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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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马匹都驮上了物资。我爹说,大家不要担心,说不定我们下山的时候,这些战车还在呢。为了攀越山脊,人们哄诱着马,那些马来自平原地带,频繁的攀越山坡早就让它们疲惫不已了,人们推推搡搡,扯扯拽拽,硬是把马往山上赶。
在半山腰上,有人问我爹,老爷,我们要往哪里去呢?
我爹张张嘴巴,怔住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没人知道往哪里去。所有人只记着,他们是奉着帝国的命令来月亮牙山剿灭剩余叛军的,现在月亮牙山就在脚下,可敌人却无影无踪。
军队在半山腰驻扎了下来。
可怕的事情很快就发生了,蜈蚣咬伤了几个士兵,仅仅过了半天,被咬的部位就开始腐烂,黄|色的脓水往出淌,越淌越多。你带着人去找那种叫做飺芥的草药,找了很久,一株也没找到。你觉得奇怪,在平时飺芥横生的地方,你看到了被采掘过的痕迹,那些飺芥被人成片地割去了,一株不留。最后,你只在一些偏僻的地方,找到了一些被遗落的飺芥叶子和被忽视的小株刺芥。飺芥太少了,不够用,有人已经出现严重的溃烂,陷入昏迷。大批士兵被派出去寻找飺芥了。晚上,他们回来了,可并没找到多少飺芥。几个士兵当晚就死去了。
恐怖一下子笼罩而来,死亡的阴云从月亮牙山的每一个石缝里往外流,严严实实地聚在人们头顶。
我爹和管家、带兵官在帐篷里开会,死亡在不经意间的突然降临,让人们变得慌乱起来。带兵官说,飺芥没有了,说不定就是那帮泥腿子搞的鬼,他们把飺芥全部清理掉了,想让我们全部死于蜈蚣之口。他们注视着你,问你,还有什么可以解毒的东西吗?你不说话,你没办法,没有。这几天,你正被痛经闹得汗流不止。你想歇息一下,想躺在床上用热水袋敷在小腹上,肚里太凉了,凉得像有很多冰渣渣在搅动似的,下腹里有许多条虫子凝滞在一起,咬噬着你。你忍不住,倒吸凉气,撇开脸,你想安静,不愿让男人们发现你的虚弱。
我爹注意到了你的异常,他让管家和带兵官出去了。安静了,他把你扶上床,手放在你额头。姑娘,你的额头冰凉。是的,小腹部的剧痛好像把你全身的温暖都抽走了,你掉在冰窟里,一把刀在撕扯子宫。你正视着我爹,眼里充满疼痛中的烟雾。你说,老爷,我疼。我爹要给你喊军需管,你拉住了他,你没病,只是疼,每个流血的女人都会疼的。我爹给你找来了热水袋,给你敷上,然后把火拨得旺旺的,给你盖上毯子,他的手触碰到了你的脸。然后,他出去了,把你一个人剩在帐篷里。
又有几个士兵死了,被蜈蚣咬过的地方高高的肿起,伤口淌着脓水。
男人们在外面的火堆旁继续开会,商讨如何应对眼前的困境,士兵们现在找不到飺芥,只能漫山遍野地寻找蜈蚣,翻开石头,把那些躲藏着的蜈蚣抓进罐子,然后放在火上烧,臭味从罐子里飘出来,然后被风吹向树木茂盛的北边山地。
看来,我们还得向北方长官求助,我们需要飺芥。带兵官说。
于是,又有人被派去北边县城了,这次他们带上了我爹的亲笔信。几天后,那些人回来了,他们没有带回飺芥,县城里没有毒蜈蚣,当然也没有飺芥,他们带回了一张叛匪首领的画像,他叫黑龙,三十岁。北部长官带话说,愿远道而来的南面老爷能剿灭叛匪早日凯旋。
大规模的进发开始了,士兵们开始了对月亮牙山地毯式的搜捕,按部就班、步步为营,一个石缝和山涧都不放过。第三天,士兵发现了一个山洞,洞里黑漆漆的,带兵官问你,这洞深吗?你在洞口往里张望,然后说,洞里有人。
是的,洞里有人,可是全是死人,北边军人的尸体,那些尸体腐烂着,身上爬满蜈蚣。带兵官叫人放火把那些尸体烧了,然后堵上洞口。
队伍继续前进,当晚,到了一处较为平坦的山地,你说,你们以前就住在那,你指着一条小溪对我爹说,老爷,我们的房子以前就在溪边上,那时候靠着小溪有很多人家,而现在一家也没有了,战争把所有人都卷走了。
晚上,军队就驻扎在那块平坦的山地上,我爹的帐篷就扎在溪边的一块巨石旁。吃过晚饭,困乏的人们倒头就睡,带兵官硬是把他们一个个从地上提起来,蜈蚣,蜈蚣,帐篷四周全都点上了篝火。
深夜的时候,你忽然醒来了,你闻了到一股熟悉的气味,那气味把你熏醒,野葡萄被煮沸时的苦涩清香味。你清醒过来,拨开帐篷,你看到了远天上很多星星在闪,星星下面是黑黝黝的山,在那忽闪的一瞬间,你看到了山林中冒出了火光。那气味越来越浓,香得你有些透不过气,你擦拭眼睛,你看清了,山林中间有火光,微弱而稍纵即逝。
围在篝火旁的士兵正昏昏欲睡,盘腿坐着,枪靠在肩上。
你看到了一只蜈蚣,火光照耀下的草丛,一只蜈蚣急速爬动,接着,你又看到一只,几只。你立刻尖利的喊了一声,奔向我爹的床。我爹倏地坐了起来,说,姑娘,又有飓风吗?
