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烬-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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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与委蛇,那也要高枕无忧之后才有心思去玩儿这些,眼下正是奋斗的黄金时期,彼此之间不需要全心信任也可以确保无虞。
这阵子梁家在美国也有生意要做,准备期间梁意跟路衔一样,都忙得不可开交。于是她安排赴美时间时特地提前了几天,以便在纽约与路衔会面,顺便抽出一天来陪他看望路程。
“你确定你没有看错?路程会为了别人下厨房?”
路衔笑了笑,望向店外抖抖索索的行人:“嗯,我确定。”
梁意又愣了一下,然后也跟着笑了:“你还记得么,我们订婚的时候,我家那个远房妹妹对他特别有意思,后来他居然毫不客气把她甩开,说什么‘对不起,我有洁癖’……”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
“大家那一阵哄堂大笑,后来我那小妹妹再也不到家里来了。”数年亲厚,梁意谈起路程的时候还真有点长姐如母的意思:“诶,你说路程喜欢的会是什么人,是不是个消毒水瓶子?”
路衔忽然站起身来,顺便点了点未婚妻的额头,低声道“人来了,别瞎说”,然后抬手示意了一下,把尚在店门口张望的路程引了过来。
梁意笑吟吟地看他坐下,张口就问:“人看完了?怎么样了?”
“不是那个什么IV流感,留院查看到体温正常就可以出院了。嫂子,这真还八字没一撇……”
路衔在桌下碰了碰自家八婆的膝盖,一边递菜单给路程,一边就说起了正事:“这次我们商量好一起过来,是有两件事要告诉你。第一件事就是梁意怀孕,我们要结婚了。”
路程抿了一口开胃酒,略点点头表示恭贺,然后接口道:“那第二件事肯定就是爷爷又要修改遗嘱了,他们派你来通知我回去。”
“……是啊,这事一点悬念都没有。这次你打算去还是不去?”
虽说路氏的权力转让早已完成,连路青都在逐步让路衔担当大任了,可名义上的董事长还是路程的爷爷。老人家上一次修改遗嘱的时候是路霓怀孕生子时,额外多拨了一份给路霓的孩子。这个长女自幼养在祖父母膝下,见父亲的机会都少,更不要说后来自己又成了家移民国外的生母了。因而财产分割上稍微优待她一些是应该的,家里人一概都没有异议。
那一次的改动不算大,路程正读着高三住在学校里,借口学业繁忙就没有去。其实只要不涉及到他的那部分,不去也不过就是错过一次家庭聚会的意思。路程终归还是没有自立门户的小儿子,回家的机会实在多得很,少一回估计也没什么。
路衔既然亲自携梁意一起来了,路程就多问了这么一句:“我不回去要紧吗?”
“不要紧。反正有我在,万一有事打电话告诉你就是了。”
路程乐得省事,自此揭过此事不提,与路衔梁意渐渐聊起了在这儿的大学生活,同学如何教授如何,不知不觉正餐都吃了一半下去。梁意也是在美国读的大学,每问一个问题都恰到好处,谈话的气氛十分融洽,连一贯话少的路衔都说了不少自己读书时的旧事。
酒足饭饱之后,路程突然想起一个平时根本不足为虑的问题来:“万一爷爷问起我有没有女朋友之类的……”
梁意停下手里的刀叉:“会吗?路家人个个都早婚,爷爷现在不会担心你的吧。”
路衔也这么认为:“我也觉得不会,你这事儿……当初你不瞒爸妈就够嚣张的了,爷爷那儿还是老实点儿瞒着吧,我尽量替你掩过去。”
路家老爷子是当过兵的人,办厂也好,治家也好,从来是一板一眼有规有矩。路衔大一些,回主宅住了没多久就离家上学了,总算路程还在老人家眼皮子低下过了几年,不知不觉承担起了祖辈对孙辈无穷无尽的期望。幸好路程虽喜文,性格却硬气得很,老爷子越看越顺眼,在家念叨他的次数也远比路衔多。
无论家里再开明,隔一辈的老人也绝不能知道路程的取向问题。百年世家,再没有什么比安稳更加重要了——这是所有知情者无须言明的默识。
3
因为路衔那天去公寓找路程的时候看过了卧室,那被子上堆着的衣服数量让他意识到路程每晚都很冷,所以他很快电话订购了不少能取暖的东西送给路程,并且每一件都是双份的。一开始是小型的卧室暖气机,然后是加厚的羽绒被,最后连高能饼干都送上门来了,活像是雪灾的时候支援灾区。
之前的所有东西南方都没觉得什么,但有一天路程竟然给了他一件长至膝盖的皮大衣,里面还覆了厚厚一层深棕的水獭毛,一看就知道是哪儿订做来的。这彻底越过了南方的底线,让他开始惴惴不安了。
其实不是他心理素质欠佳,而是路衔和路程都忘记了自家是多么的有钱,一般人见到了这样的财力又会产生多么别扭的心态。用动物皮毛做衣服一直是老东北的风俗,要不是严寒之地也想不到这种损招。后来这些能用的动物都划归国家保护动物了,只有北方的少数人工养殖场才能提供合适的原料,要做一件成品还得上报审批,要多麻烦就有多麻烦。路衔十天内给他们弄来了两件,搞不好用的还是路家私藏的好皮子,或者拆了那种有年头的老皮衣改做的。
南方的自尊心在纠结地扭曲着:我还不是你男朋友呢,你就这么给我送东西,难不成你把我当成小白脸了?!你打算从今往后都包养我?!
