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幻影-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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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闹,今朝有明日无,十分之凄艳。等宾客都走光散尽,又觉得全盘皆落索。
初秋的影树叶片尽皆绯红,余风拂过,零落如雨。
电影拍摄已至尾声,剧组大部队又班师回城。苏小眉来过几通电话,数次言辞闪烁间欲言又止。陆文振等她开口,她却没说什么,只问一问他几时回城,末了又嘱咐他自己保重。
陆彬找陆文振谈过几次,问他愿不愿意回来打理陆氏,陆文振起先一口回绝,偶然觑见他鬓角的白发,实在不忍心一次一次让老父失望,只好推说再考虑。
恍然间夏天已经过去,却也并不如想象中的一般特别漫长难捱,陆文振觉得心口的伤已经在慢慢愈合,丢掉的魂魄也渐渐回归本位。
原来那些以打牌看戏比美为事业的太太小姐们自有巧妙智慧,热热闹闹地聚会,许多许多的寂寞汇在一处,单独的一份瞧起来便不十分明显,谁也没法嘲笑谁。
回城以后,陆文振又去光顾那家爱播老片子的旧剧院。
《开心鬼放暑假》已经撤下,这次播的是《蒂凡尼的早餐》。陆文振买了票子独自走进里面,观看美丽如天使的奥黛丽赫本寂寞地坐在露台上哼唱《月亮河》。
一束一束的光源自背后的小窗格中打在面前的银幕上,细述一段怅惘的旧情。这家剧院的观众实在少得可怜,除了陆文振,只有一对热恋中的年轻情侣,喁喁私语声融在空气中漂浮不定,显得他愈发形单影只。
独自反观逝去的美丽,像自灰中拾起一张陈旧的彩色照片,用手指一一拂去照片中凝固于眉眼上的尘埃,脱色的往事逐渐显山露水,更觉得格外寥落。
☆、第十五章
回城以后,独自一人,日子变得十分难捱,时间一下子多得用不完,陆文振只好对牢那两只金鱼发呆,或者向它们倾诉心事。
其实将青花瓷缸放在这一室欧式风格的屋子里,比用水晶盆装金鱼更别扭,奈何他就是宁愿睹物思人。
陆文振害怕自己心里有鬼,见了江锦志会不由自主地溜出来作祟,便一直躲着没到片场去。大概的确时间久了,连粗神经的谭竟成都发觉其中不对,一大清早便上来敲陆文振的门。
陆文振笑眯眯地拉开门,向谭竟成和苏小眉道一句:“贤伉俪,早安。”
谭竟成跳上前来大力拍陆文振肩膀,连珠炮般控诉:“文振,你做什么呢?回城了也不招呼一声,打电话来十有八丨九没人接听,我几乎以为你报名星际旅行团遨游太空去了!”
陆文振笑,“可不是,我刚自仙女座星云归来便被你捉个正着。喂喂喂,你老实说,是否在我家装了监测仪?”
谭竟成哈哈大笑,苏小眉倒是一言不发,默默替陆文振将散在地板上的书和报刊收拾整齐。
“文振,你怎么了?”谭竟成笑归笑,倒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总是不肯到片场去,我们‘金牌三角’不聚在一起,总觉得怪怪的……”
陆文振先前被他拍的龇牙咧嘴,现在抓紧时机擂还他一拳,笑道:“哎,从今以后‘金牌三角’就要更名叫做‘夫妻店’,我不愿意委屈自己当个小跑堂,只好躲得远远的。”
“我以为我同文振你才是开夫妻店,一开就开了这么些年,这下怎么收场?”谭竟成摸一摸鼻头,难得适时地发挥幽默感。
陆文振‘噗嗤’一声笑,见苏小眉红着脸丢过来一个大大的白眼。
无怪乎失意的人总爱拼命工作,人忙起来便无暇他顾,又有一班同事说说笑笑,确实比自己关起门来伤春悲秋强得太多。
苏小眉沉默半晌,深深地看陆文振一眼,又扭头对着空气叹道:“泥足深陷,谁都不好过……”
谭竟成奇道:“小眉,你说什么?”
“没什么,看见文振写的本子,随口念一句”,苏小眉轻轻蹙眉,“陆大编剧,往后你打算怎么写下去?”
陆文振黯然垂下头,谁知道怎么写下去,当初一碰两响,而今一拍两散?
“你们打什么哑谜?”谭竟成急得抓耳挠腮,又去拍陆文振的背脊,“陆家小子,你看看清楚,现在苏小眉是我老婆!”