不,老爷,蜈蚣,蜈蚣来了。人们哗啦啦地全醒了,子弹被推进枪膛。
你现在知道了,敌人把煮得稀烂的野葡萄汤在小溪上游倒下来,那香味顺着溪水流下来,蜈蚣闻到香味,就会成群结队地往溪边奔。不要多久,人们就听到了细细簌簌的声音,地面上一片黑压压的东西,朝这边涌过来。
往后退吧,往后退。
人们全从帐篷里出来了,挤成一团往后退。火光下,成千上万只蜈蚣闪闪发光。人们乱作一团,有人在焦急中往空中放了一枪,枪声在深夜里响亮而尖利。枪声吓不退蜈蚣,它们继续远道而来,在溪边集合,对着溪水摆弄触角,那些帐篷和战车上都是蜈蚣,几匹没来得及牵走的马身上也爬满了蜈蚣,马摇头摆尾的想要摆脱身上的蜈蚣,不住地对天长嘶。
人们退到了一个小山峰上,篝火重新燃起。你对我爹说,老爷,放心吧,这里没有蜈蚣,蜈蚣全被引到小溪那边去了。没有帐篷,大家全都围着火堆,望着山峰下被蜈蚣占领了的驻地,一夜无言。
竖日,天刚破晓人们就下到了驻地,蜈蚣已经撤退,一切又恢复如初,冒着青烟的火灰旁,几匹马奄奄一息地卧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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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士兵在后退的时候被蜈蚣咬伤了。
向北眺望,淡红色的云逐渐转为淡紫色,朝阳出来了,发出金色的光,人影和鸟儿清脆的声音从山谷里面传出来,人影渐次在悬崖上面出现,那时候人们正准备做饭,铁锅刚刚搭起来。
枪响了。密集的枪声在山间回荡。枪声之后,一个挑着白旗的叛军士兵走了出来,他看起来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脸上有青色的淤痕,眼睛泡大大的。挑着白旗走到我爹面前。他说,南边的长官,我们来做个交易吧,我们有飺芥,但我们没有粮食,我们要吃饭。士兵很快就把他围住了,马喷出的白色气体打在他身上。
我爹同意了敌人的要求,因为很多士兵被蜈蚣咬伤的地方已经肿了起来。风停下来,天气转为晴朗。叛军首领黑龙让我爹派人带着粮食去换飺芥,地点在后山的麻阳谷。
管家带着几个士兵,押着一些粮食去麻阳谷了。叛军首领黑龙要求,送粮的士兵不准携带武器,否则,我们将得不到飺芥,大家只能同归于尽。
有人站在高高的悬崖上,天际反衬着他的身影,他在监视着我们的部队,通往后山的山道就在他眼皮底下。你的心在怦怦跳,马儿打着响鼻,风儿在轻吟,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声音了,我们的人处在他们的目光之下,须臾不能轻率从事。
带兵官拿出地图,找到麻阳谷,除了那条被监视着的山路,地图上没有显示其他通往后山的路径。
姑娘,还有别的路去后山吗?我爹问你。
你看看悬崖上的人,咽了口唾沫,然后说,老爷,顺着这条溪流,能到后山,溪水的那一头,正是麻阳谷。
带兵官把没有被蜈蚣咬伤的士兵集合起来,借着树木的掩饰,他们悄悄的顺着溪流爬上了山坡,地面松软而潮湿,枯叶厚厚的堆在溪水两岸。
悬崖上的那个人还在,不过这个时候他已经坐下了,石头遮住了他的身体,所以只能看见他的头,一个夹在蓝天和山脊之间的黑点。我爹用上了望远镜,他对你说,看看吧,那小子已经睡着了。你接过望远镜,看到了一张极度憔悴和苍白的面孔,皮肤干裂得厉害,嘴唇上全是凝结着的血,头发像枯萎已久的干草,稀疏而枯黄。你再看看他的眼睛,眼眶乌黑乌黑,睫毛显得很长,眼皮在不断忽闪,想要睁开而无力睁开的样子,他用手搓着自己的眼睛,眼角流出浑浊的液体。
你说,老爷,他累了,他随时会倒下去。
是的,那都是饥饿所致。他们被困在山里很久了,没有粮食。
过了一会,后山传来了一阵极为猛烈的枪声,那枪声显得很遥远,枪声过后,一片寂静。
管家和带兵官一起回来了,粮食和飺芥也都回来了,一个士兵提着一个滴血的包袱,带兵官说里面是黑龙的人头。叛军已被全部击毙。
看到不断渗出鲜血的包袱,你内心充满干燥的忧伤,太阳忽然不见了,山林在吱吱呜呜叫。你看着我爹,因为一路的艰难跋涉,我爹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他的手藏在衣服里面,不言不语。管家命令士兵们赶快收拾行装,凯旋的时候到来了。
