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尽眼中欢-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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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他隐约有点明白三皇子和四皇子为什麽能是先帝最喜爱的两个儿子──那绝不仅仅只是因为,他们的母後是先帝最爱的女人。
发兵之後,连础看著薛景涵好像天神一样地从高台之上身姿轻盈地飘了下来,心中一震,赶忙跑过去,虽然赞不绝口,但同样暗暗担心:“四皇子真是厉害,佩服佩服,只是……我方士兵也疲劳至极啊,这样真的能……”
薛景涵笑了下,隐去眼色,淡淡扔了句:“若是封将军的脑袋突然出现在我方营中,而暄国又趁机进攻,你说,华国会败成什麽样子?”
连础便从那时起呆住,直到现在──薛景涵已经喝完了整杯热茶──仍是没能回过神来。
他只打定了一个主意,日後回到朝堂,他一定要忠心耿耿侍奉这兄弟俩……
很快捷报便频频传来,连础听得欢呼雀跃,但薛景涵却表现得云淡风轻。直到有人提著雷汉的脑袋前来报信,薛景涵才终於放下茶杯,站了起来,唇角含笑:
“恭喜连将军,你现在可立了大功了。”
不知为何这话令连础觉得有点儿心里发寒,他摆摆手拼命摇头:“嘿嘿,哪里哪里,其实都是四皇子您的功劳啊!”
薛景涵对此置若罔闻:“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他垂下眼,声音和眉间同时暗暗一沈,“告诉我,封将军是从哪个山崖落下去的。”
连础一愣。
“怎、怎麽……四皇子您要去寻封将军的下落吗?哎不用担心的,我一时派了很多人手……”
“快说。”薛景涵手指一挥,有点不耐。
“啊是!是从……东南处的绝烟崖上落下去的……”连础说到这里,便不禁又回想起两日前的那一幕,心中悲愤,“暄国人果然个个奸诈狡猾!如果仅是箭,封将军堂堂大将,又怎麽会因疼痛难忍而失足落下去呢!他们一定是涂了毒!”
薛景涵微微自嘲:“奸诈狡猾?说不定暄国人现在,也正这麽骂著我们呢。”
连础词穷。
薛景涵临走前拍了拍他的肩,眼中含笑:“继封将军之後,恐怕大将就该是你了吧。”
连础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感觉对,但他就是觉得,四皇子在对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好像背後还有极深极深的一层意思。
直到薛景涵已经出帐许久,他才终於反应过来……诶不对啊,四皇子刚刚的意思,不就是咒左将军早点死吗?唔……可这还是不对啊!就算左将军阵亡了,也有小公子封易辰,等著世袭将军之位啊……
连础没能在这时候想明白,因为他很快就被几近全歼暄国十万大军──这一大好消息,给彻底打懵了。
暄国……就这样完了?
绝烟崖虽然被称为“崖”,但其实并没有那麽深不可测。再加这种时节,崖底早就铺了厚厚的一层雪,所以薛景涵根本不信穿著厚重盔甲,而又功力老到的封启渊会因此丧生。
果然,他只花了一昼一夜的时间,便在崖底一户人家之中,找到了封启渊。
绝烟崖底一共有六十户人家,这是薛景涵找的第五十七户。当他推门而入的时候,大半天色都已经暗去,正是日暮的光景。夕霞照在崖底碎雪之上,反射出一片冷暖交杂的奇光。
封启渊运完气睁开眼,喜色瞬间浮上眸底:“景涵?是你?!”
薛景涵轻轻掩过门,转身唇角渐扬,声音飘荡如云:“是啊,封伯父。”
他向前走近了一步:“是我。”
封启渊不禁大喜。方才听见门外响动的时候,他还以为是暄国的探子找了过来,谁知来人竟是四皇子,真是幸运之至。
“你是趁乱从暄国逃出来的?”
“趁乱?”薛景涵想了想,点点头笑,“也算吧。”
“那麽……现在前线情况如何?”封启渊不愧为一代大将,时时心念战场。
薛景涵走过去坐在他的身边,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他右肋处的伤口,眸中神色复杂,却仍微笑著答:“伯父放心,前线一切都好。您现在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封启渊闻言抚上自己暗红色的伤口,沈沈叹息:“哎,岁月不饶人,我果然是老了。看来这场仗打完,我也该认命服老,安享晚年了。以後,就好好儿留府培养易辰那孩子吧。我看他的身骨资质,还真是一块儿学武的料,脑子也够聪明。”
薛景涵安静听著,含笑点头。
一提起孩子,封启渊便不禁想起爱女:“对了,荷茗的孩子……现在,该是已经生了吧。”
“嗯,叫铭修。”
“铭修啊……”封启渊缓缓念著这个名字,难得慈爱地笑起来,“是个好名字。真想快快回去看看我的小外孙啊……”
哢。
“呃!”封启渊话还没说完,就感到右肋处的伤口被狠狠贯穿,疼痛至烈,难以忍受。
他转眼望去,正对上薛景涵无情无念,冷波粼粼的双眸。再低头,却见一只修长分明的手掌,已经大半穿进了自己的血肉之中。
整个房间顿时腥气满溢,响起滴滴答答的流血声。
“你……你……咳!”
