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妖闻录作者:尼罗-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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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毛驴侧卧在笼子里,闭着眼睛轻轻的喘,大鼻孔偶尔翕动一下,周身又散乱了许多干草。平心而论,这是一头挺体面的大毛驴,唯有一点不足,便是驴尾巴只剩了短短一截,原来他在笼子里每造一次反,当晚白大帅就要加餐一小碟驴尾巴肉。
九嶷对着大毛驴凝视许久,末了扶着皓月回了房,进门之后说道:“小狗儿,以后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再也不许出去招灾惹祸了。”
皓月看着他,不知道他这话是从何而来。
九嶷抬腿上床,长叹了一声:“修炼成人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你既然成功了,就好好做人吧。万一哪天惹上了厉害家伙,再把你整治成吕清奇那般模样,我如今半死不活,也不能救你,那可怎么办?”
皓月这才明白了九嶷的意思。他认为九嶷这话明显是有点孩子气,不过这样的孩子气有种难得的善良可爱,所以他决定不反驳,只“嗯”了一声。
九嶷又道:“姓白的给咱们这么多钱,是想打发咱们滚蛋吧?”
皓月答道:“我们也的确是住得够久了。”
九嶷想了想,紧接着却是一笑:“滚蛋就滚蛋,有了钱,哪里不能过日子?小狗儿,你打算去哪里?”
皓月被他问得没了话,因为当初立志四海为家,从来没想过找个地方“过日子”。
他没回答,九嶷也不催促,只自言自语道:“哪里都行,买所好房子。真的,我也很多年没有过日子了。”说到这里,他仿佛是感觉很好笑,自己嘿嘿笑了两声。
☆、第八十七章
吴秀斋静静旁听,把这二人的展望全部记在心中,一同旁听的是四脚蛇。四脚蛇万没想到九嶷当真会铁了心的和狗崽子过成一家人,一颗小心脏几乎因此气炸——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讨厌皓月,如果和九嶷一起过日子的人是吴秀斋,他兴许还不会这么生气。
于是私下里,在皓月和吴秀斋都不在的时候,他鼓足勇气变成人形,光溜溜的跪坐在了九嶷面前。
“九嶷九嶷……”他垂着头开了口:“你要是非和那只狗崽子好,我就要气得离开你了。”
九嶷靠着床头坐着,后腰垫了个大枕头。听了四脚蛇的话,他理直气壮的一点头:“那好,咱们后会有期。”
四脚蛇立刻抬头望向九嶷——望了片刻,他很难过的小声问道:“为什么?因为我比狗崽子丑吗?”
九嶷正在盘算如何挑选一所好房子,四脚蛇的问题对他来讲,正是左耳进右耳出:“不是你丑,是你我人妖殊途嘛!”
四脚蛇立刻含泪大声嚷道:“胡说八道,狗崽子不也是妖吗?”
九嶷心不在焉的摇了摇头:“他?不一样的,他是狗呀!”
四脚蛇气得一跃而起,在半空中恢复原形,然后跳下床去,飞快的爬走了。
四脚蛇气昏了头,也不辨方向,闭着眼睛向前爬,四只爪子简直要一起腾空。摇头摆尾的冲入夜色之中,他爬成了一道很暗淡的小闪电。不知何时天亮了,不知何时天又黑了,最后他实在是筋疲力竭,只好把肚皮贴上潮湿的砂石,静静的停了下来。
眼泪是在路上就流干了的,他吐出半截分叉的细舌头,很想找点清凉的水喝,他甚至听到了身边潺潺的流水声,然而四只爪子成了摆设,他虚弱得一动都不能动。两只眼睛闭起来,过去那些好时候一幕一幕的在黑暗中闪现——其实也不能算是多么好,九嶷不是驱赶他去装神弄鬼,就是对着他连打带骂,但是、但是——
四脚蛇没想出“但是”后面的下文,仿佛昏迷了一般,他睡了过去。
四脚蛇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反正在似醒非醒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口中渴得火烧火燎,从头至尾的皮肤却是清凉。慢慢的睁开眼睛向旁一看,他被几根柔韧的黑针刺了眼睛。
紧闭双眼一扭头,他这回睁了眼睛再看,发现那黑针不是针,而是一丛粗壮的胡须,顺着胡须再向上瞧,他忽然大叫了一声,因为看到了一枚乌黑湿润的狗鼻头。那鼻头下面的大嘴中拖着长长的红舌头,红舌头一甩一甩的,正在舔他的黑脊背。
他一叫,红舌头立刻卷回了大嘴中,狗鼻头向下一探,他看到了两只圆圆的狗眼睛。很好奇的看着四脚蛇,狗嘴说了话:“你也是妖精吧?”
四脚蛇横着向旁窜出了两尺多远:“妈的!哪里来的大黑狗?”
