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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坛城有多远-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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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爸。”他这样唤了一声。
  才旦升格回头,瞥了他一眼,只道:“快回家去吧,我看到乌云飘过来了,过不久就会来到这里。”
  顿月轻轻点头,往村子的方向移动。
  才旦升格说得很准确,在把犛牛群拉进棚子里以後,他带著顿月进到屋里,洗了手,坐在椅子上,顿月也才刚替他倒了杯茶水,突然,外面响起了哗啦哗啦的声音。
  天气变化太快,在雪域高原是很平常的事情,藏人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早已习以为常,只有感叹,能避过坏天气的人感叹自己幸运,避不及的人感叹自己倒霉。
  顿月转动了轮椅轮子,只是想去关好窗子。
  才旦升格立起身,阻止他:“不用你来做这些事,呆著就好。”自己则赶紧去关窗。
  顿月直直看著自己的父亲,看著他走到窗前,很轻易地把窗子关上了,心里不由浮起悲凉的情绪。
  只是因为这件小事情,他觉得自己现在很没用,几乎是一个废人,而家人也顾及著这一点,家里很多事情都不让他干。
  外面,打起了响雷,轰轰隆隆。
  巴图的儿子雅木茶,以及才旦升格去年才买回来的一只母藏獒──格玛娜,一起从楼上跑下来,围著顿月转,恰好转移了顿月藏在心里的情绪。
  他弯下腰,伸出手,摸了摸它们的脑袋。
  才旦升格平静地饮著杯中的茶水,瞥了瞥地上两只活泼的年轻藏獒,忽然悠悠道:“该给它们配种了。”
  两只藏獒在顿月的身边不由自主地打闹嬉戏,顿月看了看虎形铁包金的雅木茶,又看了看狮形雪白的格玛娜,不禁开始幻想起它们未来宝宝的长相。
  从十月开始,到十二月,才是藏獒交配的时间。
  但在这三个月里,不是每一只藏獒都会准时发情,如果情况不佳,也许会发生不愿意交配的情况。
  就跟人一样,有时候也会这样任性。
  顿月心知肚明,对自己的父亲说:“告诉顿珠,到时候他会负责让它们配种的。”
  提起顿珠,他又忍不住暗暗开始情绪低落。
  有女人主动送吻过来,他其实根本不在乎,即便那是第一次被别人亲吻,只要对方不是他喜欢的人,他就不会承认那是初吻。
  顿珠在昨晚帮他发泄的时候,突然亲吻了他,这令他很黯然。
  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顿珠喜欢男子,基於这个原因,他理所当然地认为顿珠不管是在自己身上乱蹭或者乱摸或者亲吻都仅仅是一种本能的发泄,与爱无关。
  不是出於爱情的亲吻,不是出於爱情的交合,这就好像他仅仅是被当做女人一样作为本能发泄的对象,甚至只是试验品,只是为将来结婚後的房事积累经验。
  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事……
  葛莎其其格说亲吻他的原因只是拿他当试验品,这已经让他很生气,他不希望顿珠也拿他当试验品。
  下午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下了很久,当好不容易放晴的时候,顾不得外面的地面未干,他就带著两只藏獒出门玩耍去了,为了缓解心情。
  傍晚准备要到来,顿珠回到家,却一身疲惫,比平常在这个时候都要累,但他还是忙不迭地要去照顾顿月。
  客厅,甚至楼上的房间里,都没有顿月的身影,连那两只藏獒也不见了。
  顿珠问了才旦升格,才知道他带著它们出去玩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下午下了一场雨,你在外面有没有被雨淋到?”才旦升格在与他说了一两句话以後,想起今天下过雨,很关心地问他。
  顿珠很想马上出去,把顿月找回来,但被养父问话,不得不耽搁,回答道:“没有,我一直在寺里。今天,有一个精通西医的医生来访,仁波切带我过去和他交流。”
  才旦升格对此事没有任何想法,因而没有接著这个话题聊下去。
  顿珠忽然想起来,对他说:“仁波切说,这位医生会在寺里呆三天。我想带顿月过去,让他看一看。”
  因为信任养子,才旦升格没有犹豫,应了一声‘嗯’。
  看到他很累的样子,他又一次关心道:“你去休息一下,等吃饭了会叫你的。”
