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烬-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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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根本不正常,无论你看到的是什么样子。我没法控制自己的生活,一切都必须以电脑里那些文档的进展为重,我不知道我的未来会是什么。我知道你很好,但你值得比我更好的人跟你在一起,明白么。”
“首先,你没有理由替我做决定,我才最清楚我想要什么;其次,我不会妨碍你一切以写作为重;然后,我还想问一问你,你知道你想要什么吗?”
上回明说过那专栏的事情之后,南方曾借用过他的电脑。正事做完了,南方回过头来问他“能不能看”,路程见鼠标顿在他平日里存小说的文件夹图标上,竟神使鬼差地点了头。傲慢如他,似乎也不得不接受南方与他的平等地位:文人固然相轻,但渴望被理解的本质还是在的。知己难求,放着这么一个能够读懂他的人在身边,路程于不知不觉中打消了大半的戒心。
路程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他:“我不知道。我能顾得上的事情其实很少,只想把眼下的东西写好而已。”
“你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写下去,如果我是你,我会考虑什么样的环境才是最适合写作的。你需要衣食无忧,需要稳定的工作和生活,或许,还应该有一个不会让你烦心的爱人。”
路程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不会让我烦心的……爱人?”
“你写什么就会变成什么样,隔几个月就要把自己推翻重塑一遍,难道你不怕丧失自我吗?这个真正的、作为内核的你,应该有一个人替你妥善保管,顺便照料你的生活。”
路程从小是个古怪的孩子,自动笔之日起就开始有人说他天才,但他自己并不觉得。说得多了,渐渐也就有一种特殊的责任感,似乎不极尽这份天赋就对不起自己。日复一日,他自己最看重天分,家里也尽可能地让他自由发展,大家都忽视了除天分之外的这个人:活生生的,实际上有点笨拙的,成天把自己弄得乱七八糟的路程。
他为了寻找灵感或者把握人物性格,常常去尝试自己并不喜欢的东西,甚至逼着自己去体验陌生的事物;他不善于与人交流,只喜欢暗暗地观察和分析,最后凡是说他聪明的人都不愿意亲近他;他对于生活的念头大多数都放弃了,自己也认为自己不太正常,潜意识里想把所有人统统推开,不想把这份乌烟瘴气强加给别人……
没有谁真的关心过他。连亲人们都不再记得,那件名为天分的外衣之下,还有一个叫“路程”的人。
他也会烦躁,也会失落,也会对身边的人动心,萌生莫名其妙的独占欲。
事实上,听完南方的意思之后,路程立刻被这番回忆狠狠地噎住了。两人毕竟才认识了几个月,南方哪里知道他已经掉进过往里去了,自顾自只是往下说:“我对你有私心,我承认,但我真的为你想过。你的性格既然如此,根本就不适合有什么感情困扰。我可以一直陪着你,真的,我不会要求你如何重视我。对你来说,稳定的心理状态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你愿意相信的话,我也跟你一样,真心希望你的写作一帆风顺。”
路程脑子里嗡嗡作响,好似被南方捅了马蜂窝一般喧嚣,很快忍无可忍地站起身来:“行了,别说了!你……你怎么能把这种事说得这么振振有词,这是可以按常理分析的吗?!”
南方平和地抬头望他,满眼诚恳之色:“每个人都会遇见自己喜欢的人,总不能因为你没这个打算,我就甘心放弃你吧。这本来就是很平常的事,为什么不能用常理分析?”
倒霉的路程,三分钟内被噎了两次,这回连反驳回去的意气都没有了。南方与他面面相觑,等了一会儿就在心底叹起气来,估摸着自己是逼得太紧了。路程心里只有他的小说,极少考虑个人问题,更不要说如此错综复杂的感情问题。
“你先想想吧,我等你的答复。天也晚了,我们一起回去?还是你晚上另有安排?”
路程用力甩了甩头,看上去仍然有些迷惑:“……没有,我们回去吧。”
他伸出手来,南方便自然而然撑了一把,起身后与他并肩而行。
圣诞假期将至,寒冷的空气里全是张牙舞爪的冬意凛冽,行人个个瑟缩在厚衣服里,俱是一副哆哆嗦嗦的可怜相。路程打量了南方一会儿,突然低声问他:“你冷吗?”
这样的室外气温,人只要开口就全是白气,南方温和的面容因此也模糊起来:“还好……我要是说不冷,你能相信么。”
“你昨晚翻箱倒柜的,是不是冻醒了,找衣服往被子上压?”
