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纪之龙缘-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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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台修疾步前去合上房门,方才低声道:“此话怎可乱说。”
澹台夫人亦压低声音:“我今日就是要乱说。女儿回来后,闷闷不乐,我知道她并非因为受了惊吓。你真觉得太子是个好女婿,安顺王是个好亲家?现在朝局混乱,又出现什么乱党,什么皇族血脉遗孤。你本就是个有名无实的丞相,倒向哪一方都不好过,倒不如趁机辞官,我们全家到某个山明水秀的所在买栋宅子,安稳渡日。”
澹台修苦笑:“夫人所言我何尝没有想过,但如今,只怕我想辞官也难。”
他缓缓坐回椅上,“晋萱,你觉得世上所谓谶语是否可信?”
今日,凤慈宫中,太后问,澹台卿可还记得昔日有道人赠与太祖的谶语否?千秋业,万古城,始于龙,乱于凤,破于百里。
凤祥帝不顾谶语,重用百里氏,到了先帝时,终因猜忌,在百里氏谋反证据未足前便灭了百里氏满门,血覆涂城。
但,这句谶语并不完整,还有最后一句,唯有历代皇帝与太子才可得知。可惜凤祥帝不是太子,皇位靠?兄得来,最后一句便从此失传。
直到太子册封大典之前,有内史官为了查询以往过继及立太子的旧制,翻阅历代典册,偶尔发现一本书上有段小字,疑似当年太宗皇帝阅读此书时随手做的批注——(占卜之言,可信?或不可信?譬如今一道人占卜本朝吉凶,言本朝必毁于二姓,父皇决意防备。但如若只是信口胡诌,此二姓岂不无辜遭殃?所谓天命,当真有人可窥?千秋业,万古城,始于龙,乱于凤,破于百里,亡于慕,果然能应验否?也罢,留于后人评判。)千秋业,万古城,始于龙,乱于凤,破于百里,亡于慕。
这真是谶语的全句?此谶语是否真如典册记载,乃一道人为太祖占卜所得?破于百里,亡于慕,究竟是谶语之言,还是其后有人故意添加?澹台修犹豫不已,无法判断。
耳边太后的哭求声仍隐约缭绕:“慕氏如今已被立为太子,眼看谶语即将成真。望丞相为和氏江山社稷,相助皇上。”
澹台修矛盾不已,他一向秉持明哲保身,恪守中庸之道。正因如此,才能坐上这个丞相。
皇帝体弱,政务无能,国师府把持朝政,和氏江山早已呈衰败之相。
太子临朝听政这段时间,急功近利,气量狭窄,手段毒辣,并非明君之选。
就算不出乱军,整个朝廷也已如风中朽木,难以支持。
究竟该当如何?下午,许侍郎派人送了玳瑁狮子猫来,澹台修信步踱到内院,只见女儿容月正和几个丫?在廊下逗那只幼猫玩耍。
容月手中提着个栀子花串成的花球,逗幼猫抬爪来够,她穿着一身藕粉色的衣裳,笑得天真烂漫,好像一枝盈盈盛开的芍药。澹台修心头的大石不由得更加沉重起来。
他走到近前,丫?们赶忙行礼,澹台容月亦拎着花球回过身:“爹爹。”
澹台修看了看那只正在她脚边扯她裙裾的幼猫,微笑道:“喜欢么?”
容月开心地笑道:“喜欢,谢谢爹爹。”她弯下腰抱起幼猫,幼猫趁机一口咬住了她手中的花球。
澹台修道:“你娘应该已经告诉了你,后天你就要进宫,可不能像在家这般淘气了。我和你娘一直太娇惯你,现在总担心你在太后面前失了礼数。”
澹台容月脸上的神采渐渐暗淡,小心翼翼问:“爹爹,那我要在宫中住多久?是不是住两三天太后就让我回来了?”
澹台修无奈道:“你还没进宫,怎么就先想着回家?”
容月垂下头:“爹爹,我不想进宫。”
澹台修皱眉:“孩子气。此次是太后亲自懿旨宣你进宫,焉有抗旨的道理?”
容月头低得更深,不说话了。
澹台修叹了口气,道:“你好自为之。”转身背手走开。
容月突然又抬起头道:“爹爹。”
澹台修停步回身,听容月道:“爹,你能不能替我打听一下,若珊的伤怎么样了,现在好不好?”
澹台修道:“楚龄郡主现在国师府内,她身上牵扯的事件太多,恐怕会在国师府住许多日。”
容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道:“爹爹,我觉得西郡的事情,仍有蹊跷。若珊之前和我说过,毒杀她父母的人是北郡,之后我遇刺,推论凶手也是北郡。那晚她从城墙上跳下后,却忽然改口,说这些都是南郡和乐越所为,很让人想不明白……”
澹台修猛得变了颜色:“乐越?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澹台容月道:“爹,女儿的命就是他救的,我们其实十几年前就认识了。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们在杭州归云观时我遇见的那个小道士?他还给我风筝来着,他就是,乐越。乐越三月才离开师门,他怎么可能是什么乱党,策反西郡的一万兵马?”
