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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折腾十年-第13部分

小说: 折腾十年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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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梁燕眉给我的!她的心里,还没放下我。
  我心头一热,眼睛都有点儿模糊了。
  天一天冷似一天,日头也渐渐短了,我们百无聊赖。每晚早早烧了炕,躺下就睡,养膘。我睡不着,常常想起父亲。父亲送我踏上来敦化之路,对我,是寄托着一些希望的。他希望我在人生战场上做个合格的兵。但我恐怕要辜负他老人家的希望了。我只能做个逃兵。
  父亲自“大革命”以来,景况一直不大好,我下乡前几个月,遇上“清理阶级队伍”,他被怀疑是“美国特务”。我们家被他们单位造反派抄了,照片、书籍被抄走一大批。一架过去在地摊上买的美国收音机,也给当成电台抄走了。一个30来岁的少壮派蠢猪抱着收音机,边走边说:“我怀疑秘密就在这里边。”


  父亲念大学的时候,美国大使司徒雷登经常到学校去看望中国学生。有一次,偶然碰上了父亲他们一群,有人顺手照了一张相。这相片,我父亲就说不清了。单位造反派把他关起来,不让回家,又到我们学校,通过造反派组织找到我,给我做动员工作,让我劝老爸自首坦白。我很疑惑,老爸是个老实巴交的人,美国不可能招募这么窝囊的特务吧?那些单位造反派,都是牛逼烘烘的少壮派,说话没人性,威胁我说:“你爹不交代,我们就能关他一年,你信不信?就你爸那个体格,他能挺得下来吗?”
  我咬死了说:“我啥也不知道。”
  少壮派蠢猪们说:“你做不做你爸工作?”
  我说:“他不可能当特务。”
  “怎么说?”
  “他上街买菜都买不好,我妈老说他。”
  在一旁听我们谈话的我校造反派头头赶紧捂着嘴乐。父亲单位的少壮们想发火,又碍于场合,只能恨恨地说:“你想保住你爹的命,趁早劝他坦白。”
  “我日你们姥姥!”我心说,“我是谁?我造反起家,还怕你们?这辈子,你们迟早也有犯到我手的时候,等着瞧!”
  学校造反组织的头头对我有怜悯之心,打了个圆场,把那些蠢猪们哄走了。
  蠢猪们终究没挖出线索来,关了父亲俩月,放了,嫌疑帽子还戴着。一直到今年夏天我回去探亲,才听说没事了,正在准备下干校。下干校,是个苦差,但对于父亲来说,等于承认了他是“革命干部”,总算摘掉了“特务”帽子。所以,夏天时他心情还比较好。
  我在乡下的事情。都瞒着他,不敢说我们正跟贫下中能对着干。父亲看我晒黑了一点,还比较满意,说:“孩子,吃苦,不是坏事。吃过苦的人,栽不了大跟头。”
  老爹这话可错了。我们这一代,是苦就吃过,跟斗却栽的数不过来了,没有一回能跟上时代的,一直踉踉跄跄到今天。
  那年秋天,为了逃避吃苦,我们毅然脱离了主流社会,开始浪荡。家长管不着我们,生产队也管不着我们,彻底自由了。以往队里开社员会,都要叫我们,见我们彻底罢了工,刘队长也就不再叫我们了。“那一户”倒是隔三差五的就去开会。
  我们起了好奇心,什么事儿啊,生产队要频繁地开会?一天晚上,我们溜到队部外头偷听。里面先是在商量农活儿的问题,商量完了,就谈到了集体户。
  刘队长说:“你们那几个男生,怎么都不干活儿啦?”
  王亚奎嘴快,立刻打小报告说:“他们那几个少爷秧子,能干什么活儿,天天唱黄歌,到处瞎串。”
  刘队长说:“他们那几个,活儿干得确实不咋地。”
  王亚奎接着告状:“他们心思也没用这上呀,成天想着往苏联跑。”
  刘队长说:“就他们几个那废物样儿,还能偷越国境?”
  众社员就大笑。
  墙根底下,我们几个听得咬牙切齿。
  回到集体户后,老龚说:“这帮王八蛋,咱们得教训教训他们。”
  家轩晃了一个下摆拳,说:“对,揍他个姥姥的。”
  惩罚计划很快就制定好了,我们要打一场维护尊严的战斗。从兵力上说,我们四个男生,他们只有三个男生,我们是强势。而且我们先发制人,有必胜的把握。
  接连几天,我们都在备战,寻找战机。家轩被安排发起第一轮攻击,连着几天,他都不停地在练“稳、准、狠”的下摆拳。
  机会终于来临了。一天中午,老房他们三个进了女生屋,在商量什么事情。家轩看见了,紧急通知我们进入战争状态。我们几个马上来到外屋地,把大门堵住,摆好了阵势。
  家轩清清嗓子,叫了一声:“冯长骏,你出来一下,我有个事儿问问你。”
  冯长骏的父亲是当年的长春拖拉机厂的“贵族”工人,一月工资七、八十,家境很不错,住的是过去日伪时期的小洋楼,带地板,不比我家差多少。他老实木讷,是个善良人。我们那时虽然小,但也装了一肚子成|人的坏水儿,知道欺负善良人不会有什么后果。冯就是我们选出来的“突破口”。
  家轩一喊,冯长骏应声而出,问:“啥事儿?”
