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门-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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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也会带着绿珠走。”
“应该。”
“绿珠……师父还说,待绿珠到了南岳山,受周山灵气涤荡,必能跳脱妖胎,修成正果。”
“此为你仙缘,亦是应该。”
“圣者……”
“绿珠,”淡然开口,由尘将沏好的茶,推到女子面前,“凡尘不是你眷恋的地方,妖界更不是。你命有仙缘,迟早要飞升成仙,不应再受其他牵绊。”
女子垂下眼眸,浓黑的睫毛微微颤抖:“圣者……绿珠,绿珠舍不得你。”说完,好似在无声落泪,惹人怜惜。
由尘只是淡淡地喝着茶水,缭绕的白雾,迷蒙了那张瓷白而绝色的容颜。
他明白,面前单纯善良的女子,其实对于修仙是不热衷的,只是想要得到他人的认可,活得自在一些。因此,当由尘成为第一个认可她的人时,女子心怀感激,甚至对他产生依恋。只因,女子并不贪心,有一个人当自己是人,是活物,而不是玩物,她便足矣。
心底微微有些轻叹,由尘偶尔看着绿珠也会想,若是每个人都能如斯简单,那么,怕是尘世也不会风云涌起,纷扰诸多了。
只可惜,贪念是人的劣根,执念是劣根深种,何来轻易剔除。
得到容易,只怕是失去之时,即使毫不在乎,也不愿放手分毫。
“去你该去的地方,别回头。”
因为即使回头,你也不会看到更为美好的东西。
双目通红起来,绿珠抬眼看着由尘,那细小的水珠,欲落不落地含着眼角,好似一粒晶莹的珍珠,弥足珍贵。
忽而站起身来,绿珠毅然跪倒在由尘面前,声音决绝地说:“绿珠一定不会辜负圣者的期望,他日必定荣登仙位,”眉心的翡翠流转着琉璃的光彩,她垂头对着由尘磕下头去,“绿珠想再叫您最后一次——师父。”
一下一下,恭敬而带着一股浅浅的惆怅,坚定不移,长磕三下,却又好似临别的感恩。
微微撇开了头,由尘声音轻浅地说:“起来吧,若是叫师父瞧见,又要不快了。”
冷清的紫竹别馆,仙人已经很少踏足了,唯一来得勤的,便是眼前的女子。
恢复冷清孤傲的濮落,是不愿再与他人沾染上分毫的。他甚至隐隐觉察出,现在的濮落,其实是不喜他的。
或许是因他是妖孽,也或许,是那天颇为不快的再次“相识”。
起身站起,绿珠缓缓坐回矮桌,微微拭了拭眼角,那晶莹的水珠终是未有掉落下来,只是美丽的眼珠泛着浅浅的瑰红。
虽是没有听到回应,但也未有拒绝,也算是她最大的满足了。
“绿珠,我还有一句话要赠你,算是你我相识一场,我送你的临别之言,”由尘抬眼看着绿珠,细语轻声地唤她,似乎想了许久,终是娓娓道来,“镜花水月一场空,犹如指捻一缕风。莫使尘缘转孽债,来生蜕于天九重。”
微微一愣,已穿着一身白纱的女子,不解地抬眼看着他:“圣者,您这是何意?”
“前尘俗事莫哀,尘缘隔断仙缘,若你真心想要跳脱凡尘,必无心中挂碍。”
“我……”不安地轻咬嘴唇,女子微微闪躲面前的人投来的目光,像是多少明白了话里的真意。
“清乾仙君,此生只能是你的师父。绿珠,那些不该想的,切记莫要留下,不然会成你命中的劫难,无法逃脱。”轻声道出缘由,放下手中茶盏,由尘缓缓站起身来。
“回去吧,该说的都说了,你想做的也做了,我们也算缘尽于此。你莫要忘了你说的话,不会辜负我的期望。那么,也要记着我所说的。否则,他日若是绕进孽缘,我想拉你,也都帮不了你。”
“圣者……”低声喃呢,有些怔愣地看着只余一抹决然背影的人,想问他为何知晓自己的心思,又想问其他,心里是不甘的,可是更多的却是无奈。
于是,满目的惊诧与慌乱,终是如烟云,被股股愁思替代。
她明白,圣者说的都是对的。
那日,在殿上的惊鸿一睹,虽是永生难以磨灭的印记,但是对于自己来说,一切都是妄想,一切皆是奢念。
她不应该记着,念着,而是像是圣者说的一样,丢了,忘了。
如若不然,如何逃得过命中的劫,怎样对得起自己卑微的心。
定定地看着那抹消失的身影,绿珠垂下了眸,好似想要掩盖住那水杏眸子中的淡淡哀伤,声声低低喃呢,犹如呓语。
“我知道,我明白,因此,能待在他身边,已是绿珠最大的满足了。”
×××
从沧海海眼出来,由尘静静立在一片江水之上,久久伫立。
望着那一片浩瀚无比的水幕,听着耳边微微的涛声,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一分别,或许将是永别。
濮落带着绿珠走的时候,他并不在场,只是一个人坐在院中,看着身旁那颗枯木,在灰日下,静静地落下枯萎的树叶。
就好像,天地都是落寞一片,寂静得听不到任何声音,沉思着什么的时候,却终究会被其他的念想错开。
无奈,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惆怅。
离开妖界时,他也并没有见到鲻刖,那个冷峻的人,好似从那夜之后,又恢复到从前,再也没有对他多说过一句话,却也不曾来找他的麻烦。
一双暗紫色的眼睛,虽是散去了往日看着他时的阴鸷,可是由尘总是觉得,现在的鲻刖好似连一个眼神也不愿留在他身上。犹如一个情感缺失的人,没有激起他心中的一点,即使再那般与他说话,都犹如对着一块不开窍的木头。
这样想着,由尘不禁有些失笑,怎么两人解开心结之后,却变得更为陌生了?
