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春-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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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吉春那年虽已是一个两岁孩子的爹,但其实二十五都还差几个月,来这种地方脸皮子嫩着呢,别提多不好意思了。所以每天只闷头煮饭看店,话都不多说一句。
可后来他就惊骇地发现,人们的思想观念真的是开放了呀!找小姐似乎已成了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娱乐活动,都不需要遮遮掩掩的,客人三五成群勾肩搭背一家家店挨个品评过去,看到中意的便进去谈价钱。甚至有人进来张口就问:“还有小姐没?”那语气神情就跟他去面馆里问‘还有杂酱面没’一样那么从容淡定。
于是渐渐地,李吉春跨过了一道心理上的坎,也能以平常心待之了。他象大多数夜店经营者一样,可以把小姐们当成一种特殊的商品笑着来推销。这个钱来得确实快,而且容易,于是他和店里的小姐们有了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抓紧一切机会赚钱,然后转行。
第 3 章
又是一个喧嚣的夜,花街一如既往的堕落和热闹。
忽然间,一辆蓝白相间的警车匀速从花街那头驶过来,车上的高音喇叭威严地重复:“彩灯关掉!所有彩灯,全部关掉!”
“我操!”李吉春弹簧一般猛然弹起,跳到墙边啪一下按下彩灯开关。
警察的话于他们是不可违逆的,所以,要服从管理。
关了灯走到门边察看情况,只见满街的店忽然一下全都老实了。任他平时多佻皮多不得了的老板,此刻都迅速地听从指令熄掉了彩灯。平时李吉春看惯了不觉得,但现在他不能不感叹这灯光的强大作用。你看这彩灯一关,花街那层绮丽妖艳之色一下子就褪了个干干净净,家家店里都亮着明晃晃的日光灯,看上去正直得不得了。
小燕来到花街还不满一年,没见识过这等场面,也跟着走到门边探头探脑地看,“这是怎么了?什么事啊?”
“肯定是上头有人要来视察啦。”李吉春作为一个在花街生活了数年的老居民,作出非常权威的论断。
他们这个城市作为重庆直辖市的一部分,又属于三峡库区,所以在政/府的心目中地位还是比较重的,时不时地就有上级领导下来视察工作。而偏偏他们这条街呢,是进城的必经之路……
花街流传着这么一个笑话,据说某年一个夏夜,有重庆的领导坐着小车下来,结果一进城便看到满街的莺莺燕燕,卖笑迎人,那领导当场脸就绿了。不知是不是当官的挨了训,反正后来花街所有的夜店经营者都被叫去派出所开会,被所长严厉训斥说你们一个个实在也是太嚣张了一些!狠罚了他们一笔款,后来,再遇到领导下来这种事派出所便会事先来通个气,叫他们把尾巴夹紧一点。
李吉春叹口气:“今天歇业吧,做不了生意了。”
本来周末正是他们好赚钱的时候,可现在警察来了这么一出,街上的客人象惊弓之鸟似的全跑光了,还做个毛的生意?何况派出所已向他们打了招呼,这种时候顶风作案,他可真没那么大的胆。
“放假放假,今天放假,你们也休息一天。”
小姐们叹气,拖拖拉拉地站起来。时间还早,才八点多钟,于是大家便商量着既然今天不做生意那就出去玩吧,逛夜市啊吃东西什么的,几个人拎着包包手挽手一起走了。
李吉春检查水电关了店门,视线一扫,只见好多店都关门走人了,想来大家心头都清楚,今晚就算在店里守着那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而已,不如省点力气。
回到租赁房内,朝晖看到他忽然回来便有点诧异。“爸爸?”
“嗯。”李吉春应一声。
他本来想换拖鞋的,但一眼看过去,看到朝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少儿节目,为了节约电也没开灯。李吉春突然就觉得这房子真是太冷清了,儿子天天晚上一个人待着也太孤单了,自己陪他的时间实在是太少太少。
强烈的内疚感令他急于想要作出补偿,停了停便问他:“朝晖,想不想出去玩?”
“嗯?”
“周末嘛,刚好今天也不开店,我们去广场看他们滑滑轮好不好?然后去小吃街吃夜宵,我们可以从第一摊挨个儿吃过去,吃到最后一摊!”
