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朗台伯爵阁下-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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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出这种反常的安静到底是因为什么。
然后他就更迷惑了。真是不明白,为什么小少爷在看到自家伯父住在这种乡下时一点都不吃惊?
在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老妇问路之后,马车终于拐上了正确的岔道口。索缪的葛朗台家位于城里最高的街道尽头,安托万发现了这点。他猜测这是因为葛朗台这个姓氏在索缪如雷贯耳的缘故,但却没猜到所谓的葛朗台公馆竟然比他之前看到的那些旧房子还要……破!
“小少爷,这……”安托万无比想说自己走错了路。
感觉到马车停住,夏尔往外看了一眼,然后轻巧地跳下车来。“看起来是到了。”他往前几步,在安托万震惊的眼神里敲了敲门环。
那铜质的兽形门环已经锈蚀到不成样子,和他白皙修长的手指一对比,落差十分强烈。门上有对称的铜钉,还有个边缘钉着铁皮、半开着的方窗,透过它可以看到里面发绿发暗的走廊拱顶。
敲门声隐隐地传了开去。索缪少有外人来,之前马车的声音才那么招人注意。现在更不得了,安托万感觉到,从四面八方的窗户里传来了宛若实质的目光,焦点都在终于露了正脸的自家小少爷身上——
当然了,以他们少爷的打扮和容貌,到这里简直是凤凰掉进了鸡窝!
走廊尽头传来一阵窸窣声,伴随着一个几乎分不出男女的粗哑大嗓门:“就来,等等!”然后就是水桶相碰的一阵叮当乱响。
夏尔知道,这就是他伯父家那个大高个女仆娜农,这时候大概在花园里做活儿。他调整表情,力求给别人留下个完美的第一印象。这事还没做完,他就听见侧边上窗户打开的细微吱呀声。再一抬头,就和那里露出来的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撞了个正着。
……他的堂姐,欧也妮?
从地点和年纪判断,夏尔几乎马上就意识到了这是谁。他微微勾起唇,露出了一个礼貌而不失友好的微笑。
欧也妮看着路边上这个年轻英俊的青年,有点呆愣。两秒后她才反应过来,脸颊顿时飞红,一下子就逃开了,像受惊的小鹿一样。在今天之前,她从不知道,她的心可以跳得这么快!
第17章
欧也妮原本正在窗边陪母亲做针线活儿。窗户正对着路边,但平素也看不到几个人从青石子路上经过。今天又万里无云,所以这辆精致的马车一出现在视野里,她就注意到了。
她原本以为他们走错了路——索缪城里和流行最扯得上关系的是德·格拉珊家,经常举办各种消遣性质的聚会,而格拉珊可不住这里——还想着唤娜农过来,给外乡人指一指方向。
直到这时候,欧也妮对这辆马车的兴趣还只停留在好奇的程度。她单纯地觉得,赶车的仆人穿得比娜农好多了,车里坐的人一定很有钱。
但夏尔一露头,她的全部注意力就都被吸引走了。她从小在索缪城里长大,见过的男人全都邋邋遢遢、不修边幅,并且其貌不扬;而夏尔呢?他可是巴黎上流社交圈子里捧出来的人物,外表再过关没有了。
看看那英俊漂亮的五官!
看看那合身高雅的剪裁!
看看那优雅得体的微笑!
欧也妮的小心肝不自主地加快了跳动的速度。夏尔当然没有长三头六臂,但其他人都有的东西在他身上组合起来,就变成了一种令她心醉神迷的风度和气质。她几乎看直了眼,在夏尔转过头以后还呆呆地凝视了两秒,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看呆了。她急忙撇开脸,把靠她的半扇窗户合上,但又忍不住从百叶窗的缝隙里往外偷瞄。
欧也妮的母亲,一位瘦小怯懦的夫人,注意力也被夏尔吸引走了,所以没有注意到女儿的失态。她嫁给葛朗台三四十年,就没听葛朗台说起几次在巴黎的兄弟,此时一见这种明显的巴黎来客,不由得诧异胜过了震惊。
“娜农,礼貌点问,可能是老爷的亲戚。”她这么嘱咐从廊下经过的大高个女仆。葛朗台脾气很难揣摩,让她养成了一种过分小心的怕事性格。
“啊?好的,夫人。”娜农在葛朗台家服侍的时间也很长了,对于老爷的兄弟有所耳闻,此时在围裙上擦了擦两只手,就大步走到了门前。只是刚透过小窗看到夏尔,她当即就倒抽了一口冷气——
哎呀妈呀,哪来这么天仙也似的小少爷!
我们必须体谅娜农。她没上过学,形容自然不可能像巴黎人一样辞藻华美,有点粗鄙或者不够贴切也是正常的。
“你好,请问这里就是葛朗台公馆吗?”夏尔注意到娜农也要呆了,不由得有点好笑。
“是,您……”娜农要找不到自己的词了。哎呀妈呀,小少爷说话也好好听,好温柔!