想着想着,他还真就去找路程了。结果路程亲昵地给他把领子掖好,还笑眯眯地用嘴唇去蹭蹭他的眉心,南方当场神魂颠倒,本来要说什么都不记得了。
路程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像小孩子,不是那种七八岁惹了事就装无辜的小男孩,而是只会满地乱爬给点糖水就展颜而笑的婴孩。每每从他的眼睛里看到干净的喜悦,南方总会觉得自己应当顺着他的意思,无论这需要他付出多少代价。
等他穿着那东西出去晃过一圈,那就更不可能把它还回去了:衣服暖不暖只有他自己最清楚,钱从来是好东西,事关温饱的时候就更是了。
那个冬季确实是史无前例的冷,等他们跌跌撞撞地结了期末大考,圣诞假期也就近在眼前了。校园里到处是神情疲惫、步履匆匆的行人,学生餐厅里挂上了圣诞节的传统装饰物,不回家过节的学生们已经开始着手装扮这座古老又年轻的学术圣殿。
路程的最后一场考试是笔试,没多少要背的,但无论如何要在试卷上提出几条与书本不同的见解来,几个小时的奋笔疾书也未必比以前硬背的考试经历来得轻松多少。他踏出教学楼的一刹那,林荫道两侧的路灯同时开启,映出满眼伸向天空的枝枝蔓蔓,上头连一片黄叶都没有。
他忽然有点感慨,低着头默默整理了一下衣服,把两边袖口的搭扣都扣上,一个人走进了眼前的萧索。这些树木刚掉起叶子的那一阵,几场大雨耽搁了清扫落叶的进度,这学校边满地都是层层叠叠的红黄色泽。后来它们都被扫去了,但还是有些色素残留了下来,在地面上勾勒出无穷无尽的叶片轮廓,像是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
遥想深秋时节,那正是南方缠他缠得最紧的时候,有空了甚至会跑来等他下课,然后陪着他一路走回公寓楼去。路程是沉默惯了的,南方也不会没话找话,两个人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走下去,看着薄暮渐渐转成凉夜。
“路程,你看我们这样安安静静地在一起,再怎么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这是多么难得的事情。”
“如果我们能在一起,要么一直不吵,要么一定会像我祖父祖母那样,吵足漫漫六十年。”
……
大多数时候,这一段半个多小时的路途里就只有寥寥数语,路程不敢回答他,也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爱和死亡都是我们不忍直视的东西,尤其是有人把它捧到你面前来,满心期待你认真地对待它。
难得有这样顺眼的人,天天在眼前转来转去,原本点个头也没什么。但路程终究是认真了,越考虑心里就越焦躁,往往这一焦躁就抬脚往酒吧去了,这一天也是一样。
考试期间一直没过来,吧里头还是老样子,熟人都在。舞池旁边的散台上,一相熟的家伙正招呼附近的男生过来,一看就觉得是出来卖的。路程一时兴起,一面把人拦住一面自己坐过去:“喂,问你点事情,找人什么的你先缓缓。”
熟人回过头来,竟是一张令人见之忘俗的华裔面孔:“……哦,好啊。路公子你别吓我行么,我还以为你今晚想找我过夜呢。”
路程笑了:“怎么,不可以?”
“不是不可以,是我怕你有心理障碍,你不是看谁都嫌不干净么。”
“……嗯,那倒是。我问你,南方平时在这儿会找人么。”
被问的人皱眉想了一会儿,答曰:“他平时很少过来,要去也是隔壁那家,找人就更少了。对了,听说上次有个高中生跟他滚了一晚上,结果他给了人家不少钱,那小孩儿从此还真就不出来卖了。”
路程连酒杯都拿起来了,听到这里硬是顿住了:“他……他这是做慈善事业?”
熟人耸耸肩,表示自己也很无语:“我怎么知道,大概钱太多了吧。钱给了别人总比扔街上强,人家没准儿是这么想的?”
