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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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小宁恋恋不舍地瞧了伙食团的房子一眼,没有丝毫反抗就跟着川穹走了。
……
那两个包子,最终还是把川穹的肚皮烫出了泡。
在秃林子里,川穹把包子递给徐小宁,他撩着自己的衣服,像蛇吐信子一样咝咝地发着声,看着那油光发亮的红水泡,川穹伸出手去想给揪破了,刚上手就被徐小宁捏住了,他说:“别揪,上次我腿上被阿婶烫肿了起大泡,我就给揪了,结果好长时间也不见好,烂了淌脓,还是最后老师去采了一把草药捣烂了给我糊上才好的。”
“那怎么办?”
徐小宁顿了顿,说:“老师有草药,但是很宝贵,我去要。”
“你不是说很宝贵,那怎么要的来?”
“我要的来。”徐小宁笑着说,他的嘴巴很薄,唇角扬着,拿着红糖包子递过来,“你拿了两个,我们一人一个吧!”
川穹别过脸去,说:“我吃了,拿给我哥之前我先在里头吃饱了,这两个是专门给你留的。”徐小宁顿时大喜过望,他信以为真地找了一个背风的地方,细嚼慢咽起来,两个包子竟然给他吃了大半个小时,川穹站在他背后替他望风,听着细细密密地咀嚼声,川穹不禁咽了下口水,抱着肚子蹲下来,他很饿。
“我吃完了。”徐小宁说,川穹回过身,见两个包子已经下了肚,而徐小宁把十个手指头都吸了一遍,又细致地检查起身上有没有遗漏下的包子渣,检视了三遍,徐小宁这才恋恋不舍地站起来,看了一眼包包子的油纸,那上面赫然残留着一缕包子皮,不过已经粘在了上面。
徐小宁捡起报纸,舔了好一阵子,直到把油纸舔得透了亮才住嘴。他不好意思地说:“哎呀,明天还要用的。”
川穹接过来收在怀里,说:“没关系。”
徐小宁感激得地看了看川穹,一个没忍住,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川穹白了他一眼,就见徐小宁傻乐呵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川穹也觉得忽然开心了,好像吃包子的那个是自己,而不是徐小宁。
当天夜里,川穹痛得醒了几次,倒不是他手闲弄破了泡,而是衣服太硬,不知不觉间磨破了,表皮结成了些细细的硬疤,川穹想,是不是撕掉这个就不疼了?于是他手一挥,揪着破皮撕下一大块来,愈发痛得全身骤紧。川穹哆嗦着,有心去摇醒自己的母亲,又害怕她问起烫伤泡的来历,犹犹豫豫之间,川穹辗转难眠,一直捱到了天明。
“阿穹,你跟我来。”早课间,昏昏欲睡的川穹听到唤,一睁眼就看到了徐小宁,他站在自己跟前低低说了一声,然后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川穹一愣,不过一夜之间,徐小宁怎么就瘸了呢?
“你看,这是老师的草药,他好宝贵的——”徐小宁把川穹扯到没人的地方,一把拉起自己的裤子,小腿上缠着半截粗布,徐小宁把粗布解开,川穹就看到黑乎乎的膏药状的东西布满了徐小宁的小腿。
“你的腿怎么了?”
“哦,昨天我在炉子上烫的。”徐小宁轻描淡写地说:“反正我被阿婶烫习惯了,一点也不觉得疼。“说着话,他手脚麻利地把自己腿上的药抠下来,不容置疑地道:“你把衣服拉上来,我给你涂上。”
川穹盯着徐小宁的手,他看的仔细,有些水泡本来是好的,但是给徐小宁这么一抠,都破了。川穹想起徐小宁说的话,会发脓的,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把徐小宁指尖上的药匀下来,抹在自己的肚皮上,涂匀后跟徐小宁说:“我用这么多就好了,反正也不多——”
“哎,你多抹点。”
“真够了——”推来让去,川穹愤然道:“我是你哥,你怎么能不听我的话呢,你再这样,我以后不理你了!”