薛景涵手掌一转,封启渊立马咳出一口黑血来。他感到肠脏俱断,浑身都止不住地痉挛。
“薛……薛景涵你……”
薛景涵直直对上封启渊因为不敢置信而张大凸出的眼,轻声道:“我是在送你回家啊,封伯父。你的家人可都在下面等著你呢。我想再过一阵子,封荷茗也会来找你的,你不必太想念。”
“呃……啊啊啊啊啊!!!”
封启渊发出了几声歇斯底里的大叫,那是真正绝望的呼号。
当薛景涵再将手往里移动了半寸之後,封启渊终於脑袋一沈,僵硬地往後倒去了。薛景涵探了探鼻息,而後抽出了手。
扑通──几乎就在他抽出手的那一瞬间,封启渊便重重砸到了地上。薛景涵看著他死不瞑目的惊怒之态,无不感伤地想,一代老将,竟然就这样死去了。
是他杀的。而他不得不杀。
薛景涵站起身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幸好他昨晚没有答应连础的好意,换掉衣服,否则今日再沾著一身血回去,还真是不大好交代。
“将军!我们回来啦!你今天感觉怎麽样……啊!!!”
看来,是这户人家回来了。
薛景涵听著那声尖叫觉得有些不耐烦,这几日自寻死路的人怎麽会有那麽多。
“你……你是谁!你是不是暄国的人!将……将军!你怎麽样了!”中年男人放下箩筐就往封启渊跑去,跪下来拼命摇他,“将军!将军!”
薛景涵没有管他,反而看向了一直缩在门旁,被屋中场面吓到不敢进来的小男孩身上。他看起来也就十岁出头,怀中抱著的,那个大概两三岁的奶孩子,应该是他的弟弟吧。
“你杀了我们的将军!我……我要和你拼了!”
中年男人确认了封启渊的死,怒不可遏,拾起墙角的锤头狂奔过来,想要去砍薛景涵的後背。
“啊!”
谁料他还没靠近薛景涵周身一寸,便被一粒石子击中心口,抽搐地倒下了。
薛景涵心中暗叹:你本不该死,可是你太尊崇封启渊……这个时候,就不得不死。
哪怕只一个仇人,他都不想给薛景墨留。
小男孩眼见父亲倒下,吓得大哭,却更是害怕眼浑身煞气的陌生人,踌躇著不敢进来。
薛景涵也不在意。他拍拍衣角,缓步踱了出去。
“这是你弟弟?”
他点了点头。
“几岁?”
男孩艰难地腾出一只手,伸出了两根手指。
薛景涵笑起来:“才两岁,我看他倒是比你这个做哥哥的有胆量。看见这种场面,既不哭又不闹,真是好孩子。”
小男孩咬紧嘴唇,忽然颤著嗓音,小声说了句:“其……其实小成还差几个月才满两岁……我、我看他是没能看明白眼前到底发生了什麽事儿,所以才……”
薛景涵挑眉打断她:“原来你不是哑巴。”
“啊?”他一脸茫然,“什麽?”
薛景涵忽然直起了身子,居高临下,眉眼逆光,遍生寒意。
“你娘呢。”
“早、早在去年的大战中……就被暄国的士兵给乱刀砍死了……”
“你们今天去哪了。”
“采、采药。”
“还有亲戚吗?”
“有几个远房的,但早些年嫌北延太苦,有的回了京城,有的去了暄国,早就散得没联系了。”
“还有别人知道你爹救了个人回来的事情吗?”
“没、没呢……爹不说,也不让我说……”
尽管不明白眼前的男人为何要突然问他这些问题,但男孩为人老实,仍旧规规矩矩答了。
只是下一刻,这些回答便成了他这短短一生中,最後留下的话。
倒地之前,薛景涵眼疾手快,接过了他怀中的孩子。
那还真是一个乖巧的孩子。他低头看看忽然躺倒在地的哥哥,眼神无措,却也不大喊大叫,只是发出了几声咿呀,权当疑问。
薛景涵恍惚地对上这孩子的眼睛。黑亮如墨,璨若星辰。
这是一双还未身涉人世的眼睛,但是复杂的人世,却已经将苦难降临在了他的身上──亲人横死,家破人亡。
在杀了太多人以後,现在面对一个孩子,薛景涵感到自己硬如铁石的心,终於开始变软。
他最终选择将这个孩子抱给别家收养。
不远外的刘大全先是被半夜忽然出现在他家门外的,一个浑身是血,神情冷凝的年轻男人给吓了一大跳,而後手忙脚乱地接过他仍上前的小繈褓,看清之後又是吓了一大跳。
“这……这不是那边坡上,颜殷的孩子小颜成吗……怎麽会……”
“那户人家起了火,我半途经过,只来得及救出这一个孩子。”
刘大全瞠目结舌,不敢相信此等惨剧竟会发生在颜殷的身上。他轻轻拍著怀中的颜成,沈沈叹息:“哎哎,那一家也真是可怜……自从去年死了女主人,好像就一直没遇上啥好事儿的样子……那、那啥,这位公子哥儿,火很大吗?”
