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横生by谦少-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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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之栩把毯子卷成一团,继续在沙发上翻来覆去。
夏宸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替陆之栩掖好了毯子。
陆之栩不说,他也不问,只是抚摸着某人因为紧张而绷紧的脊背,像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猫。
陆之栩的头发和宝宝一样,鸦羽一样的黑,发尾细碎,脖颈纤细,看起来十分脆弱。
坐到中午,夏宸起身,准备去做饭,却被陆之栩拖住了手腕。
“再坐一会,”陆教授这样请求着:“我还不饿……”
“可是宝宝总不能不吃中饭。”夏宸替陆之栩理了理头发,他并不想知道让陆之栩辗转反侧的秘密是什么。该你知道的总会知道,不该你知道的,也不需要刻意去探听。
秘密被揭开这种事,于别人而言,也许只是满足了一时好奇,可对于当事人而言,却好像被扒光了衣服站在阳光下一样。
夏宸很少去追问别人的秘密。
非礼勿听,这是他从四岁起就明白的真理。
但是,这一次,却是陆之栩自己泄露的。
…
吃中饭的时候,陆之栩根本没吃什么,碗里的饭几乎没动,宝宝刚刚喝完汤,他就离了席,钻进自己房间里,半个小时之后,拎出一个fendi的包来,对着夏宸宣布:“我要出去两天,后天回来。”
夏宸有点惊讶地站了起来。
“老师要去哪里?”
“回老家一趟,可能顺便还去见一下许煦。你带着宝宝在家里,晚上记得关好门,我很快就回来。”
宝宝扔下碗,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跑到客厅,抓住陆之栩的裤腿:
“爸爸,我也要去。”
陆之栩蹲了下来,摸着宝宝的头。
“乖,爸爸带着嘉明不方便,今年爸爸一个人回去就行了,嘉明要听哥哥的话,爸爸很快就回来了。”
“嘉明很乖……”
陆之栩朝夏宸看了一眼,示意他把宝宝抱回去。
夏宸抱着宝宝,送陆之栩出门,他把宝宝放在房子里,换了鞋,一直送到车库,陆之栩去开车,他提着包在门口等,等陆之栩开着那辆斯柯达出来了,他把包从窗口递了进去,顺势抓住陆之栩的下巴,在陆教授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路上小心。”
陆教授“嗯”了一声,别过脸去看后视镜,露出通红的耳朵。
…
陆教授的老家是N市,是个县级市,景色漂亮,满城的香樟树,陆之栩每年都回来一次,对路况还算熟悉,熟门熟路地下了高架桥,直奔自己父亲当年教书的大学去了。
入了冬,路边的树还是郁郁葱葱的,满地枯黄叶子,大学里景致不错,从南门进去,穿过南校区,就到了陆家和许家一起居住过的家属安置小区。
陆之栩和许煦在这里渡过了整个童年、少年、和一部分的青年。
陆之栩的姐姐当年也是从这个小区出嫁的。
陆家和许家住在同一栋楼里,当年是整个小区最新的红色楼房,现在随着居住者的退休,也都颓败下来。
楼下有孩子在打闹,听说小区今年又新搬进了一批老师,这大概是他们的孩子。
陆之栩在楼下停了车,下车,锁门。老式的小区里没有停车场,老师的车都停在路边。
小孩们都不认识这个穿着西装的漂亮男人,纷纷停下了动作,好奇地看着他。
陆之栩忽然想起,自己小的时候,也曾这样在楼下打闹,他是陆家娇生惯养的小儿子,又长得漂亮,别家的小孩都让着他,许煦更是经常照顾他,那时候,楼下的树似乎还没这么矮,矮得垂下的枝条几乎碰到自己头顶,楼道也似乎并没有这样暗,暗得他好像不是在往楼上走,而是陷入了回忆的沼泽里。
他其实很怕回来。
有些记忆,并不算可怕,也不算残酷,只是你不愿想起。因为那记忆里有你血脉相连的亲人,有你的父母,你看着他们死去,变成冷冰冰的墓碑,从此这熙熙攘攘的世界中,只留你一个人孤独前行,从此再没有人为你等到夜深,跟在你身边唠叨,让你多吃点饭,多穿点衣服,早点回家,不要在外面疯玩。
父母不在了,家又在哪里呢?