  家轩问他:“你前天是不是骂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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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典型的“狼和小羊”的逻辑,我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冯长骏一脸茫然:“我什么时候骂过你?”
  家轩冷笑一声:“你不承认?”说着,照他下巴就是一记下摆拳。这拳法,东北又俗称“电炮”,迅疾如电。右拳攥紧,五指并拢,手腕挺直。这样,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了手腕上,冲击力极强,又不会挫伤手指。当初,一中那小子就是一个电炮把我打倒在地的。
  家轩为此已经练习了多时,一炮下去,冯长骏虽未摔倒,但也站立不稳,踉跄了几步,嘴唇立刻出了血。他“哎呀”一声,捂住了嘴。
  里面的人听到动静,知道是我们寻衅,老房在女生屋子里“哇”地一声,扑了出来。他身大力粗,气势逼人。
  这我们早就料到。我方老龚立即迎上,两人交手,很快搭起了摔跤架子,像两头老熊在地上转开了圈儿。
  最后出来的是王亚奎,他破口大骂:“反了你们!还敢打人!”他忽然指着我说:“你什么出身你不知道?你老爹什么问题你不知道?你还敢打我们工人子弟?”
  我说:“王亚奎呀,我老爹问题搞清楚啦,已经下干校了,是革命干部了。你到长春去调查呀!”
  王亚奎气急败坏,上前就要帮老房。我方我和小迷糊战斗力最弱,但俩也能顶一个,预定是负责牵制王亚奎的。他刚一出手,我俩从两边立刻把他揪住。王挣脱不开,气的“呀呀”大叫。
  冯长骏莫名其妙挨了一个电炮,此时回过神来,抓住家轩领子质问。家轩也反手抓住他的领子,两人就像斗架的公鸡。
  “你凭什么打人?”
  “我他妈就打了,怎么地?”
  主战场的老龚和老房,已经不知头顶着头转了多少圈儿了,都累的“吠儿吠儿”的直喘。老房家穷,买不起腰带,用的是布带子扎裤腰。在激烈搏斗中,一下给挣断了,棉裤下滑,露出了半截白屁股。但战斗激烈,谁也顾不得了。
  女生们先是吓呆了,好半天没人敢吱声。后来醒悟过来,就开门想出来助战。不料一开门,刚好看见半截肥臀,吓得一片乱叫,把门马上又关了。
  外屋地霎时成了战场,锅碗瓢盆不断被碰翻。咒骂声、喘息声、撕掳声不绝于耳,听起来十分惨烈。女生再也忍不住了,不管什么屁股不屁股的,由关美玲带头冲了出来。关美玲指着老龚鼻子斥责:“龚本辉!你别不要脸,你还敢打同学?”
  梁燕眉也冲上来,推开我和小迷糊,瞪着我,愤怒地说:“你们太不像话了,太野蛮了!”
  娘子军一介入,双方自然停了手。
  关美玲护着老房他们,冲老龚说:“龚本辉,你太流氓了!”
  老龚咧嘴一笑:“我流氓?我朝大街撒尿了么?”
  女生一片哗然,纷纷怒斥。
  关美玲气得脸发白,说:“我上公社告你们!”
  双方又各自说了一些狠话,便都退回了自己的营地。
  把门一关,我们四个击掌欢呼:此战大获全胜,灭了他们的威风。特别是家轩的出手,又快又狠,真是痛快。小迷糊拿过京胡,拉起了《智取威虎山》,高唱一曲“今日痛饮庆功酒”。
  我们的凯歌还没奏完,门就被刘队长“咣”的一脚踢开。他铁青着脸,吼了一句:“很入着(舒服)是吧?你们这是要作反天了!马上给我上那屋开会。”
  分户以来,两个户的人还是第一次聚在一起。冯长骏的嘴明显肿着,女生们个个义愤填膺。我们故意若无其事。
  刘队长看人已经齐了,就下了炕,站在地上,背着手训话:“看看你们几个,腐化堕落成啥样啦?活儿活儿不干,跟户里人打架。还弄出个‘电炮’来。有能耐,就给我来俩‘电炮’!过两天,是不是要上房揭瓦呀?再胡闹,就把你们绑公社去,信不信?咱东甸子,处理不了你们了。”
  我们知道,“打狗看主人”。这一仗,触动了老屯们承受的底线,再进一步,他们把我们绑到公社不是不可能的。
  但刘队长到底是老于世故,他犯不上为了老房他们跟我们这些亡命徒结仇,所以也没有进一步逼我们,而是划定了两户的三八线,谁也不许进犯谁。只要我们不在户里闹事,他就让我们自生自灭。
  我们集体户“电炮”事件,很快传遍了东甸子。在农民眼中,我们几个人,成了彻底的小腐化堕落分子。过去跟我们多少有点交情的老张和小苏,都不大乐意接纳我们了。
  我们陷入了被人民鄙视的汪洋大海中,每天就更加难熬,只好琢磨吃的。地里有些黄豆割倒了还没来得及收回去,我们就趁黑往回偷,在院子里点火一烧,扒出烤熟的豆子来吃。吃罢,满口留香,嘴唇乌黑。秋天的老玉米,有一些还不太老,我们也是趁黑到地里用手摸,摸到了,就掰下来。做饭时扔到炭火里烤,烤得辟哩啪啦响,那香味儿,直让人流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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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了不知道有多久,雪终于飘飘地下开了。黄昏时分,村庄宁静安详,雪无声地在落,掩盖了满世界的荒凉。
  第二天清晨起来,奇冷!水桶冻在了地上,太阳没有任何热度,漫山遍野的雪刺得人睁不开眼。
  东甸子通往外界所有的路,都被这大雪封住了!
