更是轻松。他难得有一次能这么大方的吃喝一顿,完事儿之后又十分大方地砸出了一把铜子,看着小二一脸敬佩的神情,直叫他心满意足,直欲登仙。
才走进山门,冲玄子道人便感觉不对。往日里热闹的前院现下空无一人,后面正殿之中却是传来了阵阵诵经之声。冲玄子侧耳一听,只听见隐隐传来“一得永得,自然身轻,太和充溢,骨散寒琼'*3'”之类的经文。
冲玄子顿觉不好,脚下一动就站在了正殿之中,看见了躺在真武大帝神像之下的太真师叔,又见一众师叔师弟都跪地诵经,顿时全身有如雷击,手中拎着的一大袋烧鸡腊肉掉在地上,滚落得遍地都是。
掌门太清真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凄厉喊道:“冲玄子!速去寻你师父回来!青城山!出大事啦!”
※※※
'*1' 唐,贺知章《咏柳》
'*2' 《开经偈》
'*3' 《高上玉皇心印妙经》
第二章 那人下山来
相比起江南及蜀中的融融春意,极西昆仑绝顶之上,依旧是一片白雪皑皑,寒风凛冽。
昆仑山号称“天下龙脉之祖”,一应的造化神秀,阴阳昏晓无疑也是天下最好。
昆仑山上的门派,自然是昆仑派。
昆仑派,一听就是个道家门派;门中的修士,自然也是些道士。
江湖中,昆仑派并不出名,只因为他们并不求名。
不过昆仑山上羽化真人的名号,却一直流传在江湖之中。
虽然他并不愿意这样。
究竟是何人所创的昆仑派,羽化真人已经记不清了。
他也不在乎。
作为羽化真人唯一的弟子,雪轻羽,更不在乎。
他跟着师尊在这昆仑绝顶之上,已经修炼了三十年。
吃了三十年的雪莲,喝了三十年的雪水。
练了三十年的昆仑剑法。
如果一切如常,他还要再吃三十年雪莲,再喝三十年血水。
再练三十年昆仑剑法。
或许是六十年。
不过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羽化真人死了。
既然是羽化真人,哪日羽化登仙自然也是正常。
可惜就是这位羽化真人,既没有羽化,也没有登仙。
他被人杀了。
能够抗衡长生老人的羽化真人,死了。
能够匹敌长生剑法的羽化剑法,败了。
作为羽化真人唯一的弟子,雪轻羽,甚至不知道师尊是怎么死的。
也不知道是被谁杀死,什么时候。
这一次,他在乎。
三十年前,羽化真人将年幼的他从雪狼的口中夺出,为他取名作雪轻羽。
雪,是雪狼;羽,是羽化真人。
轻,是希望他看轻一切。
正如羽化真人没有羽化,雪轻羽也看不轻。
他看不轻师尊一口口咀嚼后,喂食婴儿自己的雪莲。
他看不轻师尊一句句重复后,教会幼年自己的话语。
他看不轻师尊一夜夜起来后,盖给青年自己的棉被。
还好,他也不会看轻师尊一招招拆解后,教给成年自己的剑法。
三十年后,雪轻羽将被放尽了最后一滴血的羽化真人放在柴垛之上,为他点火送行。
火光冲天而起,却融不开昆仑绝顶万年不化的坚冰。
也融不开雪轻羽胸中比坚冰还冷,还硬的仇恨。
白雪红火之中,闪过一抹翠绿。
昆仑绝顶没有翠绿。
羽化真人也不喜欢翠绿。
雪轻羽伸出手去,越过白雪,穿过红火,抓向翠绿。
红火不红了,红火被寒风吹灭了。
白雪也不白了,白雪被鲜血染红了。
翠绿依旧是翠绿,握在雪轻羽原本雪白,现在鲜红的手中。
鲜红顺着裂痕,渗入翠绿,于是翠绿也不再翠绿了。
一枚不再翠绿额玉佩。
一双不再雪白的双手。
一把不再炽热冲动的剑。
雪轻羽看着烧了一半的羽化真人,摇了摇头。
雪轻羽又看着吃了三十年的雪莲冰池,也摇了摇头。
雪轻羽站在山腰,轻轻挥出长剑,看着被白雪逐渐掩埋的昆仑派,又摇了摇头。
雪轻羽一手握着不再炽热的宝剑,一手握着不再翠绿的玉佩,终于点了点头。
庆历元年二月初七,大宋与吐蕃交界之处的昆仑山爆发雪崩。数百年不遇一次的雪崩同时向大宋和吐蕃的子民展现了它积累数百年的力量,滚滚而下之后,白雪掩埋了昆仑山东西南北四角方圆五十里内的村子。