“这是吃哪门子飞醋!”苏小眉哭笑不得,恨不能跳过来拧谭竟成的面皮。
被这个活宝一闹,任是心中酸苦,陆文振却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好了好了,这回真是笑了”,谭竟成松一口气,转身对苏小眉挤挤眼,“也不枉你我一大早上来演了这么久双簧。”
苏小眉看了看手表,一叠声催谭竟成走。
陆文振送他们下楼,谭竟成悄悄控诉:“嘎,我原来爱上了一只闹钟!”一转身去正正对上怒目圆睁的苏小眉,直吓得连连摆手。
陆文振笑得打跌,心里真正为这对冤家感到欢喜。吵吵闹闹,忽尔白头,正是他向往的幸福,虽然自己不得享,但有机会观瞻一下也是好的。
“文振,回来看一看”,苏小眉拍拍他的手臂,“你知道,那里终归有我们这些老朋友……”
“哎,不要说得像娘亲送闺女出嫁一样好不好”,谭竟成闷笑。
“老谭,你最大的天赋绝不是导演,分明是插科打诨”,陆文振简直绝倒,“男怕入错行,晚虽晚了点,现在改去说相声还来得及!”
苏小眉推搡着谭竟成往停车场去,边走边笑骂:“今天必然要绞了你的舌头,我投下这么多金钱和时间,险些血本无归,你这家伙竟然想改行说相声!”
谭竟成一脸苦相转身对陆文振挥手。
陆文振送走他们,折回楼上又觉得屋子里静得吓人,缸中的金鱼摇首曳尾,溅出点点水花,“啵”一声落在桌面。
倘若从来没有热闹过,也就不惧怕长久的安静。因为见过别人的幸福,所以觉得自己特别不幸。
陆文振害怕一个人呆在屋子里,逃命般拿了外套出门。
影树婆娑,红得没头没脑,日光星星碎碎地洒下来,像满地闪动着散金碎银。上次同江锦志一起走这条路,天空犹飘落小雨,两人情正浓。
鬼使神差地,陆文振又绕到那家专爱播映老古董电影的旧剧院。说来也怪,他见这剧院播过《乱世佳人》、《魂断蓝桥》,甚至还播过《蝴蝶梦》,偏不肯再演一次《金玉盟》。
陆文振独自坐在剧院里,难为这家剧院苦心搜罗这么多老片子,生意总是如此冷清,想来老板也是个有些痴意的人。只是现如今人人挣命般忙着相恋失恋,很少有人腾出闲心来怀念旧情,这家专注怀旧的剧院大概离关门大吉也不远了。
电影散场的时候,陆文振才发觉后排多了一名观众。放映员打开灯,他站起来要走,另一名观众却小小声惊呼:“啊,是你!”
陆文振转过身,看见是位有点面熟的年轻小姐,但一时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只好笑着向她点一点头。
“你是陆文振!”她雀跃不已。
陆文振正暗自奇怪几时编剧也开始有了影迷,却听她又说:“我是倪芳信的同学,我叫梁贞贞。”
陆文振一头雾水地答上一句“你好”,实在想不起来这位梁贞贞小姐是何许人物。
“哎,你不记得我,我们在咖啡馆见过!你同江锦志一起!罗密欧与朱丽叶!”梁贞贞十分兴奋。
陆文振恍然大悟,果然又听得一口绵软的南方口音。
“今天你没同他一起?”
梁贞贞很有几分自来熟,笑眯眯地与陆文振一起走出剧院,见阳光亮得晃眼,便抬手遮一遮。
“没有”,陆文振借机垂低目光。
“那天在咖啡馆见了你们,我一直念念不忘的”,梁贞贞脸上一红,顿了顿又继续说下去:“后来有一段时间,我天天傻坐在那里等,结果你们再也没出现。”
“嗯,后来没有再去了。”
陆文振郁闷不已,明明世界之大,又似乎统共就这么几个人,绕来绕去大家都认识,还需好颜相陪专门聊尴尬的话题。
“还好还好,一次我向芳信提起来,她说认识你们”,梁贞贞天真浪漫,尚未学会察言观色,笑嘻嘻地一拍手,又转身缠着陆文振道:“我经常偷偷去片场门口晃荡,然后发觉江锦志常常自己跑到这里看电影。”
陆文振蓦然顿住脚步。
“真不敢相信世界上有这么好看的人”,梁贞贞犹自发花痴,“我一有空就泡在这里,倒是经常看见他,只是我心里紧张得要命,不敢上前同他讲话……”
“他常常来?”陆文振问。
“是啊”,梁贞贞笑个不住,脸上十分得意,“他特别喜欢《金玉盟》,还找老板左磨右磨把拷贝胶片买下,我真好奇这个片子有什么魔力,也跟着买了碟片回家看了好几遍。以后他成了大明星,我就是喜欢他最久最铁杆的影迷!”
