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魂)光辉岁月-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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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他说:“你过来,让我看看你。“
他小心翼翼地蹭到我身前,像是有话要说,然而对着我几秒又将脸转开。
“你好不好?”他不知看着哪个方向。
“不是好好的在你跟前吗?”我轻描淡写地回答。明知他问的不是这个。
他的沉默让我心生愧疚。这完全不是我们一贯相处的模式。高杉晋助和桂小太郎,从五岁相识到十六岁同住,有哪一天是在彼此打哑谜中度过?从互相看不过眼到莫名其妙地相爱,又有哪一刻不是简单粗暴?
竟然也有这么一刻?连交流都变得晦涩,坦白会成为耻辱。
“你好不好”,其实是“你伤口痛不痛”,“你怕不怕”,“你难过不难过”。他没有办法直接问出口,因为那一旦明言就成了他自己的示弱。然而我懂。他想必也知道我懂。
我忍不住抚上那随时能让我心乱如麻的黑色长发,我说对不起。
把我们逼上这绝境的是我。我天真热忱的英雄情怀。
冲绳离本土只有340英里,美国人想要占领它正是为了侵入我的祖国。我确非冲绳人,甚至至今听不明白他们的语言,可我想要守护家国的心情与成千上万的日本青少年并无二致。我也反感政府的野心,然而一旦战火烧到内地,受苦的还不是百姓?我的父母又要如何遭罪?在失去我这个不孝孽子之后,还要承受国土沦丧的悲愤吗?
更何况我喜欢冲绳。冲绳对我和假发的意义,与辰马不同。辰马的离家尚有退路,或许有天他的家人也能接受陆奥。而我和假发只要回到东京一天,就绝无可能。冲绳是辰马的疗养院,却是我和假发的收容所。它给予了我们无限的包容与希望,我无法不有所回报。辰马拒绝参军其实在我意料之中,他在同龄人中是个稀有的存在,这样讲并非贬义——他本就是个与众不同的人。他看似冒冒失失大大咧咧,过日子远及不上陆奥精细,内心却稳妥如座岿然不动的山岭。他有他不容冒犯的原则,甚至将个人自由居于国仇家恨之上。战争是他最为不屑之手段,与他心中波澜壮阔的强国梦想是截然相悖的。他没有将一切告知于我,但是我想我是明白他的,并且敬重这一点。可我毕竟不是他那样个性的人,我说到底还是个刚成年不久的热血青年,提到枪炮会沸腾,看到军装也难免憧憬,虽舍不得假发,但诚实地讲,上战场的那一刻我是为自己光荣的。
说来可笑,在失去左眼之前,我哪里真正明白战场的危险。也正是在亲见了这死人腐烂活人受罪的情形之后,我才大概知晓什么是苦难。
只是苦了假发。想到他也一同在这炼狱中受着煎熬,才叫我生不如死。
不相离。这么多年来苦苦寻求的一个不相离。怎么就这么难。背井离乡难,柴米油盐难,到了如今,连保全彼此性命都难得有如登天。
老天是有多恨我们。有多恨呐。
“对不起。假发我对不起你。”我满心凄凉地向他道歉。
他立刻给了我一拳,一脸的不高兴,“我不要听这样的话。”
我自然知道他从不觉得我亏欠他,但是除了这句,我竟一时间想不出别的可以哄他。过去我有千百个把戏可以逗他开心,可我现在突然全都不会了。
我们就这样无言相对着,直到他一点一点地倚了过来,将脑袋抵上我的胸膛。
“晋助。”
“嗯?”
“晋助。”
“我在。”
“晋助。”
“……”
后来我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听他一遍遍呼唤我的名字,仿佛不确信我是不是还在身旁。我突然有一种奇怪的幻觉,像是快步穿行在一条昏暗的道路,东京的染井吉野和冲绳的琉球松在两边飞快地向后掠过,一同掠过的还有小时候念书的学堂,十五岁时一起逛过的庙会,跑来岛上后买下的自行车。它们寂灭在重重的夜色中,最后唯一摆在我面前的只有脚下看不到尽头的路。
直到他的呼唤逐渐沦为细不可闻的哽咽,我才被归还了魂魄一般用力抱紧这具日益消瘦的身体。那一刻我在心里回答他所有的疑问。是的。我很痛。我很怕。
我像你一样难过。
☆、1945。6 桂小太郎
我不愿接受那仿佛早已注定的结局。美国人又加了一个师的兵力,并且用电报和广播向我们劝降,被司令用炮弹做了答复。怎么看都到了穷途末路,这困兽之斗只是令我越发绝望。
我不想死。在他的怀抱中我又一次强烈感觉到对生的留恋。我们还这样年轻,才刚刚尝到一点爱与自由的甜头,就要和这个相处没多久的世界说再见吗?我舍不得,对一切都舍不得。他明显突出的锁骨顶得我额头生疼,我环着他愈发瘦削的腰,清清楚楚地体味着什么叫痛不欲生。
只不过是爱着你,想要与你一同活下去,到底有什么错?
