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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花门-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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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睁开眼,由尘仍觉身处梦境。
  “醒了。”
  身旁的人捏着长箫打了一个旋,靠在身后的树干上,伸手将由尘额前的一缕银丝挽到肩后,仔细看着他的眉眼,嘴角挂着一抹欣然的微笑。
  由尘点点头,微微支起身子,这才看清楚,原来自己一直躺在那人的怀里,头枕着他的肩,而那人的一只手,也紧紧地挽着他,也不知就着这样的姿势多久了。
  头顶上是一张硕大的翠绿荷叶,闪烁着微光,静静为两人遮挡着风雪。
  “我睡了多久?”由尘看着荷叶外面的漫天风雪,那一片银白色的苍茫,缭绕着淡淡的水雾,像是与自己隔绝了一般,只是一幅眼中的风景,而非自己也是画中之人。
  不知为何,在这片小小的温暖天地中,他觉得有什么在静悄悄地融化与改变,自己冰封多年的心,隐隐地跳动了起来。
  不似以前,那么冰冷。甚至那抹西界金阳般的温暖,也让人无比眷恋。
  “不久,一天。”濮落轻声回答。
  由尘放松全身,终是忍不住又靠回他的肩头,嘴角微微上扬:“就这样靠着你,我睡了一天?”
  濮落轻笑,默然不语,虽有些讶异怀中人突如其来的亲昵,却还是挡不住那抹柔情。
  “果真是上仙啊,”语气微微带着一丝调笑,嘴角勾着一抹慵散的笑意,“一天不曾动弹,还能面不改色地吹箫。”缓缓闭目,瓷白的容颜上,带着一丝安然,又忽然想起什么似地,低低地补充道,“好像,还是一只手。”
  “你还说,”濮落似是想起什么事,“我给你玉箫,便是望你在需要我的时候,吹响它,我定然前来相助。昨夜那么危险的情况下,你竟不曾想起。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是不是就要义无反顾,不计后果?”顿了一下,揽住由尘的肩,“我到现在,都还很害怕。”
  闭着双目的人,身子微微僵住,本只是贪恋那似佛国的温暖,却不想竟不知不觉地陷了进去。
  “我只是……忘了。”他轻声说。
  “对。”濮落淡淡苦笑,“你怕是从来都不曾记起过。我找到它,还是那时从你袖中掉落时,无意发现。不然……怕是就这么遗失了。”
  飞雪安静地飘落,两人沉默。
  “对不起。”由尘终是第一个开口,然后抬起纤长的手一翻,那原本还靠着树干的玉箫,瞬息便落到了他的掌心,他紧紧握住,闭着的眼睛半开,定定地看着上面的蔷薇菱花,和那个刻得深邃的“尘”字,“我会好生收着,再也不会弄丢。”一边缓缓将玉箫紧紧拥进怀里,一边再次合上双目。
  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低头见怀中的人昏昏欲睡,濮落略微放下的心,又有些担忧:“很累?”
  由尘微微点了点头:“我体内有魔胎的法力,自身本无法融合,此次破天泉金印,动用了不少他的力量。现下有些控制不住,心脉估计被打乱了不少。”
  濮落皱眉:“你昏倒之前,我见你半张脸上显现了一大片红梅花印记,是魔胎的法力结界?”虽然那时,他震惊于那些红梅花印带来的惊艳,但是更多的,却还是挥之不去的担忧。
  这样的法力结界,不论于谁身上,都不是一个太好的征兆。
  “不过,我喂你吃了紫蒲藤,又替你推宫过血,疏通了一些淤塞的经脉,照理说,你应该好些才是。”由此而不解地伸出两指,扣在由尘一手的腕间,神情严肃地细细诊断。
  由尘看着他,扑哧一声轻笑出声来,极自然地收回手:“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明白,不用担心。”就算玉皇大帝,也不能翻手治愈他的顽疾。
  看似稳定的心脉,其实早已虚空,任何灵药用在他身上,也只是浪费。那就好比一个无底洞,永远没有填满的时候。
  是啊,真是可惜了那根紫蒲藤。
  言语间,依旧贪婪地靠在濮落的怀中。
  只是此时的濮落却有些微怔,他不明白,明明方才那个动作那么显然地在拒绝,可是下一刻,那人却还是那样泰然地窝在他颈间,沉静地闭着双眼,一张无暇的脸颊,只有满足的神色。
  “那红梅花印不仅是法力结界,”顿了半晌,濮落没有言语,由尘却自行开了口,“那是癯仙为我缝魂的时候,定下的界限。我的心绪不能太激动,否则三魂七魄很易冲破体内,魂散天际。因此,癯仙以红梅花印示警,若皮肤花现,定要克制情绪。”
  “你果真不听话,”不再多想,濮落叹息一声,将怀中的人揽紧一分,“明明知道不能,却还要做。不过,不做,却也不像你了。”
  由尘来了一丝兴趣,微微仰头,看着濮落的侧脸:“你知道我本是什么样?”