“我从巴黎来,想看望一下我的伯父。”夏尔说着看了一下四周,“我听人说,他就住在城里。”
果然是老爷巴黎那位兄弟的小少爷吗?娜农这时终于知道她该做什么了。她一边手忙脚乱地打开门后的粗大插销,一边忙不迭地应道:“啊,当然!您就是老爷的侄子吧?来来,进来,我帮您把行李提上楼!”
直到夏尔对安托万打手势,安托万才从破房子加丑女仆的双重刺激中回过神,不太甘愿地往外搬行李。“少爷,您……”他低声唤道,不想给轻松拎走两大箱行李的娜农听见,“真的要住这里吗?”他们家娇贵的少爷哟,怎么能住在这种地方?
“我第一次来索缪就找旅馆的话,伯父家会被人议论的。”夏尔随便找了个理由。索缪人的确都很碎嘴,但这流言很难说真的能影响到他亲爱的伯父——这位吝啬鬼葛朗台唯一关心的只有黄澄澄的金子。
不过这话唬住安托万足够了,他不由得垂头丧气。听听,什么叫“第一次”?是说以后还要再来这个阴森地方吗?不要啊少爷!
夏尔看他皱成一团的脸,又好气又好笑。“行了,”他开口道,“你到城里找个地方,把马车和马安置好,然后去码头和广场,懂吗?”
安托万点了点头。他们一路都在沿途打听,他再笨也学会了。只不过,少爷的意思是让他住旅馆、而自己住这里?“少爷,您真的……”
他不死心地还想劝,但夏尔半路打断了他。“快去吧,趁伯父还没回来。”如果他伯父看到自家房子里一下子住进两个其他人,肯定想尽方法把他们都赶走。
安托万瞬间浑身一个激灵。这肯定是一种暗示吧!少爷这么说的话,这位索缪的葛朗台老爷肯定就不和巴黎的老爷一个脾气,肯定糟得多……
好容易打发走了自家随从,夏尔才转身进去。正对着橡木大门的地方有个黑色的低矮门洞,显然是入口了。他穿过阴暗的门厅,到达了起居室。
这是整座房子里最大的房间。因为在安茹和都兰之类的小城里,起居室兼做饭厅、书房、客厅用,所以通常装修都是最好的。
而这个起居室,主色调是灰色的,因为护墙板就是这种颜色。装饰十分老旧,从绿光镜架、黄铜烛台到下面的白石壁炉,再从已经露出来的天花板横梁、铜花黯淡的大理石座子到房间四角的油腻角橱,最后从掉漆的晴雨表、褪了颜色的桃木针线桌到落了不少苍蝇屎的水粉肖像……
很好,这就是财产不下千万法郎的伯父家!
夏尔微微吸了一口气,这才转向看着他、有点紧张的母女俩。“不好意思,我自己先跟进来了,十分冒昧。”娜农沉闷的脚步声在楼上回响,显然正在安置他的行李箱子。
他话声温和,没有想象中巴黎人的趾高气昂,葛朗台夫人总算定了神。“你从巴黎来,孩子?我还从没见过你呢。”
夏尔乖顺点头。葛朗台兄弟俩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他爹结婚时,他们没见过是自然的。“是,伯母,您可以叫我夏尔。”他略微偏头,看向葛朗台夫人身后。“这位是……”
“我的女儿,也就是你的堂姐,欧也妮。”葛朗台夫人抓住女儿的手,想让她和客人见个礼,然后就发现女儿在微微颤抖。她只以为欧也妮在紧张,不由得安抚地拍了拍女儿的手背。“来,欧也妮,和夏尔打个招呼。”
欧也妮的确紧张,但是那种兴奋的紧张。从夏尔进门开始,她的眼睛就没从夏尔身上下来过。几句话的功夫,她就把夏尔看了好几遍,心想为什么堂弟能把皮肤保养得那么白,手指那么嫩,衣服穿得那么好看,整个人就和会发光似的——
为什么她今天才知道,她的亲戚里有这么一只金凤凰?
“您好,亲爱的堂姐。”夏尔再迟钝,这会儿也觉出了不对。他提前几乎一年半来到了索缪,什么事情都不同了,相同的大概只有一件——欧也妮对她的堂弟一见钟情。
“您好,亲爱的堂弟。”当着母亲的面,欧也妮也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只拎着裙角回礼。
夏尔注意到她脸颊更红了,还有那扑闪的眼神,不由得暗自心塞。说实话,他觉得欧也妮性格不错,初始好感度少见地很高;但这可不意味着他对欧也妮有什么超出姐弟之外的想法——
堂兄妹姐弟能合法结婚的十九世纪,真是糟透了!