李朝晖眼睛眨两下,确定没听错后便一下子兴奋地蹦了起来:“好啊,出去玩!”马上关了电视跑过来兴冲冲地换鞋。
看到儿子这么雀跃,李吉春心头既欣慰又有些心酸。他自己的童年是在山野之间度过的,而朝晖的童年却是在学校与租赁房之间两点一线。因为花街的特殊环境他又不允许他下楼去玩,所以朝晖只能天天与电视为伍……
出于这种强烈地想要补偿儿子的心理,李吉春竭力地想要哄他高兴,于是也作出一副兴致高昂的样子,父子俩手牵着手往广场走去。
广场那一片儿是他们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地方,周边美食街女人街各大商场宾馆应有尽有,而中间那个露天音乐广场则是群众夜间娱乐之地,排队跳舞的、唱歌的、小孩子滑着滑轮在边上穿梭,偶尔又还有卖宠物的抱着小狗向路人兜售,总之这地方就两个字可形容:热闹。与花街截然不同的一种热闹。
父子俩边走边看世景,吃了碗滑嫩嫩的豆腐脑儿,李朝晖又买了一篷棉花糖,旁边有几个小孩在表演滑轮,熟练地在障碍物间滑来滑去,自在得如一条鱼,于是李朝晖看得错不开眼,站着就不走了。
李吉春见他看得入了迷,也就随他,刚好旁边有几个卖二手手机的摊子,他便半侧身去,打量那些旧手机。
摊主连忙笑着招呼:“兄弟,看得起哪一个?我这儿的手机又好又便宜。”
李吉春的手机用了好几年,期间受的磨难无数。被水泡过,从高处跌过,所以按键接触什么的都有些毛病,他早就寻思着想换一个了,既然今天遇上了,便真的在柜子里挑了一个顺眼的,叫摊主拿出来细看。
“虽然是山寨机,但性能好。”摊主把机子递给他,一脸诚恳地向他介绍:“双卡双待,带摄像头照相机,像素高哦,拍出来的东西嘿清晰,不信你试。”
李吉春敷衍地点点头,开了机挨个儿按键,查看功能。摊主说得天花乱坠,但可信度其实不高,因为他也是搞推销的,向客人介绍小姐时不也是会把商品吹得象朵花儿一样吗?所以卖家的话不要太相信,功能什么的一试即知。
“朝晖,看这边。”
李朝晖转过头,听见轻微地咔嚓一声,被照下来了。
看了看照片,画面确实很清晰,李吉春有点儿满意,但面上一点满意儿的样子也不露,闲闲地问:“这个多少钱啊?”
“不贵!才三百五。”
李吉春马上露出一脸‘这种东西也要三百五’的嫌弃表情,作势要走。那摊主忙拉住他,道:“哎哟兄弟,一分钱一分货,你看看这手机质量嘛。”说着熟练地打开照相机展示给他看,“你看你看,多清楚?十米之外的画面都一点不含糊!”
李吉春懒洋洋地接过来,道:“画面是清楚,但是……”他声音忽然一下噎住了,因为他在镜头里看到了一个人,一个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却是实在令人过目难忘的人。
第 4 章
时间倏忽滑到了五月,李吉春的生活里没什么大的变化。
这天早上,他象往常一样打发孩子上学——今早他睡沉了,所以连带着朝晖也起晚了,时间便有些着紧。
“朝晖你麻利点,要迟到了!”
小孩儿从厕所里出来了,却捏着鼻子,闷声闷气地道:“爸爸,我流鼻血了。”
这几天的天气已有三十六七度,是有点燥热上火。李吉春便忙把他拉到洗衣池旁,拿凉水拍了拍他后颈,又揪了两条卫生纸塞住他鼻孔。“晚上炖绿豆汤给你喝。”说着把书包给他背上,拍了他小屁股一下,叫他别耽搁了,赶快去上学。
这只是晨间一个小插曲,所以李吉春也没往心头去,可是一个小时之后,命运,便以消息的形式突然出现在了他的生活当中。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李吉春正在洗衣服。山寨机特有的超大声音连哗哗的自来水声也挡不住,李吉春冲了冲手上的肥皂泡沫,进客厅去拿手机。
来电是个陌生号码,但是大白天的应该不会是客人召小姐。一听,果然。那头是个略微焦急的女声,“是李朝晖的家长吗?请你马上到中心医院来一下,我是他老师。”
医院,老师。
这样的组合让李吉春吃了一惊,条件反射就是觉得朝晖出事了。可是分开还没多久呀,孩子出门的时候明明是好好的……
是被车撞了?从楼上掉下去了?跟同学打架受伤了?!
“不是不是。唉,电话里说不清楚,总之你快来吧。”老师停了停,又补充一句:“我们在中心医院的血液科。”
李吉春懵懂地哦一声,慌忙抓上钱包钥匙,出门召了辆出租车便往医院赶。一路上东想西想,心惊肉跳。
很快到了医院,拉了个护士问清楚血液科的位置,因等电梯的人太多,李吉春便三步并两步地往楼上冲,刚上楼便看到走廊窗前立着一个年轻女子,神色凝重,两人视线一对,那女的先迎上来几步:“是李朝晖的爸爸吗?”