每一个老人,每一对父母,最终都将死去。
这是每个儿女都必将经历的锥心之痛。
那双牵你走过整个童年的手,那个让人可以趴在上面安心睡着的温暖脊背,每次考试之后都让你忐忑的叫父亲的人,给你做美味的汤,做你喜欢吃的菜的叫母亲的人,你恨不能一辈子都和他们生活在一起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这是无论爱人、子女、朋友,都无法填满的空白。
陆之栩今年二十七岁,他父亲过世已经快五年,母亲过世已经四年。
他有四年,不敢独自回来这栋楼里。
他是幺儿,被捧在手心里疼,有一天他从大学回来,发现父亲不在了,有一天他去厨房给宝宝冲奶粉,听见卧室一声闷响,他母亲脸色青白地倒在了地上。
他从天堂掉到地狱,在一年不到的时间里。
他带着宝宝活了四年,赚钱,买房子,吃饭,睡觉。
然后遇见夏宸。
然后在某年某月,某个下午,他回来了,一个人回来。
他陷进积年的梦魇里,又一点点挣扎出来。他说服自己,一切都没有什么大不了,死者已矣,活着的人有自己的生活。
但是他还是不敢走进那所房子,他的勇气只够支撑他将灯打开,房间里一片明亮,当年全家坐在那里吃过饭的饭桌、看过电视的沙发,乘过凉的阳台都还在那里,母亲亲手织的灯罩,父亲喜欢坐的藤椅,还有姐姐出嫁那天置办的塑料花,也都在那里。
他跌坐在玄关的地上,不敢再前进一步。
他只是陆之栩,一介凡人,即使他言辞嚣张行为妖孽,即使他飞扬跋扈没心没肺,他也只是个人而已。他一样会痛,一样会哭,他仍然记得他第一次带宝宝回到这里,他连楼道也不敢上去,他抱着宝宝站在楼下,香樟树落下叶子来,他眼前一阵阵发黑,但是他告诉自己不能倒下去,宝宝还在他怀里。
他像个自虐狂,每年他都要带着宝宝回来,每年都不敢进门,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来,也许他只是怕,如果有一天,宝宝问他:“我妈妈去哪了?”他该怎么回答。
不知道在地上坐了多久,窗户外面完全黑了下来,他全身都在发抖,却仍然站不起来。
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像投入水面的石子,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他动作僵硬地接起电话,哑着嗓子“喂”了一声。
电话那边是青年清朗的声音,他说:“老师,我和宝宝在N市,宝宝一定要去找老师。老师现在是在自己原来的家,对吗?”
☆、第 88 章
夏宸下一个电话打来的时候,陆之栩已经下楼了。
他站在家属楼下,已经是午夜了,万籁俱静,天地之间一片漆黑,天上有几颗星星,很冷,他几乎要发抖了。
然而很快,有明亮的光穿透黑暗,一直照到他脚下。
黄色的出租车停在他面前,穿着大衣的青年抱着宝宝从后座出来,抬头看见犹在发怔的陆之栩,笑了起来。
夏宸好像天生有这种能力——他笑的时候,好像周围的光线都整个明亮起来。
“师傅,这是车费,麻烦了。”夏宸给了出租车费,黄色的出租车很快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了,尾灯的余光里,夏宸抱着宝宝走到了陆之栩面前。
他走得有点太近了。
宝宝被夏宸用小毯子裹成一团,在他怀里睡着,夏宸伸手牵住了陆之栩的手:“老师,先回旅馆吧,我来开车。”
陆之栩任由他拖着,走到停车的地方。青年的手攥得很紧,他是宽肩窄腰的身材,穿的是剪裁合身的驼色大衣,陆之栩看着,忽然就安心下来。
夏宸一直没有回头,只是牵着陆之栩的手一直走,如果陆之栩能看到他的表情,也许就能明白,其实,只要这个人在,一切都没有什么大不了。
四周的黑暗侵袭上来,夏宸一直往前走,他的脚步坚定,神色从容。他是这样的慎重而珍惜,好像他怀里的孩子加上他牵着的人,就是整个世界。
…
“老师,先喝点汤,这是在外面买的,你手很冰,别感冒了。”旅馆的房间里,夏宸把保温瓶里的汤放到台子上,伸手理了理陆之栩因为晚上的霜气而有点湿漉漉的头发。
陆之栩坐在床上,保温瓶里的汤散出温暖的香气,但他只是怔怔地,没有动作。
夏宸打开了暖气,回头看见陆之栩还在发呆,又回到床边,坐了下来。
陆之栩的眼神空荡荡的,像是还未从积年的梦魇中清醒过来。
他并不是脆弱的人,只是人活一世,总有些事是你无法释怀的,你是教授也好,是父亲也好,那些事都是你心头软肋,一经触碰,便疼上半天,谁也治不好。
即使已经离开那所房子,坐在温暖明亮的旅馆房间里,他仍然觉得冷,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
某样温润的东西触碰他嘴唇,青年像在哄着孩子般温声道:“老师,张嘴。”
汤喂完之后,夏宸把保温瓶放回去。
“老师,去洗个热水澡吧,旅馆是淋浴,东西都很干净。”
他像个知道孩子犯了事的家长,虽然知道,却一字不提,若无其事般。
这间旅馆就在学校外面,是新开的,有些房间还没被人住过。这间房间就是没住过人的。浴室里很干净,橙黄色的灯光,干燥的地板上都透着暖意。
夏宸替陆之栩取了外套,二十七岁的教授瘦得惊人,Dior的衬衫贴在肋骨上,只是看着,就已经让人不忍。
他穿着旅馆的新拖鞋,站在浴室里,忽然转过头来,看镜子里的自己。夏宸在给他把莲蓬头里那一段冷水放出来,看见他这样子,笑了起来:“老师在看什么?”
