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之后by兰道先生-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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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马蹄踩着规律的节奏缓慢走来。他是背光的,纳撒内尔只能看到那人的轮廓,在夕阳下仿佛一片黑色剪影,高大挺拔。
包围着他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
骑在马上的人全身包裹在黑暗里,宽松的斗篷像是一团黑雾将他完完全全地笼罩起来。他的马在纳撒内尔面前站定,随后身影从黑暗里挣脱出来。他摘下了兜帽,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那是一双灰色的眼睛,透亮又纯净。黑发男人上下打量着纳撒内尔,用低沉的声音说:“我们将要前往耶路撒冷。”纳撒内尔心知肚明,他们的衣服早已说明了一切。
“那么,你又打算前往何处?”男人问道。
“我不知道。”纳撒内尔抬起头,仰视着马上的男人,“我想加入十字军。”
“你的决心还不够。”那人果断回绝了。
纳撒内尔依旧盯着他,倔强的蓝眼睛丝毫没有放弃的打算。黑发男人不为所动:“不仅如此,你的体能看上去也并不能胜任骑士的工作。”
“我可以练习。”纳撒内尔走到那男人的马面前,离他更近了,环视了眼前这些乌合之众,“我有必须加入的理由。而且绝对不会比他们差。”
黑发男人笑了笑,将长剑搭在了纳撒内尔瘦小的肩膀上,“你的名字?”
“纳撒内尔。”
“你该有个姓氏的。”
“我没有。”
“怎么?”男人用长剑撩开对方胳膊上有些破损的衣料,露出下面的光滑皮肤,“像你这样养尊处优的贵族,难道连个姓氏都没有吗?而且,加入十字军是一件多么光荣的事,你的家族会为此骄傲的。”
男人说话的时候,纳撒内尔就涨红了脸,他不安地转动着手指上的戒指,随后手心里沁出了汗。很长的一段空白,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纳撒内尔咬紧了牙关,再次开口时,他的嗓音已经近乎沙哑,只听他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姓氏——我是个无姓之人。”
男人点点头,随即调转马头,人群再次散开,所有人都顺从地跟随在他身后。
“骑上马,天黑之前我们要赶到下一个驿站。”黑发男人说。
纳撒内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成功了。他成为了十字军的一员,他将追随自己的国王理查,去收复那片神圣的土地。但即将收复失地的喜悦远比不上他心中另一种狂喜。
他将赎罪。
他将得到救赎。他就是这样认为的。
他跨上马,现在他同那黑发男人一般高了。十字军的队伍在夕阳下缓缓前进着。接着他突然高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时他距离那个男人已经很远了,他认为对方根本不可能听到。但是那人回头了。黄昏干冷的风吹起他的长发,他挥了挥手里的长剑——
“卡斯尔斯特林。”
理查和菲利普两位君主已经在勃艮第边境附近的维泽里平原会师。他们从提尔的威廉手里接过十字架,完成了一场神圣的仪式。随后分别从马赛和热那亚出发,但由于恶劣的天气,他们又在西西里相遇。
此时纳撒内尔所在的这一小支十字军,几乎在国王的军队到达阿卡之后就开始出发了。他们作为源源不断输送到耶路撒冷的力量,同他们的君主一样,选择走海路。
几个月的海上生活让很多十字军感到非常不适应。有的人严重晕船,他们住的地方到处都是酸臭的呕吐物味道。就在纳撒内尔正极力想把自己融入这种生活时,那个黑发男人告诉他,他可以和他住在一起,他的住处比较干净。
纳撒内尔警惕地回绝了。
“你不会习惯和那些农民住在一起的。”卡斯尔说。这话就像一句精准无比的诅咒,纳撒内尔在第一天见识了这些人的生活习惯后,就搬来与卡斯尔同住了。
夜晚,卡斯尔在干净的舱室里点燃了一支蜡烛。
“你没赶上好时候。”卡斯尔的眼睛在橘色的火苗映衬下闪着令人捉摸不定的光,“这次被送走的,都是一些粗鲁的家伙。他们可不会像你的仆人那样照顾你。”
纳撒内尔对卡斯尔的恐惧似乎稍微减少了一些,他将毯子围在身上,安静地缩在舱室一个角落里。
“可你看起来不是。”他说。
“可怜的家伙,如果我也和他们一样,你还没到耶路撒冷就要牺牲在路上了。”卡斯尔擦着自己的长剑,“说说你,为什么想要加入十字军?”
纳撒内尔坚定无比地说:“我有必须加入的理由,我有必须要赎的罪。”
“这套说辞我听得太多。”卡斯尔举起剑,对着烛火照了照,“有什么罪过能值得你每天鞭笞自己,每日受到自己的谴责呢?”