  濮落淡笑:“南极仙翁说了你很多的事于我听,那时你在仙界,确实很顽皮,怕是和你酒肆中的猫儿一个模样。”
  由尘坦然点头:“有过之而无不及。”
  “元神崩裂,是因为天雷劫?”濮落突然问道。
  由尘躺回他的颈窝,低声说:“是啊,第一次入凡尘,便受了天雷劫。那时,我还没化作人形,受了重伤只得瘫在断崖下,挣扎着苟延残喘。后来是癯仙救了我,他喂我自己的精血,甚至渡了半身法力,才险险救回了我的命。”只是,若是当初他知道,癯仙为了他答应魔胎离休那个条件,他宁可魂飞魄散,也不愿苟活到现在。
  不然,那么善良的癯仙,那么无尘的一个人,也不会与魔胎,纠葛至今。
  “所以,”濮落抬头看向外面的飞雪,“你才那么执着于他,甚至当他是不可抛却的信仰?”
  由尘默了一下,片刻才说:“癯仙的性子很良厚,最爱捡别人不要的东西回去。我是,崦嵫城外的梅山梅林,那个梅树妖华娘也是。你说,他是不是很有意思?如果当初不是他,我不会活到现在,即使活了下来,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或许早已翻了天,覆了地。”
  “尘儿,”濮落微微叹息一声,“你到底在恨什么?以至于,那么害怕失去。你并不是非癯仙不可,又何苦步步紧逼自己。”
  这一刻,由尘沉默了许久,半晌忽然坐起身来,倚在身后的树干上,抬起一只手伸出荷叶外,接着外面飘落的白雪。
  “我本不只是一只白狐,”他淡淡地述说,“原本是西天佛国的法华拏耶,是佛国供奉的灵狐一只。那时,我与守候优昙钵华开花的钵多罗,一起住在优罗钵界。说来,钵多罗和癯仙有些相似,虽无癯仙皮相美貌,但只要经他的手,任何生灵都能如沐春风,茁壮成长。我那时也只是一只小狐,因对凡尘起了恻隐之心,被送去了他那里。他是一个温柔的人,虽然偶尔灵俏,却比世间任何人都要温柔,我甚至怀疑,他的心从来都不是自己的,永远想着别人。可是……”
  由尘苦笑了一声,淡金色的眸子溢满哀伤,一时间让濮落措手不及,只能怔愣地听着,看着。
  即使以前说起癯仙,他也不曾露出如此凄然的神色。
  “就是这样一个人,我以为会和他一生一世在一起的人,视他如此亲近的人……在戎陀迦崖,将我推入万丈红尘。我本就痴恋凡尘,后因入世不懂凡间戒律,触犯大戒,因此受了九天玄雷。然后,就像刚才所说,遇见了癯仙。”
  寂然的沉默,濮落看着眼前半瞌着眼帘,似笑非笑说着前尘之事的人,心底那抹刺痛,入髓蚀骨,像是想要夺取他半身的法力,毁掉他万年的根基。
  难怪,会有人那么执着另一个人,会有人将信仰毫不放弃。或许,便是怕自己抛弃了,而自己就会被别人抛弃。
  “濮落,你说,这雪,何时停?”收回纤长的白玉手,由尘侧头淡然地看着一脸凝滞看着他的人,倾世的容颜再也找不到方才的那一抹失态。
  “冷么?”
  由尘一愣,垂头看着那人紧握住自己的手掌,半晌无法言语,却听见那人继续说:“等雪停了,我们一起走。”一边说着,一边用另一只手,覆在他的颈后,缓缓揽进自己的脖间。
  那温暖的气息再次扑面而来,就连自己身上的蔷薇花香也跟着愈发浓烈。
  “我会陪着你,一起走。”
  那人如是说道,暖黄的衣袍像是金灿的阳光,灼热了由尘的双眼。
  “好。”缓缓闭上双目,由尘轻勾着嘴角,低声回答。
  一片苍茫间,那棵屹立峰顶的沧桑松树下,像是冷绿的冰凌,又像是天地的脉路。只是躯干上,突兀地横出一张偌大的翠绿荷叶,上面积了厚厚的一层白雪。
  荷叶的下面,却依偎着两个容颜绝世脱尘的人,一个双目紧闭,倾世淡漠,一个泰然地睁着灿如星子的双目,宛若君临天下。
  在漫天飞雪的包裹之下,只如一场梦境,只能一场梦境。
  据后世传说,南方极炎之地,在某一日于酷热沙漠之中,显现了一副倾天下之颜色的海市蜃楼。
  有一位旅者为再现那日的画面,倾尽所有家财,聘请天下画师,也无法令其再现。
  直到后来,有一位奇人,以“水月”为题做了一幅飞雪漫天的画,让旅者再次找到那日的憾然之感。
  由此,“水月”流芳百世。

  第十七回

  断草枯堤岸,孤村笼淡烟。徐行薄雪处,赋得访冬篇。
  每一个临界点都是一处禁地,妖界与人界相连的地方也不例外。
  从零界山踏云至南方边境,临近沧海的地方,便有一处海眼,是通往妖界的捷径。