  18
  从那时候起,我们就明白了:人生不是游戏,而是一场磨难。少年时代结束了,我们注定了一生要经受无数磨难。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呢?不知道。
  东甸子的雪,掩去了夏日的繁华,白茫茫大地上一无所有。今年的年初,我们在雪中来到这里,梦一样地恍惚。在懵懂中,度过了春夏秋三季,失去了童心,失去了方向感。冬天的太阳,有亮度,没热度。早上,我们抖抖瑟瑟地从土坯房的玻璃窗向外张望,内心如死一般。这每到来的一天,有什么意义,有什么盼头?无论是书上,还是在电影里,都说我们已经过上了千载难逢的幸福生活。可是,我们的幸福,在哪里?
  就在这绝望的时刻,我们户来了三个不速之客。是长春二中初二的三个小子。为首的姓曲,绰号“水曲柳”。他们户在林胜以北的山沟里,是跑来“串户”的。一路不知走了多少家,瞎猫碰死耗子,撞到了我们户来。
  有朋自远方来,我们按知青的老规矩,满招待。不过,无米之炊,我们也变不出花样来。好在他们不计较,也跟着吃盐水煮土豆。
  这三个家伙,文革武斗时是好手,真正上过阵、攻过坚的。据说,当年在二中造反大军里,当过敢死队队员。提起热兵器打仗的事情,如数家珍。当年长春的我方一派中,有一位五十中的学生领袖,在偷袭战中被乱枪打死,被我派尊为“烈士”。水曲柳对那个家伙则不以为然,说:“那小子,什么东西?亡命徒。他不死,谁死?”
  三个小子一住下来,就不想走了,大概是认为找到了臭味相投的知己。每天跟我们侃山,讲武斗的趣事、造反派里的绯闻、捉弄老师的手法,天天侃得嘴冒白沫。说来,水曲柳他们也是干部子弟,一副牛逼朝天的模样,不过,他们却不是精英。在“大革命”前,是小混混,与我们班的老成、老杨、小陈、小涂根本是两路。当年的干部子弟,不是极好,就是极孬,很少有中间状态的,
  水曲柳他们来的时候,正是“电炮事件”结束后不久,我们和老房、关美玲他们正执行停战协议,谁也不干扰谁。庞德海一伙道德败坏分子就乘虚而入,公然跑到我们户女生房间,躺在炕上聊天、唱大戏。有时唱得高兴了,分贝达到80,间或还有浪笑。
  一开始水曲柳没大在乎,他们毕竟是来作客的,不好说三道四。后来感到不对,就惊讶地问:“是什么人在那屋?老屯吗?”
  我们说是。
  水曲柳一个鲤鱼打挺儿,从炕上翻身起来:“你们真是让人骑着脖梗拉屎!老屯怎么敢这样?”
  我们跟他们讲了“分户”的经过。
  水曲柳一听,有点蔫了:“原来那帮骚货不归你们管了,不然,集体户女生天生就是男生的‘码子’。他老屯还想开开荤?”
  水曲柳怏怏不乐地躺下,继续侃他的“5。3 围攻工大事件”。但是对面屋子里的狂浪笑语,时时干扰他的思路。终于,他忍不住了,起身,站在炕上,隔着房梁冲那屋喊:“你们那屋的,在‘打圈’吗?打圈也不找个背静地方!”
  那边屋子里略为安静了一下,接着浪笑声又起。水曲柳较上了劲儿,索性就一声连一声地喊。
  老庞的脸终于挂不住了。我们的门,被他一脚踢开。
  他身披一件蓝棉大衣,抖了抖肩膀,横了水曲柳一眼:“谁喊的?你们是哪的?”
  水曲柳从炕上下来,站在他对面,面不改色:“我们是三家子公社长春二中集体户的。”
  “你们干嘛来了?”
  “你算老几啊,管得着吗?”
  老庞又抖了抖大衣:“我是民兵队长,问问怎么的?”
  水曲柳轻蔑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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