纳撒内尔抓紧了毯子:“你怎么知道——”
卡斯尔收好长剑:“我从你那件已经破烂的衣服下面看到了鞭痕,很多也很新,这必定是持续不断的惩戒才会造成这样的后果。你的决心令我对你很感兴趣,我甚至在想,如果你找不到一个赎罪的机会,你会不会自杀——”
纳撒内尔毯子下的身体颤抖着,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卡斯尔将他的内心完全剖开造成的恐惧。他现在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拒绝他的邀请,那么现在就不用在这里忍受语言拷问的酷刑。
卡斯尔就在这时凑了过来,他右手举着蜡烛,接着烛光端详着纳撒内尔的脸。那双蓝色的眼睛清澈透明,因为恐惧而睁得很大,仿佛下一秒就能滴出水来。卡斯尔放下蜡烛,伸出手解开了纳撒内尔的衣带。他的手上还带着蜡烛的余温,摸到对方的脸上并不冰冷。
然后他跳开了,纳撒内尔已经抽出了长剑直指他的胸口。
“离我远点。”对方像只受了惊的猛兽低声吼道,卡斯尔看得出被一个男人触摸身体,对眼前的人来说是一件多么能刺激到他的事情。
纳撒内尔举着剑的手在颤抖。卡斯尔向前走了一步,那把剑就不受控制地刺中了他的胸口,但紧密的锁子甲挡住了剑尖,他用手抚摸着剑刃,面带微笑地将其拨开。
“你的剑术还不够精进。”卡斯尔说,“接下来,你可以选择继续住在我这里,也可以和外面那些臭汗满身的农民睡在一起。”
纳撒内尔收起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舱房。
他一夜未眠。不只因为周围糟糕的卫生环境,我想,大概还因为卡斯尔。
我试想过无数次与卡斯尔相逢时的情形,但我没想到会是以这种令人不怎么愉快的方式。留给我的故事还很长。
“纳撒内尔。”忽然,德库拉的声音从一个模糊不清的位置响了起来,周遭的景色迅速变暗,然后随着墙壁上火把的出现,我的视线重新亮了起来。
“你看到了什么?”他问我。
“卡斯尔。”
“那么他对你说了什么?”
“我的剑术还不够好。”
德库拉笑了笑,“以卡斯尔的身份,任何人的剑术都算不得好。”
“那么我和艾尔默比起来呢?”我问他。
“当然不够。”德库拉说,“我不能保证单凭回忆就能让有所进步。所以,我为你准备了这些。”
他打了个响指。黑暗中几把明晃晃的长剑一字排开,几个穿着罗马尼亚传统服饰的男人出现在地下大厅里,其中一个人丢给我一把长剑。
“这些是我的勇士。”德库拉的声音近在咫尺,似乎迅速移动到了我身边,“来和他们比比看吧。”
Chapter 29
那把长剑离我只有一臂的距离,但我无论如何也抓不到它了。我的左肩有一道整齐的切口,左臂被甩在身后的位置。但我浑身都是麻木的,他们砍断我的胳膊时,我感到了疼痛,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随后,那些罗马尼亚士兵又打断了我的肋骨和腿。
我趴在地上,身下一片潮湿,红色冰冷的血液从我的断臂处不断涌出。我动弹不得。我试着活动右边的手臂去抓住我的剑,但我做不到。
德库拉站在不远处的地方,没有过来帮我。但那些罗马尼亚士兵已经停手了。
“站得起来吗?”他问我。
那些人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仿佛我再不发出些动静就会围过来将我撕成碎片。我用右手撑住地面,仅凭右臂的力量坐了起来,左臂伤口的血汩汩地流到衣服上。我摸了摸被他们打折的右腿,发现它已经恢复了。于是我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失去左臂令我身体极不平衡。我摇晃着不稳的身体,两三步走到那把剑的位置,将它捡了起来,然后拾起我的左臂,重新装了回去。
现在它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与我的身体契合着。伤口很快消失,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太慢了。”德库拉依旧站在远处,“从你倒下到重新站起来,花了五分钟,这段时间足够让他们把你杀死几百遍了。”我不敢承认这就是我最快的速度。剧痛和随后的麻木令我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等我终于可以行动时,已经过了很久了。
我咬着嘴唇,感到它们微微颤抖。
“请继续。”我说,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握住了手里的剑。
那些勇士站在原地不动,仿佛一尊尊没有生命的石像。没有德库拉的命令,他们不会随意出手。于是我看了看德库拉。
城堡的主人眼神平静地回望我。
“你今天的极限就是这里了。”随后他断言道。