镜子里的男人,脸色苍白,发尾都贴在脸上,整个人像是被人从冰里刨出来的,但是他身边站着的青年,却像是带着阳光般温暖,陆之栩抬了抬手,发现自己已经没有那么冷了。
“虽然很想继续留在浴室里……”青年露出一个促狭的笑,把毛巾放在陆之栩手里,道:“睡衣在外面,老师洗完了叫我,我递进来,放在浴室里会打湿的。”
他不等陆之栩回答,就走了出去。
“老师,有事可以叫我。”
…
夏宸给陆之栩递睡衣的时候,陆教授已经恢复正常了。
这件从家里带来的睡衣是干净的米白色,中间用带子系着,露出苍白胸膛,陆之栩在这方面迟钝得很,顶着湿头发就出来了,夏宸扫了他一眼,眼神幽深起来。
陆之栩后知后觉地坐在床上,夏宸拿了吹风机帮他吹头发。
他的头发墨黑,沾了水十分柔软,夏宸用手指夹着头发帮他吹,那些柔软的发尾从指缝里滑过,像是在人心上触碰着。
“老师坐到被子里来,别着凉了。”
陆之栩依言坐到被子里,他在冰冷的地上坐了大半夜,冷的时候还不觉得,一旦暖和了,就昏昏欲睡起来。又不甘心这么睡过去了,头一点一点的。夏宸看着好笑,替他吹干了头发,也躺进被子里。
旅馆的双人床很宽,夏宸怕陆之栩压到宝宝,所以把宝宝放在了自己左手边。自己睡在中间,一手揽着一个。
等他伸手关灯的时候,陆之栩已经睡熟了。
明明是快三十岁的男人了,睡着的时候,却像一个无辜的孩子般,习惯性地瑟缩着,恨不得整个人都躲进被子里。
夏宸替他理了理头发,亲了一下他额头。
“晚安,老师。”
…
陆之栩做了一个梦。
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却逃不出来。
四周都是灰色的沙漠,他站在这片沙漠里,看着自己的亲人在前面走着,他的父母,姐姐……他们都在前面走着,言笑晏晏,陆之栩大声呼喊,跟在后面追,他竭尽了全力,却连他们的衣角都碰不到。
他清晰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因为,即使是睡着了,他也记得,自己的父母、姐姐,都已经死了。
他并不想要一个什么结果,他只想追上去,看看他们的样子,和他们说说话。
他不是文科生,他只记得一首词,是苏轼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每次读到,倍添凄凉。
还不到十年,他已经快不记得他们的样子了。
他从不在家里放他们的照片,他本能地逃避回忆,像是从来没有过亲人,也从来没有过那样痛彻肺腑的失去。
从梦中惊醒的时候,身上很热,有人抓住了他乱挥的手。
“老师,做噩梦了吗?”
青年的脸,因为没有开灯,轮廓都有点模糊起来,然而眼神却是一如既往地关切。
陆之栩带着一身大汗坐起来,喘着气,他先看清了周围的环境——是在旅馆里,宝宝在床的另一侧安稳地睡着,埋在被子里,像个小土豆。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七点了。”夏宸抬起手看了看手表,“老师昨晚睡得太晚了,再睡一下吧。”
“你去哪里?”陆之栩看着他。
青年坐在床沿,穿着一件薄薄的衬衫,下面是黑色裤子,显然是刚起床。
然而,在陆之栩殷切的目光下,他又躺了回去。
“没事,老师你睡吧,我就在这里,哪都不去。”
因为拉上窗帘而分外昏暗的房间,重又安静下来,可以听见宝宝小小的呼吸声,一切都恰到好处。
陆之栩翻了个身,侧身看着夏宸。
他并不准备睡觉。
其实很多时候,他赖在床上,其实也不是在睡觉,而是在想事情。
人在刚醒的时候是很奇怪的,思维方式和清醒的时候很不一样,陆之栩很喜欢在床上静静地躺着,什么也不做,缓慢地想一些漫无边际的事,像一只躺在沙滩上晒太阳的海龟。
“老师在想什么呢?”夏宸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陆之栩抬起眼睛,看着这个自己喜欢的青年。
“我在想,死去的人,到底去哪了……”
夏宸伸出手来,替陆之栩把脸颊上的头发拨到耳后,用食指划着他脸庞的轮廓。
“许煦说,你父母也不在了,你有时候做梦也会梦到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