南方努力把羽绒服的领子又往上拉了几下:“当然是啊,实在不行还有椅子可以往上加重量,总能熬过去的。”
路程低着头苦笑:“我们今晚把那取暖器拆下来看看吧。我昨晚把所有毛衣大衣都盖在身上,后半夜还是冻醒了。”
想起昔年冬季的温暖,路程顿时产生了“钱真是好东西”的感慨。路家的惯例,凡是读大学期间家里都不负责提供经济来源,除了学费就一分钱都没有了。就凭路程本人那点积蓄,勉强只能付得起合租那间公寓的钱,剩下的生活费用都要靠奖学金和稿费来支持。
南方家里则是只有付学费的经济实力,大致情况也跟路程差不多,貌似光鲜的大学生活实际清苦得很。
两个从小立志要学文科的人只好讨论起取暖器如何拆卸来,你一言我一语,路灯下被斜拉的身影也渐渐远了。
天际已沉黯,唯独一抹色泽浓烈的夕阳犹在天边,洒然一挥,画意已现。路程仰起头多看了几眼,注意力立即被南方又引了回去。
恍惚的念头一晃而过:那残霞过于恣意的姿态,真不知燃烧的是谁的心血。
第三章
经历了周末南方卧床不起的风波之后,这栋房子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活节奏。又过了几天,沈洛在某种程度上成功地证明了自己,证明他可以跟路程维持一种爆炸极限附近的平衡状态,让他和路程都能把手上的事情顺顺当当做下去。一个寻常的周一,沈洛一早过去上班,在山脚下似乎正看见南方的座驾打弯开走,车速比往常快了不少,乍一眼便知风风火火。
还是这个时间,路程当然还是在吃他的早餐。白亮的瓷碟子里放着简易三明治,路程手里拿了一块,原本一切为二的方片面包便剩了一个三角形在那儿:面包的切口极其规整,绝不像新手的刀工。
沈洛点头谢过路程推来的碟子,开动前四下张望了一番,找不到神情慈和的老妇人便疑惑着望向路程:“俞夫人呢?”
“请假。”
沈洛惊讶地看着馅料丰盛的三明治,忍不住掀开最上面一片面包,仔细观察那火候刚好呈现出半流质的煎蛋:“那这是……”
“我做的。”
沈洛差点拿不住杯子:“……你?你做的?”
路程咽下热牛奶的动作顿了顿,抬眼就露出某种饶有兴味的笑意:“看来你对我的成见确实很多。我在你的预想中就应该喜怒无常、好吃懒做、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还有什么?不妨一并说出来。”
“我没有……这么想过……”
路程摇摇头,面容平静:“如果觉得这样的成见不恰当,那么改一改就好,何必不承认。我不知道你对作家的定义是什么,但于我而言,我希望它只是职业。不要指望任何职业可以让你脱离世俗生活,无论你往后会不会走我这条路,我给你的建议都是一样。”
谁会真的醉心那些文案工作,路程的只言片语才是沈洛接受这份工作的意义所在:“你写得很好,什么都栩栩如生,所以我才默认你平日里心无旁骛。”
“对,我确实心无旁骛。”路程若有所思地看着茶壶,流线型的壶壁映出一线暖金色的日光:“但这并非我的成功。恰恰相反,我认为这是我的悲哀。”
出于直觉,或是其它的更为玄妙的危机意识,沈洛忽而问道:“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起这些?”
路程瞥了他一眼,貌似严厉,实质上却显得空洞无谓:“本来这个话题也没必要讳莫如深,不过是我对工作的看法。沈洛,我再说一遍,不要把过多的精力放在注意别人的情绪上。只要你在工作,我也好,南方也好,对你来说跟桌椅窗户没有任何区别,请你保证你的效率。”
说罢,竟头也不回地进书房去了,甩下沈洛一个人在桌边味同嚼蜡。
教训沈洛并未给路程带来哪怕一星半点的愉快,相反的,话说多了会让他更加烦闷。早上刚睁眼就开始构思的一幕情景,早餐时思路卡在了最要死不活的关键点上,这会儿面对白光莹莹的液晶屏更是一片空白,什么有意义的进展都没有。
那是整个故事的第一个关键点,开头波澜不惊,然后渐入佳境,原本从宏观到微观都按照既定轨道稳定地滑行着……凌晨时分,他心灰意冷的主角徘徊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海岸线上,转机就在眼前,但他就是把握不好那一点微妙的情绪连系。
方才带进书房的咖啡被他心烦意乱之下一饮而尽,书桌中央的大抽屉随手一拉,里面居然有一包红彤彤的新疆大枣,一定是南方买了放进来的。管它是什么,路程犯着愁的时候根本什么都顾不得,拿出两个来就往嘴里塞。
他当然不记得了,之前他放在抽屉里随手拿了吃的是一包槟榔。东西肯定是好的,也是南方托人从原产地特意买来,但质地他嫌太硬,吃一个扔一个,弄得抽屉里一片狼藉。后来南方进来看过,撑着额头在这儿想了半天,这才决定买点枣子放过来。