“……陈老师。”李吉春也把她认出来了,便往她身后看,“我儿子呢?朝晖呢?”
“还在里面作检查,你先听我说。”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陈老师上课的时候发现李朝晖一直在流鼻血,流了很多,把纸都浸透了。孩子也一直在换纸,一个早上抽屉里就积了一小堆浸血的卫生纸。陈老师看着那小山堆似的就有点被吓到了,现在家家都只有一个小孩,出了什么事学校里担待不起呀。连忙把他带到医务室去,结果医务室的老师问清楚他从早上到现在血一直在流之后便吓了一跳,马上建议赶快去医院作检查,所以老师不敢怠慢,连忙送到医院通知了家长。
“血止不住?”李吉春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事情发生。人这一辈子谁没流过一两次鼻血,他们农村出身,又不象城里人那么身娇肉贵会得些奇奇怪怪的病,是用冷水拍拍过一会儿就好了,朝晖为什么会这样?
正惊疑间医生开门出来:“李朝晖的家属来了吗?”
李吉春象所有病人家属一样,不知为什么就在医生面前矮了三分,一脸惶恐地道:“我是。医生,我儿子怎么样?”
那医生仔细地看了他一眼。也许是因为这医生岁数还不大,还没从感情上对生死麻木,所以他看李吉春的这一眼是隐隐带着一点同情的,捏了一下手上的几份检查报告,温和地道:“你……要有心理准备。”
有一种病,叫白血病。分急性和慢性两种,急性多见于儿童青少年。
一听到‘白血病’这不祥的名字,李吉春便象被一支冰锥刺入了天灵盖,整个人都被冻木了。
他再没知识也听说过这种恶疾,这不就是俗称的血癌吗?会死人的!
“医,医生你是不是弄错了……”李吉春语无伦次,嘴角牵动着笑得难看。“朝晖才八岁,怎么可能……”
任医生推了推眼镜。虽然对这位爸爸很残忍,但他还是得这样提醒他:“我国最小的白血病患者,是两岁。”事实上正因为小孩抵抗力弱,免疫力低,所以才更容易患上这种疾病。
李吉春噢一声,肩头一垮,满脸的茫然。
医生在说什么他注意力已经不能集中了,思维漫无目的的飘散开了去。混沌中他脑子里浮起了‘报应’这个词,舅舅干这一行时得了大病,现在他干这一行朝晖也得了大病。可是自己也没干什么坏事呀,他又没有逼良为娼,店里的小姐都是自己找上门来你情我愿的,费用什么的也没苛刻过她们,怎么就招报应了?
他怔怔地想着,越想越难过,任医生话说到一半,忽然住嘴,因为他发现眼前这位爸爸眼眶慢慢地红了。
作为一个血液科的医生,任医生见惯了悲恸的病人家属。说实话,他不怕女人哭,因为女人本就是感性动物,哭得再厉害也正常;但男人,男人很多已为人夫为人父,他们是家庭的顶梁柱、主心骨,是女人孩子老人的依靠,所以他们不能失控地痛哭,只能无声地掉泪,甚至于再悲痛也要直着脖子眨着眼睛想把眼泪逼回去。这样拼命忍耐的男人远比嚎哭的女人更让任医生手足无措。
“你……也不要太绝望。”任医生推推眼镜,觉得有必要说几句宽慰家属的话。
“现在还没做骨髓穿刺,所以只是疑似。跟你谈话,是要你作个心理准备,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如果确诊了,是那个病,也没事!现在这个也不是绝症了,只要有钱就能治好的……”
李吉春听到此处,哽着声音道:“多少?”大手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吸着鼻子道:“医生您先说个数,我好去凑钱。”
任医生默一会儿。
从眼前这个男人的穿着打扮来看,他怀疑他根本负担不起那笔高额的医疗费,说了可能也是白说。但是他不能这样戳破家属的希望,所以顿了几秒,他还是慢慢地开了口:
“至少三十万。”
第 5 章
以前李吉春听别人说过这么一句话:“有什么,别有病;没什么,别没钱。”
朴素的劳动人民永远不缺乏朴素的真理,李吉春从来没象这几天这么确切地领会到这句话的含义。三十万,去哪里凑这三十万?为了这个问题他焦灼得把头皮都快要抓穿了。
他打从心眼里盼望是医生误诊了,朝晖不是白血病。可是几天后骨髓穿刺的结果一出来,医生叫他去办公室谈话,李吉春从办公室里出来后在走廊里就忍不住蹲下来抱头哭了。
他想不通啊,自己的儿子那么小,那么乖,怎么就摊上了这么凶险的病。医生说要换了骨髓就可以,可朝晖没有兄弟血亲,得去另外找人跟他配,这找人要碰运气,因为有钱也不见得能找到合适的。
“这个事你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