徐小宁一下呆住了,顿了两三秒钟后立即飞快地将草药涂到自己腿上,然后看着川穹,眨巴了两下眼睛,川穹心一软,蹲在地上把粗布帮徐小宁绑好了,川穹说:“小宁,你知道哥是什么吗?我哥说,哥就是给阿弟遮风挡雨的,所以,我也会给你遮风挡雨的——”说着话,川穹觉得头上一凉,一抬眼,徐小宁又哭了。
川穹皱了下眉头,嚷嚷着:“你可真烦人,就跟妹子一样总是哭。”
徐小宁抽抽搭搭:“我又不在别人跟前哭。”
……
——这是他们的1963年,挨饿的1963年。
作者有话要说:好漫长。。。距离2010年还如此久远。。。。才八岁啊。。。。
4
4、第四章 。。。
1。1
整整一个春天,川穹肚子上的泡就没有消停过,后来最终演变成了溃烂,但他不敢知会给自己母亲,而徐小宁腿上的泡也再没有好过,两个人身上的伤反反复复,最终严重了起来,隔着衣服都能闻出味来。
这引起了秦娥的疑心,每次给川穹洗衣服的时候,都会看到衣服上沾有黄浆,要他把衣服拉起来给自己看,他又死都不肯,而每天中午跟着川景到处乱晃,也不说去哪,吃饭又吃得少,秦娥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但笃定地认为自己的儿子不会这么做。
终有一天,秦娥下定决心,中午暗暗跟着川穹,看着他偷东西,看着他从衣服里掏出吃的给徐小宁,秦娥气得直哆嗦,托了个人给川素山带了口信,而自己一回到家就觉得天旋地转,躺在床上一直哭到天黑。
“妈,我们回来了。”
听到一声叫,秦娥立即从床上窜起来,握着鸡毛掸子把川景川穹两兄弟堵在门口,二话不说劈头盖脸一顿好抽。川景抱着头到处鼠窜,而川穹躲也不躲,就任由母亲抽着,很显然,他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自己的母亲会发这么大的火。
“我叫你们偷东西,叫你们偷东西!”秦娥抑不住恨,越打手越重,抽得川穹满头满脸都是血印子,本想罢了手,却看到川穹那副沉默的固执样又恼了起来,下手愈发狠。
吱——门一响,川素山卷着一股子夜风寒气进了屋。
川穹霎那间抖了一下。
川素山面如严霜,他从屋角提出搓衣板,对川景和川穹说:“跪下!”说着话开始解皮带,川景吓破了胆,川素山平素并不打人,但一打人就叫人三天下不了床。
“说,是谁先起的这个念头?”川素山提着皮带,印着“八一”二字的皮带扣在灯光下寒光闪闪,耀花了川景的眼睛,他抢先开了口:“是小弟看徐小宁快饿死了,才……”川穹看了他一眼,正欲分辨,皮带就没头没脑地落了下来,川穹心中一片委屈,抱着头说:“是哥先的……”
“你们竟然还不说实话——”皮带停了下又疾风暴雨般地落下来,甚至不分部位地打,一下子抽中了川穹的半边脸,他只觉得火辣辣的疼,眼睛都睁不开了,泪水一下子汹涌而出,父亲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就乱打人呢?何况是他说要好好照顾徐小宁的,他平时训导自己不要出尔反尔,反倒是他说话不算数。
川穹一把攥住了川素山的皮带,力太小,反倒被川素山的扬手之势拉倒在地。
“爹——你冤枉人……”话还没说完,川素山气急败坏又灰心沮丧,小小年纪不仅学会偷东西说谎,还会顶撞父母了?长大还得了,一思量,下手更重,直打的川穹跌倒在地,蜷缩成一团,不停地抽搐着。
“爹……是我,是我……”川景看不过眼,可已晚了,他攀着川素山的手臂,却被川素山甩到一边,发狠道:“你给我闭嘴!你以为你的事情就算完了!你怎么当哥的?”这一吼,吓得川景一哆嗦,当即不敢再言语,傻呆呆看着川素山没完没了地把皮带落在了川穹身上。
“别打了!”最后喊出声的还是秦娥,她披头散发坐着,有一声没有声地哭,边哭边道:“你家好儿子偷回来的东西全给了小宁吃,他自己没吃多少!”
“啪!”皮带抽歪了,川素山松了下领口,“你妈说的是真的?”
川穹猛然抬了头,小小年纪,眼光却是锐利,川素山心中一震,这才打量起自己的儿子,自从搬到清坝洲口,川穹瘦得厉害了,因为像秦娥,所以是瓜子脸,皮肤绷得紧紧的,显得轮廓分明,不知不觉中一双细长的眼睛里有了坚毅的神色,说不上是容貌出众还是营养不良,虽然不过才八岁,但看上去却比十一岁的川景老成了许多。
“说,有没有这回事?”
川穹闭着嘴,他颤抖了一下,慢吞吞地站起身子,因为在搓板上跪得太久,所以起身的时候趔趄了一下,摇摇晃晃很久才站直。
川素山狐疑地看着川穹,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爹。”川穹挺直身体,“我没错。”
“啪——”川素山甩了一耳光在川穹脸上,“我说过,就算饿死也不能偷!不管是什么理由都不能偷!”
“小宁会死的!”川穹大声喊着,川素山一愣,他无法告诉自己的儿子为什么会出现这场饥荒,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是个头,但是在他的认定中,无论如何“偷”就是一件不光彩的事,君子不是嗟来之食,何况是偷!