路程不说话了,抬眼四下望了望:“真对不起,你看上的那位现在没人影了,一会儿再……”
对方摆摆手,完全无所谓的样子:“没什么,谁不都一样么。”
说话间,一双眼睛已经把周边都扫了一圈,忽而有些震惊地停在某个位置上:“路程,你看那边……那是,那是南方?”
他也是今天全部考完,路程站起来仔细看了看,他身边那几个都是华人圈里爱玩儿的角色,在哪儿出现身边都有看着不干不净的人围着陪酒。于是,在他自己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大步流星地往那边走了过去,一开口这声音就沉得吓人:“南方。”
南方猛地一惊,抬头看到他的脸色,下意识就要把手里的杯子放下。
“酒还没喝完呢,人怎么能走啊。”
果真有不识相的。路程扫过一眼,发现不过是个狐假虎威的男孩子,描了眼线打了粉底,灯光一照活像个鬼。南方杯中正好还有酒,路程拿过来就全都浇在了那人脸上,殷红如血的酒液恰巧给他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让那张脸完全彻底地不堪入目了。
这儿没人不认识路程,他真发火了也没人敢出声。他在几个为首者面上一一看了一遍,迅速确定了今天是谁做东,然后利落地抽出一张纸币塞进那人的领口,微微扬声道:“抱歉,先告辞了,改日再聚。”
堂堂公子哥,竟被路程当成MB给小费,当下那人就要起身。旁边的朋友立刻把他重重压回去,低声劝慰:“算了算了,你今天跳起来没什么,明天你家搞不好就要破产。他姓路,他叫路程,你千万别忘了……”
路程冷眼看着,临走前还在那小桌上踢了一脚:“你们听清楚了,拉人出来玩也先看看他是谁。这是我男朋友,别让这些不男不女的东西靠近他!”
南方脸上那几分酒意瞬间褪了个一干二净,赶紧用力把路程拉开,并且一鼓作气拉出了大门,牵着他一直走到旁边的小巷子里。
“你……你刚才说什么?我是你什么?”
路程被南方握着肩头压在墙上,一下子哑口无言了,一丁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因为这天还有考试,路程是戴着框架眼镜出来的,眉眼间的波澜被镜框反光掩去了大半。他确实是想说点什么的,刚才冲动得太过了,这会儿什么乱七八糟的悔意全都涌上来了,几乎要把他淹至灭顶。
他甚至都没有问过一句,到底是不是南方自己想出来玩的。
他会这样毫无预兆地爆发,一次性把能得罪的人全都得罪光,无非是方才有人要往南方身上靠,差点就要碰到他本人也靠过的肩膀。
“我……”费尽力气张开口,第一个音居然是哑的,震动声带后只发出颤动的气声。
南方心急如焚,自己用手指抬起他的下巴来,异常专注地看进他眼里。
路程愣了一下,头一偏就躲了过去,依旧垂着头道:“我刚才太冲动了,对不起。”
失望蜂拥而至,南方很快往后退了一步,礼貌的距离又回来了:“没关系,不怪你。我就是……想看看你平时一夜不回来,究竟在这儿都做了什么。”
“你就为了这个?你为了看我在做什么,跟那帮人一起跑到这儿来?”刚消了点火,南方的一句话又让路程发了飙。
南方真是莫名其妙:“我为什么不能来?那帮人怎么了,不就是混酒吧么,你难道不是?你还真应该给我个理由,路程,你到底为什么发这么大火?”
“我上次就让你别来这种地方,你不也答应了吗?”路程突然勒住他的腰往自己身前一带:“你怎么能跟我比,我本来就是个乱糟糟的人。你……你是我的。”
一言既出,如白染皂,这就再也收不回去了。
南方震了一震,迟疑地抚上路程的背:“你这是,你这是想清楚了?”
一墙之隔,摇滚乐的鼓点还无法无天地响着,连带着这砖墙都在嗡嗡振动。南方眼里隐约有惊喜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安静地等着他回答。
直到那一刻,路程仍然觉得他遥不可及,仿佛一个静日生香的梦境。
所以他很没出息地逃走了,连头都不敢回,只远远地扔下一声“抱歉”,一个人跑回公寓去了。
次日,他打点行装跟同学一起去了维尔,在最后时刻参与了他们考完去滑雪的计划。
又过了三天,南方收到维尔寄来的明信片一张。正面平淡无奇,滑雪场抓拍而已,背面也不过只有三行字——
南方:
我也爱你。
路程
4
那时候南方毕竟是年轻,看到了明信片就疯了一样急着见路程,连等他回来这几天都难以忍受。相形之下,南方做事确实温吞了点,但至少一板一眼,决定了就不会变卦;路程则不然,南方好几次都以为他下了决心,但一转眼他又落荒而逃了。有些人天生就是这样,他们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