没有神灵回答我。天一亮还是要收起全部的不甘披挂上阵,时刻准备着用自己和别人的血去祭奠这场浩天劫。还能怎样?只有在硝烟中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旁,盼望着暮色四合之时还能见到完好无损的这个人,还有力气扣住那骨节分明的十根手指。
然后就到了那一日。司令向东京发出最后的诀别电。我苦笑着对晋助说,死在一起也不错不是吗。他只是勒紧我的手腕说,现在开始你一秒钟都不要从我眼前跑开,不然我亲自毙了你。
那天的恶战我完全在混沌中度过,机械地给步枪上膛,扣扳机,掷手雷,脑中只想着我和他不能就这么死了,几乎没有其余意识。震耳欲聋的炮火与呐喊声中我们不住地奔跑又匍匐,脸和衣服被烟尘熏得漆黑。我远远望见土方和银时一边互相配合着给大炮装弹药,一边指挥山崎他们那些小兵,两人不仅没有彼此抬杠,眼里甚至还流淌着一种叫做默契的东西。山崎好几次差点被击中都被河上拽开了,然而局势这样紧迫,他连害羞的时间都没有,
一片混乱中我和晋助被逼到了峭壁边缘,身边的战友都已倒下,对面四五个美国人举着枪与我们对峙,神态十分紧张。看样子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士兵,只有一个面嫩一些,大约十八九岁。晋助周身泛着的杀气想必令他们害怕,他朝一个美国士兵开了枪,被对方惊慌地闪开,那死里逃生的美国人腿一软坐倒在地上,引起其他人一番哄笑。
两边仍然僵持着,我猜那些美国兵作战上未必比我们有经验,不然不会在人数占优的情况下还是这样张皇失措。遗憾的是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子弹,只好悄悄地对晋助说了声抱歉,在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将担子撂给他。
晋助不语,半晌之后突然面向我勾起嘴角。
是我一贯喜欢的,每次他作弄我之后心满意足的欠揍的笑。
“假发怎么办?我也没子弹了。”
不知为何我竟毫无大祸临头之感,就像平日里听他懒懒地对我说家里烟草没了快出门买些一样。我们面对面笑了一阵,直到美国人的智力突飞猛进,尝试着朝这边开了一枪。晋助及时地在子弹射来之前将我扑向一旁,顺手下意识地抚向枪端刺刀。那是我们最后搏命的筹码。
美国人的神情开始放松下来。“他们子弹用完了!”有人得意地告诉同伴。
“小乖乖,这两个家伙交给你吧,都打了快三个月了你还没杀过人呢,妈妈知道了会羞到哭吧。”他笑嘻嘻地怂恿那年纪最小的孩子。
那小兵脸上一阵红一阵青,犹犹豫豫地看着我们,好不容易憋出一句:“你们投降吧!战俘是不用死的!”
其他人又是一阵笑骂,“你就这么怕开枪吗小乖乖,真是妈咪的乖宝宝。”
“他们还小……看起来还没我大……”小兵支支吾吾地辩解。
“啧啧,懦夫总是借口多。”另一个也掺和近来。
男孩子显然动了气,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勇敢,露出发狠的表情举起手中枪支对准了我们的方向。他的姿势十分标准,应该是演练过不少遍。
“对嘛,这样才是男子汉。日本人的命有什么好爱惜的。”嘲讽他的美国大兵终于满意了。
黑洞洞的枪口置于眼前的那一刻我并没怎样害怕,甚至不如那夜在晋助怀中哽咽出声时来的忧惧。我茫茫然转向晋助,他也在微笑着看我。那枚泛着点碧色的瞳孔难得的温柔。被绷带遮住的位置原先也有一只尾角细长的眼睛,这对眼睛陪伴我度过数十个春夏秋冬。五六岁时它们满是恶作剧的促狭,八九岁时它们带着不甘落后的意气,十二三岁它们扫过我的脸颊与头发时开始有了些难以言喻的轻佻,再往后几乎偶尔能看到一些宠爱的影子。它们有时也因为憎恨着我而变得暴戾,有时眯成一条冷酷的细线,闪着凉薄异常的寒光。
可这些都及不上它们某些时刻给予我的甜意。我忘不了我与他第一次交合之后它们抱歉又疼惜的样子;我也记得他说天涯海角也要带我一起时流露出的毅然决然;吃了几个月荞麦面后每个饭点它们都有些无奈,却没有一点厌倦的情绪;更不用说那次发起高烧时它们的不知所措,直到退热后才带着密密的血丝安定下来。
它们爱我。没错,他一直这样深爱着我。就算不说。
所以今后就连这一只英气的眼睛也看不见了?再也看不到它斜睨我的不可一世,看不到它深夜里面对我时强掩的忧愁,看不到它故意藏起却还是不断溢出的情意?