川穹挨了自己父亲一巴掌,一边耳朵忽然响起若有似无的嗡嗡声,可不过就是一瞬之间,嗡嗡声越来越大,扩散到整个头颅,仿佛上面有辆火车轰然作响,根本听不到从旁声响。
川穹打量着虚掩的家门,他暗自活动了一下手脚,原来都是骗人的!大人都是骗人的!他这么想着,眼中越来越热,泪水最终蒙蔽了一切,好一会才听到自己的父亲大声喝骂:“再怎么艰难也还有爹娘,你们不是有人养没人教的……”
川穹再也听不进去,他心中只有无限的委屈,父亲怎么能这么打自己呢?他又不是做错事!这么想着,川穹迈出了一只脚,像平地陡起大风,飞速地掠过了川素山身边,在他尚未回神之际拉开门跑进了沉沉夜色。
川穹的举动是这样的突然,甚至川素山都来不及将叉在腰间的双手放落下来去拉他。
“阿穹!”川穹一出门就听到了一声唤,他一回头看到了黑夜里一双闪闪发亮的眸子,徐小宁的眼睛半眯着,仿佛对川穹的痛感同身受,也藏了一窝的委屈之色。
川穹没有半分迟疑,他准确无误地拉住了徐小宁的手,只说了一个字:跑!
1。2
川穹拉着徐小宁在山里跑了许久,他不知道时间,像一头山间迷鹿脚下生风,左突右窜,仿佛一停下就会被川素山捉回去再经受毒打一般。川穹一想起川素山的皮带就觉得怕,他浑身是劲,一刻也不敢停留,直到徐小宁再也跑不动,摔倒在山坳子里才收了脚。
“阿穹,我们去哪?”徐小宁问,他是不在乎的,反正他没有家,阿婶也不管,就算远走他乡也无所谓。
“不知道。”川穹坐在土墩子上,出了一身汗,气喘吁吁的边擦汗边答。
“我去给叔叔认错。”
“我们又没错。”川穹斩钉截铁地说,“不认!”
“那怎么办?”
“小宁,我们跑吧?回重庆去!”川穹神采奕奕地说,隐隐有些雀跃。
徐小宁抿抿嘴,他还是觉得怕,就这么跑出来,重庆也不知道在哪里,现在天这么黑,据说山林子里死过很多人,有鬼。徐小宁打了个寒颤,想起罗森讲的鬼故事,愈发觉得山林子里不能待,于是他提议:“我知道这山上住着个爷爷,我们去他家住上一晚上再走。”
“什么爷爷?”
“我上山砍柴认识的,就一个人,对我很好,还给我吃的,不过他是个哑巴。”说着话,徐小宁拉起川穹,“你跟我走吧!很少人知道爷爷住哪里,不用怕。”
“谁怕了?”川穹嘟嘟囔囔,但最终还是跟着徐小宁走了。
多吉是个五保户老人,年轻时曾娶过妻子,但生孩子的时候,大出血死了,连带着生了一半的孩子也没福活下来,从那以后,多吉就凉了心,待到年纪大了便一个人搬上了山,孤零零守着窝棚等死,时日长了也便渐渐把自己当成了哑巴,所幸徐小宁是个不爱说话的,所以每每见他来,也只是做些吃食给他,次数多了,徐小宁就真的把他当哑巴,连个名字都不知道。
多吉七十多岁了,唯一的爱好就是给人看相,年轻赶集遇见个汉族的相士,说他一辈子无儿无女,留了本看相的书给他,他通汉话,也识字,久了竟然无师自通,所以看到徐小宁第一面的时候,他呆了一下:徐小宁是一副大悲相。额窄眉短,少年无依,五岳粗陋,坎坷难喜,三停削尖,一生不利。
所以,他对他好了点,算是冷天里的一支热柴,解不了冬雪,但可给半刻温暖。
多吉听到徐小宁的叫门声,他披衣开门,然后愣了愣,今晚徐小宁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一个,但多吉没有多问,他将他们让进屋,然后燃了盏油灯,一瞥之下觉得惊诧,与徐小宁同来的那个孩子,显然是个大富大贵的人。
多吉没有多言,看着他们的困顿之相,立即烧火做饭,徐小宁是个乖巧的孩子,这幅模样总是事出有因的。
徐小宁说:“我们还是回去吧,川叔叔会着急的。”
川穹说:“我要回重庆找我奶奶!”
徐小宁立即默然,过了很久,川穹说:“我爹不讲理……”话没说完就被徐小宁打断了,他拿着一根细柴,不停地在地上画着道道,一边画一边说:“我四岁的时候,爹妈死了,我阿婶说我生下来找人算过命,算命的说我八字太硬,要是身边人镇不住我都得出事,让我爹妈扔了我别养了,我妈舍不得,一直很疼我,结果那一年下很大雪,他们从林场回来的时候,马失了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