  那日,由尘在濮落的陪同下,还是再回了一趟崦嵫梅山。毕竟那夜动静不小,也不知可有伤了华娘的百年根基,濮落救下他时又不曾留意。
  想起华娘,由尘终是忍不住,还是回去了梅山一探究竟。
  只要看见梅林仍在,华娘就应该无碍。至于那块不妖阴璧,华娘收着虽无好处,他此次前去妖界也不便携带。只好给华娘留下了自己的一滴血,以遮盖引诱妖孽的不详浊气。
  当然,这一趟不会被人横加阻拦,天泉之井的禁制也得到了片刻的消停。
  濮落告诉他,他以玉帝指派他去妖界之名,需有人相伴,将雷公打发了回去。
  起初,雷公并不松口,那道九天玄雷被他的一掌金光击碎万里,散遍天涯,势必造成人间大难,连离得最近的崦嵫城也受到了严重的波及,怕是还有人命之忧,说什么也不肯放过早已昏厥在自己怀中的由尘。
  是后来,濮落以上仙威严,加之妖界之事了结之后,愿以陪同怀中人上天庭一道领罪之由,生生轰走了雷公。
  他之罪,是劈散玄雷,祸及苍生;而由尘之罪,则是枉顾天庭法纪,强行拆毁天泉金印。
  一个是滔天大罪,另一个是目无王法。
  哪个轻,哪个重,一目了然。
  只是,由尘听完濮落的话后,无奈叹息了一声:“本只是我一人之事,所犯大错本也由我一人承担,却偏偏横生枝节,让你白白顶了大罪。”
  果真就如麓公所说,蛇蝎之毒,不在毒旁人,而在毒亲近之人。
  “即使没有你,我也迟早会犯下弥天大罪。既然早晚都会,前后又有什么分别?”濮落看着他,轻松笑道。
  由尘轻蹙眉角:“谬论。”低声呵斥,“若照你这般说,天下大奸大恶之人,岂不是都找到了开脱之由?难道,早知自己有魂归黄泉的一天,头上落下一把尖刀时,也不躲不避?你这是歪理,毫无可取之处。”
  濮落看着由尘一脸正色,忽然来了兴致:“可是,我并不知道以后会犯怎样的错,而今这个,还算是能承担的,既然对自己来说,我也分不清是好是坏,为何不可行?又怎么是毫无可取之处?”
  由尘抬眸看向他,淡金色的眸子慵懒依旧:“不论对你来说是好是坏,对别人来说总是不好的,你可以抑制自己不去做,但绝对不能怂恿本身,又自认合情合理。如是,不是天下大乱了。”低沉的声线,像是能催人入眠的仙境乐章。
  “是么?抑制心底所想,总归是苦了自己,人生在世,又有几个年岁可供消磨?何如不活得痛快酣畅一点。给自己自由,还本心舒畅。”濮落不甘示弱。
  两人踏着祥云,崦嵫城界已经出现在茫茫天边,如若不是由尘赶了回来,从零界山去往沧海,只不出三日。
  而今,却生生耽搁了不少时日。
  “我本没有说不给自身畅快,也非让人活得窝囊。只是,对人对事,应顾忌后果,不可随心所欲。”像是忘了此行的目的,由尘极力辩驳着。
  濮落缓缓摇头,朗声笑道:“随心所欲?我清乾仙君何时不是随心所欲?难道由尘对我很困扰?”说着,低眼看着由尘无暇的侧颜,像是想要寻出什么来。
  由尘移开目光,沉静答道:“那是你有此能力,可以做到随心所欲,世间不是人人都做得到这般的。”缓缓伸手,拨开被云雾撩动到额前的发丝。
  濮落顿住笑意,只是浅浅地勾着唇角:“那第二个问题呢?”他踩着祥云靠近不远处的人。
  “……”由尘默了一下,道:“你帮了我不少忙,自是……不会。”
  嘴角笑意荡开,见那人仍旧一手按着额前的一缕银发,使之不随风乱了章法,濮落情不自禁伸出手,轻柔地帮着那人撩拨开如丝带般荡漾的烦恼银丝。
  “既然理不清,就任它,随风吧。”说着,撷着银发的手,缓缓移到那人的脑后,捻着绾了一半银发的木簪,轻轻一拉。
  天际寒风荡过,一头雪白的发丝,仿若瞬间浴火重生的白鸟张开翅膀,撼人心神。
  浮动间,犹如瑰丽绚烂的海中水草,加之那有些怔愣的倾世容颜,俨然成了一个离水飞天,雪白动人的九霄水妖。
  “这样,挺好。”
  看着这美得令人窒息的一幕,濮落的眸光似水般定在已忘了前行的人身上,那张嫣红的唇,像是一抹雪地中的朱砂痣,鲜艳如滴,引人遐想。
  自己,便不由得走进了一分,踏进了那人的玄云。
  “随心所欲,逍遥天下,也是令人无法抗拒的。”缓缓伸出手,手背轻轻摩挲着脸侧的轮廓,垂望的眸中,带着满满的痴迷。
  “你就如此,喜爱拨弄我的三千烦恼丝?”回过神,由尘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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