短短几秒钟内我一发不可收拾地怀念着关于这眼睛的一切,我一点都不恐惧随时将要射来的子弹,只想用嘴唇覆上那正对我微笑着的深色眼睛。我还想一圈一圈揭开那些绷带,好去亲吻他早已干涸的眼窝。
太早了。为什么不能晚一点?
还没有吻够你,就要在此诀别了?
死了之后去哪里找到你?下辈子又能不能认得我?
我这样想着,鼻子终于开始发酸。也好,看来我不过是个寻常青年,将死之际也还是会伤心,也无法割舍心爱之人啊。
“假发你知道吗?”他仍然在笑,那样子温柔极了。
“嗯?”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哑哑的。
“梦是反的。”他凑近我的耳朵对我说,“你最后也还是在我身边,没有跑去任何我不知道的地方。”
我拼了命地忍住快要滴下的眼泪,给了他一个力所能及最为灿烂的笑容。
一定比哭还要难看。
我想我可以无憾地死去了,死亡从长久以来折磨我心魄的一件事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圆满,我在最接近它的那一刻突然对它不再抗拒。我觉得真好,生命最后一刻有我最为在意之人在身旁,还想怎样要求更多。
于是我连刺刀都放弃了,只是静静等待那枚可能会嵌入我头盖或是心脏的子弹,如果是那两个位置,应当可以轻松毙命,也不用眼睁睁看着晋助在我面前血流遍地。我就这样默默地期望着,直到听见了几声枪响。
不错,结束了。
我闭上眼睛待要忍受最后的一点痛楚,而它却迟迟没有到来。美国人枪法这样差?我惊讶地睁眼看去,却发现那曾对我们有过一念之仁的美国小兵狼狈地倒在地上,身体已经被打成了筛子,血液从好几个洞眼中汩汩地向外冒。漫天烟尘中一抹发亮的银色格外显眼,另几个美国人立刻转过身去严阵以待。
“得救了!”晋助豹子一样敏捷地跃上前去,迅速夺下刚死去的小美国佬手中的枪支,对着那些人一通扫射。银时从另一个方向开枪,转眼间逆转了形势。这四五个美国兵先后倒下,很快不再动弹。
这突如其来的反转令我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等到晋助与银时扫清这小伙敌人之后我还愣愣想着是不是自己已经中弹,因为失血过多所以产生了幻觉。晋助将美国人的枪扔来给我,我却问他我是不是在做梦。他还没来得及回答银时就用枪托狠狠砸了我脑袋一下,“假发你脑子真的不好使啊?快给阿银我回过神来啊!”
唔,头顶被砸的位置好痛。看来真的死里逃生了。
“往回撤啊笨蛋。”晋助又恢复了惯常的戏谑语气,仿佛之前对我说出那样情深意重诀别词的是另一个人。然而我也顾不得计较这个,只是不能自制地扑上前去紧紧抱住他。刚才那过程太可怕,只差一点我就永远失去他了。
“哎呀你们两个人,演电影啊!再怎么搞下去老子的命也搭上了!快往回滚!“银时鼓起一双死鱼眼不耐地催促着。
一路飞奔着杀回坑道后我才记起给银时道谢,我全心全意地感激他,令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用不着谢我。”他挠挠那头不能再乱的银色卷发,望着天说,“是多串远远看见你们那副惨状才赶着我来帮忙的,我哪有心思管你们这些小鬼。”
“土方还好么?”我问他。
他顿时脸色一沉,“不太好,肩上中了枪。我只跟阿妙打了招呼,你不要对别人说。”
我虽然不知这点为何要保密,但是银时说了,我自然听他。尽管我与他相识不久,但除了晋助之外,我似乎想不到有比他更加值得信赖之人,
那天夜里山洞里明显少了许多人,伤员成片躺着,因疼痛而变得面目狰狞。我对一切充耳不闻。人们都说一切将要终结,可对于我来说,不是已经终结过一回了吗。我突然产生了古怪的乐观情绪,此刻的所有画面与声音竟好像一个新的开始,就连这毫无曙光的战争局面也无法浇灭我内心的希冀。
我倚着墙壁坐着,与山崎有一搭没一搭地交流白日的作战心得。期间河上替他灌了水壶,递给他的时候这孩子又激动得手足无措。我觉得他那样子很可爱,大家都知道他极崇拜河上(可能不包括土方队长),河上不知怎么想,但对这样的神态想必也讨厌不起来。
我好笑地看看他,再看看坐在银时那边的晋助,心想晋助在我面前怎么从来没有过这样羞涩的时刻,好像从一开始就霸道地自以为吃定了我一样。他一直在默默听着银时唠叨些什么,过了一阵他跟银时说了几句,然后站起身来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