大黑狗蹲坐下来,字正腔圆的继续说人话:“哈哈,我就觉得你是妖精嘛!你身上有妖气的!我也是妖精,我已经修炼好几百年了。”
四脚蛇对于妖精倒是没有恶感,可对方是只黑狗,这问题就大了。黑狗是狗,白狗也是狗,白狗是王八蛋,黑狗定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恶形恶状的瞪着大黑狗,他开口怒道:“果然天下的狗崽子没有一个好东西,看你这副黑漆漆的丑样子,竟然敢趁老子睡觉,占老子的便宜!”
大黑狗很惊讶的一抬头:“我丑吗?”
四脚蛇转头嗅了嗅自己的身体,随即骂道:“臭野狗!舔了老子一身口水臭!你不丑谁丑?狗就没有好看的,尤其是你,黑漆漆的,要多丑有多丑!”
大黑狗脾气很好的答道:“丑就丑吧。可你也是黑漆漆的呀!”
“妈的!老子肚皮是白的!”
“可是后背很黑呢!”
“我!愿!意!”
大黑狗听了四脚蛇歇斯底里的怒吼,伸出舌头一卷鼻头,不言语了。而四脚蛇摇晃着爬到河边痛饮了一场,然后在一团光芒中化成了个少年人形。抱着膝盖蹲在一块大石头上,他低了头去看自己水中的倒影,看到最后,他抬起手背一抹眼睛,忽然抽泣了一声:“你说得对,我是挺丑的。”
大黑狗回头看了看他,忽然向上纵身一跃,再落下时就成了个体态修长的青年。踢着鹅卵石走到四脚蛇身边蹲下来,他很好奇的看了看四脚蛇的侧影,随即用温和的语气答道:“是哦。”
四脚蛇登时扭头望向了他,就见他通体皮肤黑亮,脑袋上只有短短一层头发,生得圆眼翘鼻撅嘴,且有两只招风耳朵。
“唉?”四脚蛇哀鸣了一声:“怎么你也这么丑?”
大黑狗快乐的笑出了一口大白牙:“不知道。”
四脚蛇一咧大嘴叉,一挤绿豆眼,对着河水哇哇的哭出了声音:“漂亮的九嶷就能遇到漂亮的白狗崽子,丑陋的我就只能遇到丑陋的黑狗崽子!我和九嶷真的是有缘无分啊!”
大黑狗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九嶷是什么呀?人?妖?还是吃的?”
四脚蛇抽泣着摇头:“我跟了他很久很久,可是,可是……他不要我了……”
大黑狗把脸凑到他近前去:“为什么?你做错事情了?”
四脚蛇捂着脸,连脑袋带身体一起摇。
于是大黑狗又问:“吵架了?”
四脚蛇这回摇不动了,只能是躲在巴掌后面上气不接下气的抽搭。
大黑狗抬手挠了挠头,思索着说道:“那你去和他解释解释嘛,实在不成就道个歉。吵架没什么的,我想找个人和我吵架还找不到呢。本来这里有一只大刺猬,我们还能谈谈,可大刺猬最近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要不然,我陪你去找那个九嶷?”
四脚蛇暂停哭泣,愣了一愣,紧接着却是哭道:“不,让他和狗崽子过去吧!他不要我,我也不要他了!”
在京城的某条胡同里,九嶷和皓月安了新家。
胡同是中等的胡同,不脏乱也不高雅;房屋也是中等的房屋,有几岁年纪,但又不至于旧。皓月像请老太爷一样,把瘦骨伶仃的九嶷从大门口搀进了上房堂屋,然而九嶷在太师椅上刚一落座,便歪着身子呻吟起来:“哎哟,椅子太硬,硌得我屁股疼,快来给我揉揉。”
皓月没理会,只从卧室里找出一只棉垫子给他垫到了身下。
九嶷坐正了身体,又道:“渴死了。”
皓月拎起一只铁皮大水壶,出门到胡同口买了一壶开水。这种生活他是第一次过,幸而他还存有些许人间常识,否则这开水就真不知道去哪里弄来。沏了一杯热茶送到九嶷面前,他站在屋子中央,双手叉腰环顾四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时,九嶷又病怏怏的开了口:“小狗儿,茶杯太重,我端不动啊!”
皓月一边思索着接下来如何收拾房屋,一边端起茶杯送到了九嶷嘴边。九嶷吹着热气喝了几口,又有了新问题:“今天算是咱们的乔迁之喜,晚上得吃顿好的吧?”
皓月心事重重的一点头,无论如何不知道怎么把这日子过下去:“对,吃好的,你想吃什么?”
九嶷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也不想吃什么,大帅府里的伙食相当不错,不过有日子没吃饺子了,吃顿饺子吧?”
皓月对于他的一切要求都是毫无意见:“好,吃饺子,饺子——”
他忽然意识到了问题:“饺子在哪里?”