澹台修急忙呵斥道:“住口!你可知道这些话被外人听到会招来多大祸患?你一个女孩子论什么政事!从今之后,关于西郡的一切,只说你被吓得什么都忘了,一个字也不准多提起!”
澹台容月垂下头,咬了咬嘴唇,小小声道:“可爹也曾说过,不能冤枉好人。”
澹台修寒下脸,又严厉地训斥她几句,拂袖离去。
澹台容月默默地看着父亲越走越远,沮丧地退了几步,坐到廊下。那只花球早已被幼猫扯得七零八落,她松开手臂,将幼猫轻轻放在地上,白色的栀子花瓣顿时纷纷乱乱,洒落在地。
幼猫甩甩头,打了个喷嚏,澹台容月拿下沾在它鼻子上的花瓣。数年前,乐越也曾经这样替她拿掉沾在头顶的草屑,还会数落她一句:“你真笨,草沾在头上都不知道。”
那时候他总爱挺着胸脯说,长大后我罩你哦。后来他要离开时,她哭得稀里哗啦还曾喊过他是骗子。
乐越当时很肯定的说,将来他们一定会见面,到时候他一定会罩着她。
几年后,那个喜欢挥着拳头说要做大侠的乐越已经长大了,竟然真的再次让她遇见,那双又黑又亮又精神又自信的眼睛一点都没改变。他竟然真的兑现了自己的承诺。
她会永远记得四月二十六那天的晚上,西郡王府一片混乱,她不知道为何昏了过去,待醒来时,已经身在九邑城外。
轿子外,有数不清的兵卒和火把。
乐越沾在高高的城墙上,一条金龙盘旋在他的身周,异常耀眼的光辉让天地间明亮胜过白昼。
澹台容月不由自主的翘起嘴角:“我知道他一定不是坏人,我知道他是光明磊落的大英雄。”她戳一戳幼猫的鼻梁,“乐乐,你说对不对?”
“简直岂有此理!”
安顺王府内,太子和祯怒气满面地将一本奏折拍在案上。凤桐抬手取过,打开。
这是今日从南郡快马加鞭送来的奏章。
南郡王在奏章中道,听闻西郡有动乱之事,臣很是震惊,又听闻臣之逆子亦牵连其中,臣更震惊兼不解。西郡之事详情尚未明朗,且臣之子也在其中,故而臣理应避嫌,不敢多言擅动,唯上奏请罪,听凭朝廷调遣而已。
太子恨恨道:“定南王这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什么理应避嫌,不敢擅动。分明是另有所图!论武大会时,他的儿子就与青山派厮混在一处,此次谋逆,南郡王定然是主谋之一!”
凤桐未开口。
太子来回踱了几步,甩袖道:“本宫决定,由北郡兵马攻打九邑,父……安顺王率大军直捣南郡,本宫再命师父速速替朝廷剿灭青山派。凡与乐越、南郡有直接牵连者,一概杀无赦!”
凤桐按了按额角,道:“殿下,此事不宜冲动,先交给安顺王处置就好。”
太子道:“但若坐视不理,岂不给了南郡和青山派筹备或者逃窜的机会?本宫一定要趁火势刚起,迅速剿灭,以免后患!”
凤桐耐着性子向和祯解释,南郡若要谋反,不可能假手于西郡。乐越不过是青山派的小弟子,傻之有傻的一个少年,怎能在西郡囤积一万兵马造反,想想便可笑。再则,几个十多岁的莽撞少年,号令兵马谁会听?他们又怎会懂?不消几日自然一败涂地。此事只是一场无聊闹剧,不必大动干戈。
太子却不同意,反驳道:“本宫以为,正是如此才要快而干脆的斩草除根!那乐越在城墙上故弄玄虚,做什么金龙附体,又自称是和式血脉,这就是早有预谋冲着本宫来的!就算其中有诈,也要将计就计,把他们剿灭干净,宁可错杀,绝不错放!”
凤桐沉默片刻,微笑道:“那么殿下便按照自己的意思办吧。”
太子匆匆出府回宫。凤桐待他走远,折回静室内,化一道红光而去。
再转眼内,他已身在城东国师府中。
庭院里,有婢女正在修建花枝,见凤桐突然出现,并不惊讶,只微笑行礼道:“今日为何桐君亲自前来?”