有一个大宋的幸存者向官府报告,他看见了一双血红的手裹着雪崩而下,还带着一缕寒光。正是这一缕寒光,劈开了顷刻间就要掩埋他的落雪,救了他一条性命。地方官府自然不信,打发了他几两赈灾银子,骂骂咧咧地将他赶走了。
随后几天时间里,从昆仑山脚下开始,流传出了一个杀人疯子的传说。大家都说那个疯子左手捏着一块裂开的玉佩,右手握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宝剑。任何人遇见了他,他都会先亮出左手中的玉佩,若是那人摇头或是不说话,就会被他右手的宝剑贯穿胸膛,流干身上最后一滴血才死。
短短几日时间,便有数十名平民百姓被这个疯子杀死。地方官府仔细询问了每一位目击者,又将遇害者的尸体小心地标注在地图之上,随后发现,这个疯子一路坚定不移地,好不偏转地,一丝不苟地朝着苏州方向走去了。
虽然是个疯子,一步也没有走偏也是叫地方官府十分佩服。只是若是任由他再走下去,不单昆仑山脚下的地方官要被朝廷撤换,只怕大宋地界之上,从昆仑山道苏州沿途的所有地方官都要被撤换。
还好这疯子没有继续再走,或者说,他没有继续再杀人。
他在都江堰附近,遇到了一个和尚。一个身着破烂袈裟,手持一个缺口钵盂的老和尚,又老又胖的和尚。
疯子被和尚挡住了去路,用和善钵盂中干冷的米饭。
任谁三天没有吃饭,无论是疯子还是正常人,都不能越过一钵盂又干又冷,似乎还有些发酸的米饭。
疯子吃了老胖和尚的米饭,就没有给老胖和尚看他左手握着的玉佩。
不过老胖和尚似乎是个好奇心非常重的人。他先前见疯子看着钵盂直吞口水,却不敢伸手来接,便自己先抓了一口米饭喂进自己嘴里,大口咀嚼,努力做出一副这些又干又冷又酸似乎还有些馊的米饭无比美味的表情。疯子便也伸出右手,隔着握得温热的剑柄,也捏了一把又干又冷又酸似乎还有些馊而且已经发绿的米饭塞进嘴里,也露出一副无比美味的表情。
老胖和尚很好奇,那疯子紧紧攥住的左手中到底握着什么宝贝,却是死也不愿意松开。好奇心比较强的人,动手能力一般也不会太差。老胖和尚趁着疯子伸手去抓第二把米饭,自己身子一缩,脚下一滑,便到了疯子左边,伸手就抓向了疯子的左手。
还好这个疯子对自己的握力十分自信,依旧忙着将右手中的米饭塞进嘴里,大口咀嚼,然后露出无比美味的表情。只是那老胖和尚虽然又老又胖,身形却是十分灵活,手上的力道也如二三十岁的苦力伙计一般大,一握这疯子的手腕,便捏的他手指发麻,不由自主地打开了紧握的左手。
玉佩已经嵌入了疯子看是溃烂的手心,老胖和尚一眼看见,却是呆在原地,疯子右手里的长剑已经驾到了他的左颈动脉边上。
老胖和尚看了看玉佩,又看了看宝剑,右手松开了疯子的左手;疯子看了看掉在地上的钵盂,又看了看洒落一地的米饭,长剑离开了和尚的脖子。
和尚弯腰捡起钵盂,依旧拖在手中,一手立掌,朗声说道:“阿弥陀佛。雪轻羽,跟老衲走罢!”
已经发疯的雪轻羽抬头看了看老胖和尚,眼眸中早已散去数日的神光重新凝聚起来,噗通一下跪倒在老胖和尚面前,清了清还几日不曾用过的嗓子,有些生涩地问道:“请问大师法号?”
老胖和尚说道:“阿弥陀佛。贫僧法号空智。”
雪轻羽微微点头,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便又问道:“请问空智大师从何而来?”
空智和尚说道:“刚从青城山下来。”
雪轻羽又问道:“请问空智大师要往何去?”
空智和尚又说道:“要回南少林复命去。”
雪轻羽点点头,再不多说什么,起身跟在了空智和尚身后,跟着他朝东南方向去了。
于是,世上又少了一个随便杀人的疯子,迎回了一个昆仑派大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