薛景涵眯起眼睛回忆自己临走前放的那一把火。大吗?是该算大的吧。否则他也不会直到走了好远好远,都仍旧看得到眼前光影冲天,感觉到背後热浪灼灼。
“很大。”沈默良久,他低声道。
刘大全听此回答,眼中不忍一闪而过,只能将怀中的孩子抱得更紧了些,无言以对了。
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但有些人凭什麽天生幸运,而有些人又因什麽坎坷一生──真是没人说得清。
那孩子冲薛景涵笑了下,在他转身离开之前。薛景涵看得心中一软,有点庆幸自己刚才没有赶尽杀绝。
刘大全捏捏小颜成的嫩胳膊,冲薛景涵挥舞著,欣慰地道:“看来这孩子心善啊,谁对他好,他都牢牢记在心底的呢。”
薛景涵闻言笑了。夜色沈沈,刘大全看不出他唇角的嘲讽和冰冷。
“这是一点谢礼。这孩子,以後就拜托你了。”
在刘大全看清年轻人塞到他手中的,竟然是一锭沈甸甸的黄金之後,他呆若木鸡,站在原地愣了好久好久。而等他终於回过神来想要归还的时候,眼前哪里还有那个年轻人的影子呢。
一抬头,只见今夜星光寥落,万里长空尽萧索。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天下皆知了。
暄国内讧,战场大败,华国质子薛景涵趁乱回国,助其兄薛景墨登上帝位,甚至隐隐,有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势。
不过短短半载,这天下已历经数度风云变幻。而照今看来,到底是薛景墨,站在了芸芸苍生的顶端。
薛景涵後来回宫见到薛景墨的时候,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麽激动。薛景墨和记忆中一样,面容冷峻,眉眼疏阔,只有在面对自己和封荷茗时,才会极偶尔地露出一两抹浅淡笑容。
他真是一个天生的帝王。
“人死了?”薛景墨支开封荷茗,这样问他。
薛景涵想起那一夜的熊熊火光,和那个有著干净眼神,却无辜遭难的孩子,轻轻点了点头。
再後来的很多消息,都是薛景涵听说的了。
比如,暄国的六皇子玄穆从牢中逃出,至今不知下落。
比如,碧珠在他不见之後苦等三年,最终接受事实,纵身一跃,投进了美人湖中。
再比如,所谓掌上明珠的玄虹,其最後归宿,也只不过是远嫁给了行国的一个落魄王储。
每个人的结局都很糟糕。然而除了最後一个他不确信之外,其余的两个,都是他给害的。
只为了如今龙座上的那个人。
薛景涵从不费工夫去想那究竟值不值得,因为他知道无论再让他选择多少次,他都还是会那样去做。
人心里的天平,从来没有,哪怕一瞬间的平等。
立春的那一天,薛景涵特意出了一趟宫。南国和北方果然不一样,一旦立了春,就真的开始暖和了。
头顶桃瓣纷纷,芳香醉人。然而薛景涵缓步其中,却忽然怀念起,暄国大雪茫茫的冬夜。
他想起自己由北向南策马奔回的那一晚,天高云也阔,山川皆寂灭,唯那一路铿锵马蹄响彻幽谷,千里行来,早不知踏碎了多少落雪。
【听说你们华国的春天,草长莺飞,桃花灼灼……可美了。】
【华国的春天吗?嗯,很美。】
【那……你以後要带我去看。】
【好啊。】
好啊。
那时说得信誓旦旦,然而年华渐远,它毕竟只是承诺里的春天。
“诶诶!这位公子!瞧这春光大好,来买个风筝吧!”
薛景涵转眼一看,只见一位容颜俏丽的小姑娘正含笑看他,手上拿著几只做工精巧的风筝。
他扬了扬眉,伸手一指,笑道:“你这风筝做得倒很稀奇。瞧这模样是……”
“哈哈,是比翼鸟啊,比翼鸟!”小姑娘满心欢喜地将风筝举过胸前,得意道,“这是我捣鼓了好久才做出来的!喏,看这个看这个,我还做了份儿连理枝呢。”
她眼珠一转,忽然牵过薛景涵的衣袖,眼睛弯似弦月,声音脆如黄莺:“不过,我看公子你无论容貌气质都是一等一的好!想必那家小姐也是顶尖儿的!所以自然不该只委屈做个连理枝,而应当做翩翩比翼鸟的!”
“那家小姐……呵呵。”薛景涵低声将这四个字重复了遍,而後轻轻笑了。他的目光宠溺温柔,绵长得,好像穿过了春夏秋冬,越尽了万里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