凤桐走到廊下:“我来探望一个人。”
婢女了然地笑道:“正好,算一算时辰,她该要醒了,请随我来。”引着凤桐走到一侧厢房,推开房门。
悬着浅红色纱帐的床上,沉睡的女子正是楚龄郡主。
婢女走到床边,笼上一炉淡香,低声道:“大约盏茶功夫她就会醒了。”
凤桐在桌边坐下:“那我在这里等一等,给我沏一壶茶来。”
楚龄郡主醒转时,敏感地察觉到屋内有人,她微微转头,发现靠窗的桌边竟坐着一个红衣男子,正在品茶。
楚龄郡主坐起身,微掀帐帘。她身上的伤已好转不少,做这些举动并不吃力。
风桐听到动静,放下茶杯向她望来。
楚龄郡主轻声问道:“阁下可是国师?”她住进国师府后,一直呆在这间房间内养伤,从未见过国师冯梧。
凤桐微笑道:“我是安顺王府的幕僚,并非国师。”
楚龄郡主道:“原来阁下就是辅佐太子和安顺王的凤桐先生。那么我称呼先生为国师亦未算说错,只是少加了‘来曰’二字。”
凤桐道:“郡主果然蕙质兰心,想必也猜到我拜会的目的,关于西郡一事,我想再询问一下郡主。”
楚龄郡主脸色苍白,她的神情虽保持平静,血色全无的双唇却在微微颤抖:“西郡王府中……接连遭逢惨祸……我……抱歉,我心中太乱……有些失礼……请问先生要问些什么?”
凤桐温声道;“请问郡主,如何发现孽龙及乐越一行人的身份?”
楚龄郡主垂下眼帘:“我……我一直以为,陷害西郡,杀我父母的,是北郡之人。所以招亲会一开始,我便怀疑前来参加的人中有北平王府的探子。之后容月遇刺,我更加肯定怀疑得没错。”
凤桐道:“据说还有刺客冒充镇西王府的暗卫。”
楚龄郡主点头:“不错,我当时被这些细节扰乱了视线,还想着幸好那几个人误打误撞地救下了容月,揭露了刺客的真实身份……现在想来,他们出身江湖,亦与几大江湖世家有牵扯,什么表面的花样做不出来。后来,在浴堂中,有人发现那个叫乐越的少年随身带着一只龙妖,我才发觉之前的怀疑很可能不对,可惜的是,尚未来得及详查,便出了中毒事件。连我弟弟也……”
楚龄郡主说到此处,像是极其激动,两只手抓紧了床单。凤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继续听她说。
楚龄郡主挣扎着下了地:“请先生将此事告知太子和安顺王爷,务必替我镇西王府报此冤仇,否则我爹娘幼弟在九泉下,曰曰不得安宁!”她想要倒身下拜,身体却支持不住般,又跌坐回床上。
凤桐悠然道:“郡主放心,本朝凡与龙有关者,一概杀无赦。”
楚龄郡主的眼中闪动出安慰的光。
她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先垂下眼,咬住嘴唇,面露犹豫,欲言又止片刻后,方才道:“先生……我还有一件事要说……”
凤桐很感兴趣地扬眉。
楚龄郡主犹豫地道:“容月她……和澹台丞相……似乎与乐越十余年前就认识……交情甚笃……容月小时候更与乐越青梅竹马相伴。容月是我的好姐妹,澹台丞相亦是个正直君子,我相信他们一定不会做出有损朝廷之事。但事关紧要,风闻容月要做太子妃,我想还是先说出此事较好。”
凤桐微笑道:“郡主说得好。”他站起身,掸一掸衣袖,“我最想问的还有一件事。镇西王府的一万兵马如何被乐越策反,归他所用?我查过军报,那一万军本是西郡兵马的精锐。”
楚龄郡主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神色惶惶,双眼中顿时盈满了泪水,待要开口,凤桐抬手制止道:“不过郡主身体不好,这个问题就不用回答了。我知道郡主一定能有十个以上天衣无缝的答案告诉我。”
楚龄郡主神情大变,双瞳中厉芒一闪,又迅速地消失在垂下的眼睫后,她哑声开口,语气中尽是委屈;“凤先生此言何意?”
凤桐微眯起双眼:“与太子和安顺王府利益无关之事,我并无兴趣参与,郡主请放心。”他回转身,向房门外行去,“而且,我对郡主究竟想做什么,能做出什么,也十分感兴趣。”
楚龄郡主目送他出门,脸上楚楚可怜的神情早已消失不见,眼中的泪水更无影无踪。她微微扬起下巴,攥紧了床单。
两刻钟之后,又有一个人大步走进楚龄郡主的房门。
楚龄郡主不动声色地打量。
来人穿着浅金色长袍,袍服上绣着一只两根尾羽的凤凰。三根尾羽金凤是皇帝之徽,双尾羽金凤便是太子专用的纹饰。
他走到屋子中间,打量着看到他进屋便从床边站起,虚弱地低声喘息的少女,皱眉问道:“你就是镇西王府的楚龄郡主?”
她盈盈拜倒在地:“参见太子。”
太子怔了怔,笑起来:“你倒是机敏。本宫此次前来,是要问你有关西郡乱党之事,你务必一五一十,详细道来。”
方才离开安顺王府后,太子本欲径直回皇宫中下旨,但上了马车后,左思右想,又命人掉转方向,先到国师府。
所有胆敢企图夺位之人都要一一盘查出来,一个也不放过!
郡主睁大了眼:“我所知之事已尽数告诉了凤桐先生,莫非殿下还觉得有遗漏……”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