第18章
将近中午的时候,在码头的葛朗台才启程回家。
他刚把自己数百公顷土地上的白杨卖得一干二净,正盯着工人把圆木搬上船。因为他急需金子,所以接下来打算把草场打的草料也卖掉,然后转让地皮——他要把土地和草场都集中到新买的弗洛瓦丰侯爵地产上,方便经营照看。
说到弗洛瓦丰侯爵地产,这估计要成为今年索缪的头条新闻了。私人地产是贵族的标志,而弗洛瓦丰侯爵地产远近闻名——花园、华宅、田庄、河流、池塘、森林,占地广袤,风光秀美。
但在年初的时候,年轻的弗洛瓦丰侯爵急需现钱,想要卖掉这块地。而后克吕旭叔侄几个轮番上,劝服了他,分块竞标不如打折卖给葛朗台,因为后者能一次性付清现钱。
不管侯爵是不是在这笔交易里吃了亏,葛朗台拿出了实实在在的金子一次付清是真的。众人惊诧得要命,原本对葛朗台家有多少钱的猜想更上一层楼——要知道,弗洛瓦丰侯爵地产再打折,也需要至少五百万法郎金子呀!他们原本就猜测,葛朗台家有个装满了金子的密室,这时候更是确定了。
这件事向西传到了南特,向东传到了奥尔良,可想而知,引起了多么巨大的轰动。
但当事人葛朗台完全没有什么异于平常的举动,只在成交后的一个周末乘便车去看了庄园,回来就决定把他的其他产业都合并过去。在他的判断里,这笔交易能产生的实物价值,等于放了一笔利息五厘的长期稳定贷款;不需要太多操心,他只管从其他地方把金子赚回来,重新填满家里的密室。
所以,在回家的路上,葛朗台就在心里盘算着这件事。木材卖出去了,那片地要转让出去也不难。甚至不需要他在克吕旭叔侄面前装相、让他们主动提出帮忙,因为这正是公证人分内的事情。
“哟,葛朗台先生!”
就在葛朗台揣着一颗“我很快就能看见我的金子”的心、准备爬上通向自家的道路时,一个声音伴随着马蹄声靠近了。
大概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来人正是公证人克吕旭。他已经接近六十岁,精神还算矍铄,但实际上没有快七十岁的葛朗台足。外套和衬衫穿得很邋遢,也不成套,但外省人都是这种打扮。如果说巴黎人关心的是流行新鲜的话,他们关心的则是如何买到一双更便宜的手套。
但克吕旭既然出场了,我们就不得不多描述几句,这个姓氏代表的意义。
在索缪城,大家都公认葛朗台老爹是最有钱的。除此之外,最占风头的分成两派,克吕旭派和格拉珊派。
克吕旭派里包括克吕旭神父、克吕旭公证人、克吕旭庭长——前面两个是最后一个的叔叔——以及附近几个城里的克吕旭,二十多个同姓联合成了一个家族利益团体。
至于格拉珊派,前头已经出场一次。就是他们家里的儿子,在巴黎读法律的阿道尔夫·德·格拉珊,在纽沁根家的舞会里没能搭上夏尔的那个年轻人。他父亲格拉珊先生,借着点贵族荣光,以及在军队立下的功绩和关系网,勉强能和本城的克吕旭团体对抗。
什么?问为什么要对抗?
那不是明摆着吗?葛朗台那么有钱,膝下只有一个独女做继承人;无论是克吕旭庭长还是阿道尔夫,谁不想娶欧也妮?这可是娶一大座金山呢!
所以,克吕旭派和格拉珊派都指望着抱上葛朗台这只土豪的粗大腿,这也是自然的。今年初,克吕旭派靠着帮葛朗台成功买下弗洛瓦丰地产这件事,在竞争中明显占了上风。
欧也妮的另一半会是谁早成了索缪居民茶余饭后最关心的事情,因此引起的两派争斗更是为他们所津津乐道。而既然他们都知道了,葛朗台本人哪儿还不知道?实际上,他根本就是有意含糊其辞,无论如何都不表态,好让两边都争着帮他办事。
比如说这时候,葛朗台眯着眼睛瞅了瞅这个小心翼翼从马车上爬下来、很可能只为了和他说一句话的老先生,心里想着有什么事情能让克吕旭抛弃每周固定的联系时间、非要急匆匆地提前来找。总感觉没好事……
克吕旭公证人总算下了车,大步走到葛朗台身边。“您总算回来了——还好在您回家之前赶上通知您。”
“这是什么意思?”葛朗台反问他。
“我就知道您还没听说……”克吕旭眨了眨眼睛,凑近葛朗台的耳朵边。这外头可不比室内,时刻都有人准备着偷听。“您的巴黎好侄子来了,现今已经堂皇地住进您家里了!”
就算是老成持重、不露声色的葛朗台,也不免为这种意外感到了惊诧。他弟弟在巴黎,久未联系,他也不当回事,甚至更合他意——反正各自挣各自的钱嘛!这会儿突然塞个儿子过来,难不成出了事?
克吕旭看了看他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