九嶷哼唧了一声,大脑袋在细脖子上前后左右的乱晃:“你去馆子里买些现成的回来就行。我吃饺子,你呢?给你买些肉骨头啃啃?”
皓月瞪了他一眼:“我吃素。”
☆、第八十八章
皓月费了不少的事,买回了一锅熟饺子,然而九嶷连拿筷子的力气都没有,他还得继续喂他。
然后他发现九嶷吃饺子只吃饺子皮。
这可让他想不通了,他问九嶷:“你这茹毛饮血的家伙,怎么忽然变得这样挑剔了?”
九嶷答道:“茹毛饮血是没办法,有的挑,为什么不挑?一会儿你再出去给我买两个水晶肘子回来,我体虚,一天不补个十七八回的,真扛不住哇!”
皓月气得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哪有吃肘子补体的?况且我们临走的时候,白大帅不是送了我们许多西洋补药吗?”
九嶷懒洋洋的望着皓月,望了片刻,忽然笑了:“你变成小狗儿让我搂着睡一觉,我就不劳动你去给我买肘子了。”
皓月立刻将筷子又抄了起来:“那我宁愿去给你买肘子!”
九嶷吃了一肚子饺子皮,又喝了几盅热酒。心满意足的躺在床上,他枕着双臂想心事。有意思,他想,自己和一只小狗儿过上了,过得还挺好,比先前领着阿四风餐露宿好多了。不过这日子也是来之不易,自己真是疯了,竟然为了一只狗崽子拼上了性命,如今性命没丢,法力道行却是全赔进去了,现在的自己,怕是连阿四都打不过——话说回来,阿四跑到哪里去了?爱哪哪去吧!他本来就是林中的小小野物,如今没了自己,他定然也能活。至于自己——他枕着双臂,很舒服的在热被窝里扭了扭——自己什么都不管了,先享它几天清福再说!
思索完毕的九嶷调整气息,故意发出颤巍巍的细声,半死不活的呼唤皓月。皓月闻声进门,就见九嶷慢慢的抬起了一只手:“来……小狗儿……”
皓月看他举止异常,慌忙快步走到床边问道:“什么事?”
九嶷忽然一弯手臂勾住他的脖子:“嘿嘿,叫你来陪老子睡觉!”
皓月这才知道自己中了计。用力掰开了他的胳膊,皓月红头胀脸的坐到床边怒道:“你又胡闹!既然这么有力气,为什么还要让我喂你吃喝?”
九嶷仰面朝天的躺在床上,也有一点脸红:“你欠我的嘛!”
“难道我还对你不够好吗?”
“我对你也不赖呀!”
“哪里不赖了?”
九嶷笑着向旁边挪了挪,掀开棉被拍了拍褥子:“我给你暖被窝了,快点给我滚上来,否则老子一生气,拔光你的狗毛。”
皓月气得扭头就走,然而在午夜时分,他还是不情不愿的回了来,因为九嶷扯着嗓子,唱歌一般的呻吟不止,一会儿脑袋疼一会儿屁股疼,他若是再不出场,左邻右舍就都要被他吵醒了。
皓月花了半个月的工夫,终于在这小房小院中经营出了烟火气息,又过了半个月,他发现九嶷远不是表面上那样虚弱,换言之,这家伙装病。
他怒不可遏,当即要和九嶷算一场总账,九嶷装睡,硬是不算。拉锯战打了片刻,院门被人敲响了,皓月正要出去开门,九嶷醒了,坐起来问皓月:“算啊!怎么不算了?”
皓月停下脚步,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想要静心养气。在这一道上,他是颇有功夫的,几乎可以做到不喜不怒,然而此刻静了半天,却是毫无效果。九嶷算准了他急着去开门,所以故意的聒噪不止,逼他算账。
于是他双目如电的盯住九嶷,言简意赅的低吼了一声:“汪!”
然后他快步跑出去打开院门,迎进来了一位楚楚可怜的吴秀斋。
皓月对于吴秀斋其人,一直有种无可奈何之感。平心而论,这人身上没什么大毛病,尤其皓月和九嶷朝夕相处久了,如今看谁都是慈眉善目的挺可爱,但是,皓月对他有一点不便出口的意见:他这人的性情太柔软黏糊了。
皓月再不通人间事务,也看出吴秀斋像是投错了胎。凭着他的小手小脚小瓜子脸,凭他那个连说带笑的活泼劲儿,他若是个女人,会是个很合格的少奶奶。可问题在于他不是。而且他这人的人生目标似乎只有两样,一是升官发财,二是讨姨太太——也不怕他自己被人当成姨太太讨了去。
皓月搬家的时候没有带上他,也并没有盼着他来做客的意思,但他既然进了门,皓月也不打算把他撵走。挺和气的把他带进了堂屋坐下,皓月给他倒了一杯茶。吴秀斋端起茶杯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