  顿珠回道:“不,我不想现在休息,顿月还在外面,我去找他回来。”
  才旦升格并不著急顿月,说道:“他会自己回来的,你已经很累了,上楼去休息吧。”
  “阿爸,我……”
  “关心你弟弟的时候,也要记得关心你自己。”
  顿珠无可奈何,听养父的话,缓缓上楼。
  天快黑的时候,顿月高高兴兴地回来了,由两只藏獒带路。
  顿珠在阳台上看到他满脸的笑容,心里不再担忧,看著他转动轮椅轮子移动到客厅,也赶紧下楼,进到客厅。




坛城有多远 7

  第七章
  
  第二天,天才刚刚亮,顿珠就起床了,进到厨房,和养母宗嘎一起做早餐。
  打酥油茶是个耐心的体力活,他一直当做是早晨的运动,右手握著棒子,不停地抽打和搅拌桶内的茶水和块状酥油,左手扶住高一米三且直径三十三厘米的红松大酥油茶桶。
  当块状的酥油融化,与浓浓的茶水融合,就会散发出一种让人垂涎三尺的香味。
  人们始终无法估计出酥油融化,酥油茶打成的时间,因此,进行到一半时,总会揭起顶部的搅拌器,看一看桶内的情况。
  如果发现酥油还没有彻底融化於茶水中,打酥油茶还得要继续。
  今天,顿珠停下瞄酥油茶桶内,总共是三次。
  宗嘎炒著青稞糌粑,回头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叨唠:“打久一点也没有关系。你这样,什麽时候才能打好。”
  顿珠听了,不说话,只是握紧木棒加快速度打酥油茶。
  做好了早餐,他就离开厨房,上楼,回到房间里,坐在靠近顿月的那一处床沿,轻轻拍了拍顿月。
  被子下的身躯动了一动,两只手才懒懒地伸出来,握著被子边缘。
  顿月两眼惺忪,似乎还无法睁开,揉了揉眼睛,张口稍微埋怨,语气懒懒的:“还这麽早就叫我,干什麽啊……”随之打了个哈欠,“困死了……”
  顿珠平静道:“快点起来,吃饱了以後跟我去寺里。”
  顿月觉得很奇怪,看著他:“去寺里干什麽?”
  顿珠一边扯开杯子,拉顿月起来,一边说:“带你去看看西医。”
  夏季的高原,在群山连绵绿草茂盛的牧区,早上仍然很冷,能有一到二度已然很不错了。生活在这里的牧民早就习以为常,起床以後,都裹上厚厚的羊绒藏装外袍。
  顿月不大乐意这麽早就出门,并且是去阿布雨堪寺。
  那里离村子有长长的一段距离,坐落在一个高坡上,他只有天气温和的时候,才会在事件充足的情况,去那里看一看忙碌中的顿珠。
  现在这个时候,总之,他是不愿意坐著轮椅跑去阿布雨堪寺,宁愿在被窝里睡觉睡到太阳晒屁股的时候。
  顿珠为了赶早抵达阿布雨堪寺,其实也并没有打算让他坐轮椅,所有的事情都准备好了以後,就将他从轮椅上抱起,带到马背上,自己上马时,坐在他身後,一只手搂住他的腰,把他扶住,另一只手专门控制缰绳。
  这个时间,寺里的僧人刚开始做早课,在转经道上转著转经筒跑了一圈。
  顿珠进到寺里面来,特意绕开这里,不打扰僧人们早上的活动,抱著顿月进到一个小院,那里有一座小楼。
  他们上了小楼,进到二楼最中央的一间会议室。
  雀倍琼布仁波切及几位喇嘛,正在这里与西医开小型交流会。
  顿珠到来时,交流会刚好到了尾声,这无疑是一种尴尬,但顿珠管不了那麽多了,直接走进会议室。
  仁波切没有生气,一如既往地那样欢迎他,只是很遗憾他来晚了一些。
  顿珠先将顿月轻轻放在座位上,然後向仁波切以及诸位喇嘛合十行礼,顿月只能坐著合十。
  西医默默打量了顿月一番,看出他有毛病,就问顿珠:“他怎麽了?”
  顿珠回答:“因为一次意外,两条腿都瘫了。”
  西医随之走到顿月面前,当面问道:“你几岁了?”
  顿月抬眼,看著西医,诚实道:“十八岁。”
  西医说:“我现在要检查你的病情,你同意麽?”
  顿月瞥了瞥顿珠一眼,才轻轻点头。
  西医半蹲,用手摸摸他的腿部以及後背腰椎,时不时问他的感觉,过了一会儿,站起来,再问一个严肃的问题:“你之前经历过什麽比较严重的问题?”
  顿月抿唇,这个时候突然不想说话了。
  一旁的顿珠插嘴,替他回答:“四年前,突然坠马,又滚下山坡,撞到了後腰和腿。”
  西医开始思考,过了片刻才下了判断:“应该是伤到了腰椎以及腿部的部分神经,所以出现了问题。”
  顿珠说:“在我还没有学医的时候,请过别的医生来治,但都没有办法,我想,也许西医学有办法治好他的腿。”
  西医回答:“他的情况比较麻烦,而且已经过了四年了,当初要是早点送去市里的大医院治疗一阵子应该有帮助。”
  顿珠低头,一脸遗憾:“像我们这样的普通牧民家庭,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已经很不错了。顿月这样的情况,住院要住很久,花销一定会上十几万元,我家拿不出这麽多。”
  西医明白他的困境,不由叹了叹,随即问他:“这位患者是你家里的人麽?”