枣子软得多,他要是真烦心了还能捏着出出气,吃起来口味也柔和一些,省得给他火上浇油。
这样的细节织成了一张绵密的网,把他们这两个正在彼此折磨的人紧紧相连,谁也逃不出去。信任毁于一旦,但相爱的习惯还在。也正因如此,他们的相处愈发难堪,连爱恋都是苦的。
就在他食而无味的时候,原该在公司里待着的南方回来了。先是透过落地窗看见他走进花园,后面跟着秀眉紧蹙的南洲,随后就是书房的门被南方旋开:“路程,出来一下。”
这天南方刚到公司,大办公室里愁眉苦脸的一群同事就让他觉得不对劲。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南洲“不负众望”地站了起来,向他汇报了突发事态:网上不知为何有了上周五还属于秘密文件的那张封面设计初稿,而且传播态势已经无法挽回,连几大门户网站都受不住诱惑,纷纷转载了那张图。
那张图并没有多少人见过,除了画它的那几个人、南方本人、两个部门经理和负责取走文件夹的沈洛之外,连南洲都无缘相见。她只知道南方为此付出了好几个星期的心力,跟设计团队一起改了又改,所谓的“初稿”实际上只等着路程拍板决定,稍加修饰就可以定下来了。
南洲明白图样的重要性,但却没见过实物;眼下还有个见过实物的沈洛,但没有任何人曾经向他介绍过公司的现行业务,更不可能精细到某一张图的真实情况。当然最有泄密嫌疑的还是设计团队成员和经理人们,但在决定把自己的公司刨根问底之前,南方认为应当先去盘问沈洛。
设计团队里都是些视作品如珍似宝的家伙,经理人们也都会顾及自己的职业声誉,只有沈洛有资本肆无忌惮。管他看着像不像这种人,问总是要问的。
脑筋还飘在斯堪的纳维亚没回来,路程在南方身后缓了两步,于是南方入座时他还站在客厅的中央:“你们这是……叫我来三堂会审?”
南方盯了他几秒钟,气氛骤然紧张起来,空气里仿佛有绷紧弓弦的声响。这对峙是如此熟悉,让他们都想起了以往那些剑拔弩张的日子,那些压抑的或是爆发的怒火,还有激烈得令人伤心的争执。南方渐渐觉得无法呼吸,只得退让一步,无声地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沙发坐垫:“过来坐吧,没那么严重,不过是问他几个问题。”
刚才的僵持让谁都觉得不悦,路程坐下的时候顺手抚摸了一下南方的膝盖,算是小小的和解。
南方不是路程,他没有那么恣意妄为,更不会让自己的情绪没来由地透明化。路程还什么都不知道,无从查找他那种眼神的深层来源,因此只能坐下暂且听着。
上一次他看到这种眼神,就在南方人间蒸发的前几天。刚才那一瞬固然没有当时那么含义明显,但其实质是完全相同的。如果南方足够细心,他会发现抚摸他的那只手在颤抖,因为害怕他再次不辞而别,或者回忆起了比离别更为痛苦的,离别之后的种种事端。
整件事情都很简单,南洲言简意赅地叙述了一遍,顿了一顿便开门见山:“沈洛,你拿到文件夹一直送回这里的过程中,文件夹有没有离开过你的视线?”
那是一周多以前的事了,沈洛凝神想了想:“我印象中……应该是没有。我从南方手里拿到的文件夹,然后拿着它乘电梯到了地下一层,开车离开。我记得那天高架上出了点意外,我在上面堵到下午四点多才到了这里,途中这个文件夹一直放在副驾驶的座位上,没有离开过我的视线。”
“再然后那个文件夹就到了我手里,放在书房的柜子里再也没有动过。”路程把话接过来,一面说一面看着南方:“今天上午我好像还看见过,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现在再去确认一下。”
四个人再度静了下来,沈洛认真看了一圈其他人的脸色,斟酌着开口:“我知道光凭我说不是我,这不能证明什么。但我可以提供手机的所有通讯记录和电子邮箱的收发邮件记录,碰巧我刚回国不到半年,平时有联系的人只有父母和你们。”
路南二人皆沉默不语,南洲相对来说也算弱势,想了半天才敢出声:“沈洛的问题,要怎么查都方便得很。路程哥,你确定最近没有陌生人进过这里?你没去酒吧带人回来?”
要说人心直口快,那必定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习惯。南家对这个小女儿从来不苛求,读书也好,工作也好,没有谁指望她全无纰漏出类拔萃。这样散养出来的南洲哪里能学得会察言观色,与大多数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