也罢,也罢。
他这样的人,全身皆是剧毒,离得远,也正是保下了一条命。
“……”
回头望向另一边,淡金色的眸子平静如水,与脚下微微泛着波浪的沧海相比,那一眼中的沧桑,却是更让人觉得沉淀了无数说不清的情愫。
看不透,也不能看透。
那里的尽头,便是南岳山吧?传说中的无忧之地,神仙居所。
“走了,便能活下来。”半晌,一句呓语喃呢散入无涯风中,一身雪白的男子终是缓缓转身,银白色的发丝纠缠天际的清风,好似落入尘世的雪色梨花,白得令人心碎,静得让人痴痴。
有时候,由尘在想,若是濮落还与他在一起,那么最后,是不是连他的性命,也会因自己丢去?
如麓公所说,他身负蛇蝎之毒,毒的不是旁人,皆是想要亲近他的人,多么残忍,何其冷血。
既若是如此,那还不如离开,还不如离开。
从此天各一方,永不相见。
“妖娆圣者,请留步!”
刚落到地面,由尘正要往前走去,身后突然传来破开湖面的水落声,伴随着那宛如腹鸣的呼声。
微微有些疑惑,却仍是顿住了脚步,回头看向那从海水中走出的幽蓝魔人,斗篷下的三角魔眼,正隔着水与陆地的距离,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谷鬼?”低声道出来人的名字,心底的疑惑略微加深,谷鬼是从不待见他的,连最初他被鲻刖封为妖娆之时,也不曾如此恭敬地叫过他,怎的今天忽而转性了?
“圣者,”落到地面,一身魔气缭绕的谷鬼,几步走到由尘身前,然后突然一下单膝跪了下去,“谷鬼有一事相求。”
淡金色的眸里闪过一丝诧异,由尘不动声色地立在原地,虽是觉得谷鬼对他下跪有些好笑和诡异,但是人家既已在自己面前如此“屈尊降贵”了,他由尘自是要给几分薄面的。
“何事相求,”顿了一顿,凤目中忽而漾起几日来第一次出现的懒懒冷魅,含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寒光,“在下真是颇有些好奇,何事能令一向不屑‘妖狐’的右使大人,如此低声下气。”
对于谷鬼,他也是喜欢不起来的,毕竟前几次的交手,他都犯了自己的忌讳,若是想让他对他存有好感,怕是乾坤倒转,他由尘也不可能有丝毫动摇。
由尘自知,他并不是一个大度的人,或者是妖。所谓一报还一报,之前在忘川雪山,他也算是替华娘出了一口恶气,今后若是谷鬼不再挑衅,他也是不愿自找麻烦的。
说来,这两人还真是相看两厌。
三角魔眼沉沉地盯着地面,谷鬼并没有仰视面前的人,只是僵硬着身子单膝跪着,不起不动。
看起来,有几分坚决,还有几分……“狗急跳墙”的意味。
暗自咬了咬牙,只看得清一对三角魔眼的谷鬼,豁出去一般地抬起了头,一动不动地盯着由尘,沉闷犹如闷雷的腹语声,缓缓地说:“属下恳求圣者,永不回妖界。”
身子僵住,倒不是为了其他,只是有些诧异,谷鬼竟是“恳求”的此事。
转身背对着跪在地上的人,由尘将一手置于身后,冷清的容颜面无表情:“永不回妖界?右使大人,此话——是不是太过逾越了?”就算没有妖娆青印,就算他暂时离开了妖界,这句话,怕是都不是他愿意听见的,或者,跪在地上的人可以说的。
似是早已料到会被拒绝,谷鬼顿了一下,又开口说道:“前日里去寻千年妖丹之时,吾见到了长生池的莲花精。”
淡金色的眸中闪过一缕阴暗的眸光,由尘微微侧了侧头:“你说什么?”