陆文振看着这名活泼的小女生笑一笑,忍不住道:“多谢你,梁小姐。”
“有什么好谢的”,梁贞贞笑得灿烂,“也多亏得你的故事写得好,陆编剧你知道吗,我回去看了许多你的电影,又对你佩服得不得了!你写的故事,所有的男主演都该是江锦志才好呢,只有他配得上你的一支笔,也只有你的故事配得上他来演……”
陆文振顿悟,笑着对她欠一欠身。
如果不是真的爱他,江锦志怎么会流连在这个又小又旧的剧院,怎么会特别钟爱《金玉盟》?在陆文振缺席的时候,他实在没有必要自己表演痴心给自己看。
仔细想来,两人也未必真是爱到天崩地裂,但身处其中的人就是觉得刻骨铭心。像年轻时有人为你写下一首诗,不见得写得多好,韵脚有多整齐,但因为你一直以来的珍视,这必定是世界上最好的诗,叫李白杜甫济慈雪莱统统汗颜到搁笔的好诗。
而这个让你爱之恨之念念不忘的人,必定是世界上最好的情人。
花尚无常好,月且难长圆。万千人海,相遇,相爱,已是无比的福气。
他送过你一盒火柴,一对金鱼,一张海报……
还有他自己。
陆文振懊恼万分,自己什么也没给他,着实欠他良多。
然而转念一想又高兴起来,有拖欠,才有偿还的机会。
☆、第十六章
小小白色轿车在公路上奔驰,陆文振凝聚精神全力飞车,心里暗笑,这可真是疯魔了,且不说要收多少超速罚单,万一撞车,只怕要就此一命呜呼。
可他绝不愿意再等,一生只得匆匆数十年,何况还伴随着数不尽的天灾人祸,白头到老分明是至为难得的福气。原本便说不清两人能有多少时日,现在又浪费掉这么多,怎么等得下去。万一他还没有追回江锦志,那家播映《金玉盟》的剧院已经关门大吉,那他这辈子恐怕到死都会恼得呕出血来。
远处依稀是那片老式洋派建筑,陆文振不禁慨叹唏嘘,不过月余没来,乍见之下却恍如隔世。
他其实有点怕这种年月又长进第又深的大宅子,总觉得转来转去都有被禁锢其中不能离去的幽魂,依附在一面镜子或一只花瓶上,四下无人时便晃晃悠悠出来,互相倾诉凄伤的往事。但此时此刻,他只恨不能生出一双翅膀马上扑过去。
苏小眉看见陆文振进了片场反倒骇一跳,愣了一下讪讪地喊他:“文振?”
陆文振好笑,“早上还登门让我来片场,怎么我来了反倒吓坏你?”
苏小眉不答,陆文振也不追问,沉默片刻又道:“他在不在?”
苏小眉摇头。
陆文振无奈,真像跳双人舞曲,一旦踏错拍子,便总也合不上节奏,不是迟一步,便是早一步。
手机偏偏在这刻响起来。
现代通讯业发达,人人好似被拴上一根线,管你飞到天涯海角,一通电话马上便将你逼回老巢。
陆文振心烦得要命,接通电话略微不耐地说一句:“你好”。
对方一阵沉默。
陆文振愣住,是江锦志。
两个人的关系进展到一个程度后,便会发觉彼此由呼吸到心跳,再到举手投足自是一种与众不同的频率,便是对方不声不响,你也知道那就是他,不会是别人。
他并没有遗忘他的频率。
陆文振也跟着一阵沉默,好在江锦志没有挂断,半晌回过神来,他才平复心情问道:“你在哪里?”
“……你家楼下”,江锦志答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失落。
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来找他,他去找他,险些失之交臂,多亏得现代通讯业发达,不至于阴差阳错。
“你等我”,陆文振胸膛里风翻浪卷。
江锦志“嗯”地应他一声。
陆文振原路飞车回去,着实恨煞这条漫长无比的路,不仅不能缩地为尺,偏还让他遇上无数红灯。他看着交通灯无奈地笑,心道原来这便是望穿秋水,索性趁这个空档拿手机回拨过去。
甫一接通,陆文振便迫不及待唤一声:“江锦志。”
“是我。”
陆文振欣喜地笑,又唤一声:“江锦志。”
江锦志也笑起来,再答他一声:“是我。”
他唤一声,他答一句。曾几断掉的线,似乎又在这一应一答中接续起来。
“江锦志”,陆文振长长舒一口气,“你等我。”
江锦志于彼端郑重答他:“陆文振,我一直等你。”
红灯转成绿色,陆文振启动车子穿过路口。
初秋天高气朗,犹带暑气的风覆面而过,陆文振看见江锦志站在树荫里,脚下的阳光碎了满地,像摔破了一块亮晶晶的镜子。
摔便摔了,你我重新开始。
“怎么过来了?”陆文振走到他身边,眉眼含笑。
“小眉姐让我把这个送给你”,江锦志递来一只小手提袋。
“是什么?”陆文振打开一看,见里面搁着个大信封。
“不清楚”,江锦志摊一摊手,“她让我带给你一句话……”
“什么话?”
江锦志笑,“她说‘这是娘亲送闺女出嫁的妆礼’。”
“这苏小眉,弄什么鬼!”陆文振哭笑不得地把那只小袋子提在手中。
“你不打开看?”江锦志还是有点好奇。
“不着急”,陆文振凝神看他,心中暗道我要先看你。江锦志瘦了一点,反而更加英俊夺目。真是一幅好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