  顿珠坦白:“是我弟弟。”
  西医更加明白他的一番劳苦,叹道:“难怪你会来学医,原来有这麽重要的原因。”右手举起,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又鼓励道:“好好干吧,年轻人。”
  仁波切想了一想,忽然脱口:“带他一起去市里的大医院吧,我给你推荐信,你到大医院里工作,这样就有钱给他做手术了。”
  顿珠回头,迎著仁波切的目光:“我现在……可以带他去麽?”
  仁波切道:“在我这里,如果你再努力一年,我给你的考试你全部合格了的话,我就给你推荐信。”
  顿珠怔了怔:“一年……?”
  仁波切微笑道:“四年是一个本科,你已经本科毕业了,但是医生只有是研究生毕业才是资质较深的医生,也就是七年。鉴於你弟弟的情况,我不要你学医七年,但你得在这五年里学完七年里该学的知识。”
  这样会很累很累。
  顿珠心里很清楚,但为了顿月,他愿意这样试。
  他合十,拜了一拜仁波切,坚定道:“嗯!我会加倍努力的!”
  西医笑道:“你去市里的大医院时,记得联系我,我会给你安排的。”右手伸进上衣口袋里,摸出了一张名片,递了过去,“这是我的名片,你记得收好。”
  “谢谢教授。”顿珠说著,诚恳地接过了这张名片。
  还没到中午,他就带著顿月,骑马回到了家。
  宗嘎看到他们回来,有些惊奇,说道:“这麽快就回来了?西医怎麽说?”
  顿珠抱著顿月走进客厅,把他放在轮椅上,回答养母的问话:“时间耽搁太久了,怎样也得去市里的大医院做手术治疗一段时间看看。”
  宗嘎愣了一下,又问:“仁波切的意思呢?”
  顿珠转身走到台子前,拿出杯子,倒了一杯茶,“我在他那里,还要再学习一年,并且比以前要更加辛苦,这样才能去大医院一边工作一边给顿月治腿病。”
  宗嘎微笑起来:“这样子不错呢……”
  顿珠拿著杯子,转过身来,“因为往下的学习很辛苦,所以可能会经常很晚回来甚至几天都不会来了,顿月只能麻烦你和阿爸照顾了。”
  宗嘎无奈叹了一叹,低下头。
  顿珠走到轮椅前,把杯子递给顿月,先让他解渴。
  顿月握著杯子,没有马上喝水,只对顿珠说:“我可以常常去那里看你麽?”
  顿珠斩钉截铁地回答:“最好不要,你会让我分心的。”
  顿月低头,含住杯子口边沿,他从来没有告诉过顿珠,自己以前就经常偷偷去阿布雨堪寺看他学习医术。他也不知道顿珠是不是心里也知道这件事。
  五天以後,顿月醒来,照样像以前那样不见顿珠,但不同的是,房间里有些东西不见了,其中包括顿珠的一些衣服,他很明白,顿珠将有几天不会回家来了。
  时间仿佛凝固,过得极其慢,顿月感觉自己几乎是度日如年,每天都百无聊赖。
  宗嘎为了不让他这麽无聊的过日子,再度拜托葛莎其其格能够百忙之中,抽空到家里来陪陪他。
  虽然说是百忙之中抽空,但葛莎其其格还是几乎每天都过来见顿月。对顿月来说,每天都见到这个姑娘,是一件又烦躁又讨厌的事。
  “我还是自杀算了……”终於有那麽一天,他憋不住了,当著葛莎其其格的面脱口。
  葛莎其其格坐在他的身旁削苹果,听见这句话,就把手里的小刀递过去,“拿去吧,这刀子还算锋利。不过,你知道大动脉在哪里麽?”
  顿月瞪了瞪她:“问我干什麽,自杀跟大动脉有什麽关系?”
  葛莎其其格笑了起来,“关系大了!你拿刀子往肚子一捅,要忍痛半个小时以上,等血慢慢流干了才死,但是大动脉呢,一切断,血一下子就流光了,死得更快。”
  顿月闷闷哼了一声。
  葛莎其其格又问:“要不要我告诉你,大动脉在哪里?”
  顿月别过脸,有些不高兴:“一边去!不要你来管。”
  葛莎其其格微笑著,收回小刀,继续削苹果。
  削完苹果,她先咬了一口,尝了尝,觉得很香甜,才切成两半,把另外完整的一半塞进顿月的手心。
  顿月愣了愣,脱口:“我……我不要!”
  葛莎其其格道:“这是你家的苹果啊,你连自己家的水果都不吃,那这一篮子苹果,都让我带回家去好了。”
  顿月瞪著她,轻轻哼了一声,反驳道:“你削的,我不吃,我要吃自己削的。”
  葛莎其其格忽然立起身,夺过顿月手里的半个苹果,强行塞在他嘴里,用一位教师教导学生的口吻,说:“明知苹果贵,明知家里不富裕,还要浪费食物,你对得起自己辛苦工作挣钱的父母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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