放开抱拳的双手,谷鬼紧紧按在腿上,定定地回答:“吾说,吾见到了那个名叫廉君的莲花精,他怕是就要灰飞烟灭了。”
第五十三回
纷纷红紫已成尘,布谷声中夏令新。夹路桑麻行不尽,始知身是太平人。
妖界一行,竟已是人间半年。
“始知身是太平人……”低声轻喃着,身着斗篷,头戴风帽的雪白男子,有些怔然地看着那近在眼前的渔村,不知为何低低念出了这样一句话,“太平人,何时方能太平。”
此地正是谷鬼口中所说的,曾见过廉君的地方,临近沧海的提篮渔村。
“诶?公子,你不是本地人吧?”
由尘回神,帽檐更低了一些点,略微侧眼看了下那不远处向自己招呼的高大汉子,继而清浅地回道:“在下只是路过此地,不知这位大哥有何指教。”
那看似十分敦厚的渔农,一边抬了抬背上的鱼篓,一边摸了把额上的热汗,一步一步走向了他,此时正是天上日头正毒时。
“哦!刚刚好像听到公子念诗呢,我是个粗人,没听懂,但是看公子一身贵气,肯定不是凡人,所以过来问上一问,”说着,略有些憨厚地咧嘴一笑,眼睛本想看看那风帽下的样子,却不想捂得太严,根本瞧不清楚,不由有些失望地作罢,他接着说,“公子穿这么多,不热么?近日日头可毒着呢,小心捂出热病来。”
阴影中的银白色眉峰,不动声色地蹙了蹙。
“多谢这位大哥提醒,在下还有要事,就不便打扰了。”语毕,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等一下!公子,你先等一下!”背着鱼篓的汉子连忙上前拦住由尘,半衤果的精壮身子上满是细细的热汗,“公子,你先听我说。”
顿住脚步,风帽下只露出一张冰冷的朱唇,配上那可瞧见的一脸瓷白皮肤,让人倍觉寒冷,虽是极为好看,却好似一块天然的千年寒冰,直比头顶的酷日,还要令人心惊。
由尘只是静静地站着,未有发一言一语。
汉子见面前的人甚是警惕,忽而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的唐突,因而面上也有些尴尬之色,他一把放下背上的鱼篓,抹了把颊上的热汗,略有些郑重地对由尘说:“不瞒公子,我正是在此处等你的。”
微微有些诧异,那风帽下的削尖下颚抬起一点:“等我?此话何意?”
汉子见他终于再开口言语,不由松了一口气。
“村子里近日来了一个奇怪的人,总是跪在我们家门前不走,说是要每家磕满一千个响头,来换我们家中油灯中的一滴香油。你说这人怪是不怪?见他身子骨弱吧,一滴香油又不是什么难事,给了他就给了,可偏偏他就是不要,死活都要磕满一千个响头,再叫大伙儿给他香油,弄得大伙儿还以为他是疯子,寻着我们开心呢。后来,那人还真天天跪在人家家门前磕起响头来了,一天到晚不吃不喝的,我们村儿有人心善,叫他进屋一起吃口饭,他硬是也不吃,直磕满了一千个响头,换回了一滴香油,才肯离去。我就说刚见着他时,额头上咋一片乌青呢?想是就是这么一路磕到我们村儿的!外出卖鱼的兄弟到城里一打听,嘿!果真有这么一回事!挺文气一人,到处给人磕头换香油,赶也赶不走,打也打不走,后来还是县老爷做主,把他轰出了城!这不,就来祸害我们这些小村儿了!”汉子绘声绘色地说着,偶尔有些不忍地皱了皱眉头,有时又有些恼怒地扒了扒头发,似是话中所说的人,叫他怒也不是,怜也不是,恨却更不是。
只是,安静听着的一身白衣的人,好似越听却越发的阴沉。
“也亏我们村儿的人心善,见他磕头磕成那样子,便也没有多加为难他。见他磕晕了去时,还扶他回屋喝口水,或者吃碗粥。他倒好?一醒来,道了一声谢,马上又跪到人家门槛前了,真是气死人了!也不看看自己的身子骨弱得跟什么似的,连粥都快喂不进去了!偏偏倔得跟头驴似的,油盐不进,说什么听不进什么,就为了那么一滴破油,这……这至于么这!真是的!大伙儿看他可怜,又不忍赶他走,十几户人家,都叫他磕了七八户了,那额头都快磕烂了!给他敷了药,裹了布,恢复了一点力气,又跑去磕头!我,我!哎哟,我都不知说什么了我!”汉子皱着一张平凡黝黑的脸,似是恼怒到了极致。
头上裹一白布,上面还浸了血渍,这样一副模样还跑去人家门前磕头,不是给被人找晦气么?!也偏偏他遇见了他们这村儿的人,若是其他的村儿,怕是也跟那县城的人一样,暴打一顿之后丢出城门,他们最多就是嘴上说几句狠话,或是“嘭”地一下关紧门——眼不见为净!
“以前呢,我们也波水什么的,想把他赶走,让他知难而退,但现在见他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谁还下得去那个手啊?一股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