预期中的战斗根本就没有发生,那些幸存下来的起义农民拖着干瘦无力的身子,不堪一击,连举手投降的力气也没有,那种人们日复一日期待着的厮杀场面并未出现,他们没有枪,没有像样的武器,没有粮食,没有棉被,连火柴都没有。这是一场不公平的较量,这是屠杀,毫无悬念,没有硝烟。士兵们多多少少有些失望,这意味着他们旷日持久的艰苦训练未能派上用场,人们的高潮还没到来,征战却已嘎然而止。
下到山脚,那些先前舍弃的战车还在,于是人们又把马套进战车,整装回归。
归途中,下雪了,四野白茫茫,队伍行走在雪花中,安静而寂寞。我爹骑在马上,把军装的衣领翻起来遮住面庞,雪落了他一身,头发上结出冰凌。
人们尽可能地按着来时的路线走,风吹着后背,后脑勺一阵一阵地发痛,天气冷得越来越厉害,几匹马受伤了,在雪中不愿起来,我爹就下令把它们宰了吃掉。
第六天黄昏,人们看到了那块平坦的砂石地,积雪把石头全都覆盖了,只剩下白色。部队在那里停下来,美美地吃了一顿晚餐,然后就借着雪光继续赶路。出征旅程已经结束,人们如释重负,加上害怕风暴袭击,脚步轻快了不少。穿越那片砂石地,时间比来时快了一倍。
到了第十天,部队已经越过两座山峰,走进那个熟悉的山谷了,雪在那里变小了,地表上只敷了薄薄一层。又死了几匹马,它们也许真地是被冷死的,很多士兵都冻伤了,幸亏军需官带了不少了冻疮膏。
一路上我爹都保持着沉默,他看起来情绪很低落,心事重重闷闷不乐,除了赶路,就是一个人背对着你在帐篷里睡觉。他不理睬你,不愿和谁说话,甚至在晚上你故意弄出声音的时候也不再有所反应了,你站在他床边,长久地望着他的后颈。村庄越来越近,出征的日子即将结束,那些你熟悉的按部就班的丫鬟生活就要回来了。你将穿上令人惬意的干净衣服,守在珍太太身旁,看她读书,为她洗澡,经受她的美对你的蛊惑。这些天里,因为艰苦跋涉,你的脸庞变得瘦削了,苍白顺着两颊生出来,你照镜子,看见了苍白的自己,连嘴唇也是苍白的,苍白得皴裂苍白得意外。
一些士兵在帐篷外面杀马,热腾腾的马血飙在雪地里,红得出奇的鲜艳。你喜欢红色,你走过去,看着马血渗进冻结的土地里凝结成块,血块很快变成暗红色的,这世上,最美的颜色就是红色,是鲜血。你用针把自己的指尖刺破,对着镜子把血擦到脸上,一只指头上的血不够,又刺破一只,血像胭脂一样把脸染红了,苍白上面有了血色,淡红的云朵升起,温润如脂。女人,怎么能没有血色,血色丰满着她们滋润着她们,只有没有长大的女人和破败的干瘪的女人才是苍白的,你要长大,不要破败不要干瘪。
南面又近了一步,湿润的空气迎面而来,天从灰色变成湛蓝,鸟在飞,飞得很高很高,有士兵已经把外面笨重的军大衣脱掉了,他们旁若无人地高呼和叫喊,你听到了南边的心跳,怦怦地,撞击着你。出征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军队越过沙漠,抵达那条河流,河水并未结冰,潺潺地流,水流声把每个人都激活了,大家都不愿意进入帐篷睡觉,往南看看,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带展在眼前。有种记忆苏醒过来,每个人都有话说,都有事做。
你走到我爹床前,你把手掌放在他床头,摩挲。手指临近他的头颅,你停下来,你没有勇气逾越,而是喘息着离开了他的床。这样的喘息在军队进入南面疆域之后你每天都有,某种渴望在你体内鼓噪,你要你像个男子汉一样挺起胸膛,迈着步子在帐篷里进进出出,可是一旦你靠近我爹的床,你就立刻变成了一个女子,一个娇柔而胆小的女人。
最后,你想到了一个办法,洗澡,你已经一连几个星期都没有洗澡了。你对我爹说,老爷,我身上已经发臭了。我爹出去了,他替你将火炉拨旺,把帐篷拉得严严实实。你蹲在火炉旁洗了足足两个小时,等着我爹闯进来。你想好了,老爷进来的时候你要镇静,你要仰着头给他说,老爷,我想长大,然后勇敢地抓住他的手。
你没能抓住他的手,四个小时过去了我爹也没回去,你赤裸的身体被火烤得红红的。你只得沮丧地穿上了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