“还没结束!”我用剑指着那些勇士,“我还站在这里,我还能——”一道黑影划过我的眼前,在我后背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一大口鲜血从我口中喷涌出来,将前襟已经干涸的血迹又一次浸湿。我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德库拉。
“这个挑战对你来说太难了。”他扶住我的肩膀,因为我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倒在地上,“他们能把你伤害到什么程度,我最清楚不过。这个训练的目的是让你变强,而不是杀死你。”
我的意识已经逐渐模糊,靠着剑撑在地上做支持才没有倒下。他说的没错,从我倒下开始,我的身体就已经到了极限。只是我不死心,我不相信作为卡斯尔的血契者的我会这样不堪一击。凭着这样的身手,这样的体能,我一辈子都不能从“执法者”手里救出他。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在这里多耽误一秒,卡斯尔的生命就多一分威胁。
“我没有时间了。”我费力咽回嘴里的血艰难地开口,感到鼻腔里充满了金属味,“就算我现在回去,卡斯尔他还会活着吗?或许我一开始就不该留在这里看回忆。我想回到美国,救出卡斯尔。”
“我明白你的心情。”德库拉说,“但是这一切,都是卡斯尔安排的。你来到我这里,接受训练,是卡斯尔离开前嘱咐我的。”
“他……”我的眼睛看着德库拉,却渐渐不能聚焦,我的身体在滚烫地发热,我知道那是伤口在愈合,但速度很慢,我似乎没有多余的力量用于恢复了。喉咙阵阵发痒,我又咳出一口血。
我想喝点什么。忽然我听到石门开启的声音,一个人被推了进来。我确定那是一个人,因为在极度饥饿的状态下,我的嗅觉格外灵敏。我抬起眼皮,看着那个倒霉鬼。
是之前带我们来到这里的车夫。他浑身抖得像个筛子,双手被紧紧缚在身后,动弹不得。一个罗马尼亚士兵连拉带拽地将他送到了我面前。在他离我越来越近的时候,我耳边响起了强有力的“嘭嘭”声,那是鲜红的血液在血管里奔涌而过的声音,那是生命流过的声音,我踉跄着走上前,一把抓住了那个车夫。
他大声惨叫着,空荡的石室里回响着极度恐惧的呐喊。
近了,更近了。我看着他突突跳动着的颈部动脉,喉头上下滚动,忍不住吞咽了一口。
放下你所谓的理智!咬开他的脖子,啜饮他的血液!头脑中有一个疯狂的声音在叫嚣着,我一把拉过车夫,对着他的脖子张开嘴,露出獠牙对着他那个还未愈合的伤口狠狠咬了下去。
温热的鲜血瞬间喷溅,从我脸上缓缓流下来。而我一直紧紧抓着他,不停地从他身体里汲取鲜血。一开始他还会挣扎,两只手不停地挥舞着,渐渐地他的身体就软瘫下来,手臂也垂了下去。
我的手里还紧紧抓着他冰冷的尸体,直到咽下最后一口鲜血,我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震惊地丢开他的尸体,我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身上的伤口愈合得更快了,仿佛那可怜车夫的生命力全部都被我吸收了一样。我用手擦干净了嘴边残留的鲜血,德库拉的声音贴得我很近:“你感觉好点了吗?”
“如果是身体,那么已经足够好。”
德库拉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示意了一下那几个罗马尼亚士兵。他们离开,很快又带回了几个女人,她们看上去是本地人,全都被蒙着眼睛,脚上拴着锁链,走起路来那些沉重的链子摩擦在地上哗啦作响。
“还能继续下去吗?”他问我。
我抬起眼看着那几个心被送到面前的女人,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但我狠狠掐了掐手心,摇了摇头。德库拉随手抓过一个年轻女人,修长的手指一把握住她纤细的脖子,一声“喀啦”的脆响之后,她的脖子便无力地垂向了一边,嘴角溢出一道血迹。
“还能继续吗?”他又问我,同时拉过了第二个女人,“被你杀死还是被我杀死,对她们来说毫无差别;但对于你来说,却有很大不同。”
“我们还有第三种选择。”我说,拉过他怀里的女人,“放她们走。”
那女人似乎听懂了我的话,她跪了下来,用我勉强能听懂的英语断断续续地求饶。我想扶她起来,德库拉却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简直不可理喻。”他的瞳孔骤然缩小,现在他看我的眼神完全变了,似乎不再将我视为同类,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异端,我熟悉那种眼神。
我松开了女人。
“我终于知道卡斯尔为什么要把你送到这里来了。”他笑着说,“告诉我,你的本意是想要杀了她还是放她走?”
女人死死抱住我的腿,用哀求一般的声音哭着。
“吸干她的血。”我说。
“很好,那么我问你,即使再虔诚的人,会为了喝一瓶葡萄酒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