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江湖--伊芙-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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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大人物了。
沈夫人嗑了半天瓜子,总算看不下去,起身拍拍手,拔尖了原本就高亢的嗓音道:“都别打了,休息休息准备吃饭。”
那两人战得正欢,哪曾听见这头的叫唤?於是谁也没停手,兀自咬著对方的肩膀。
沈夫人见状,不悦地揪起细眉,咳嗽一声,一双小脚在地上快步溜达过去,双手捧缸一般环抱了个大圈,两条胳膊抖三抖,突然向外挥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不知哪儿来的一道金色光刀凭空横扫而过,打在纠缠一块的两人身上,沈家父子不约而同闷哼一声,凌空飞了出去,撞在柱子上。
见状,我一下跳了起来。没有看错的话,刚才那招的确是江湖上已经失传的内功心法──狮心风。
据说这是曾在江湖上掀起波澜的金狮派独门密技,後来传到最後一代女掌门手中,女掌门却在十七年前突然扬言退隐,此招数从此销声匿迹。
连我也不过在师傅偶尔回忆年轻时光的时候听他描述过,说是他当年下山修行,正巧见过金狮派的人使此招术,没想我胡江湖今天居然也有幸亲眼得见。
我抬头,拿了崇敬的眼神看沈夫人高大的背影,感慨良多,一时无言。
沈夫人收势,举起手上的绢子掩嘴浅笑,一双灵动的眸子扫过地上两人道:“还不回房处理一下伤口?吃饭的时候我可不想见血。”
沈家父子趴在地上乖乖点头:“遵命。”
换过合身的衣衫,我到沈金银房里给他擦药。他的房间实在是大,大得我感觉从门口走到他对面的凳子就足足花了一炷香的时间。
我坐在沈金银面前的凳子上给他擦脖子上的血,也不知是真痛还是假痛,沈金银只管没命似的嗯唉乱叫。
我於是拿开绢子问:“是真疼?”
沈金银用力点头,神情夸张:“疼死了。”
“那你还是自己擦吧。”把绢子递给他,我可再也受不了看他喊疼,喊得我也心疼得要命。
可是沈金银不从,又把绢子塞回来,将脑袋一起凑上前,愣是要我给他擦。
我瞧他一脸期待,只得继续刚才的工作,一面不忘问他:“沈金银,你娘是不是那个退出江湖的金狮派女掌门?”
“不知道。”沈金银两只手托住自己的下巴,瞪大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珠子,乐呵呵地瞧著我的脸。
我看他一眼,抬手为他擦干净嘴角旁破裂的伤口,於是又听到沈金银痛得!!地抽气。
手指一颤,停下手上的动作,我作势起身,说:“还是找别人给你上药吧。”
沈金银一把拉住我的袖口,抬起委屈的眼来瞅我,直瞅到我与心不安,重新坐下,这才嘟起嘴凑到我跟前,说:“你给我吹一吹就不疼了。”
“真的?”我怎麽不知道吹气还有这种功用?
“当然是真的。”沈金银二话不说,硬扯住我的袖子叫我吹气。
我於是弯下腰来往沈金银的伤口上呼哧呼哧地吹,然後盯住他的伤口问:“好点没?”
沈金银把小指同麽指相捏,摆到我眼前说:“只好了那麽一点点,再吹!”
我听命继续吹,一个一个伤口吹过来,吹得肺都快抽筋。
沈金银玩得开心,食指到处乱点,说:“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整张脸几乎都被我吹了个遍,最後他的手指终於回到自己嘴巴上,说:“这里特别疼。”
我将脑袋凑过去要吹,被沈金银大手一下拦住,冲我眨眨眼,笑得暧昧:“特别疼,光吹没有用。”
“那要怎麽办?”我颇为难,无奈盯住他红润的双唇。
沈金银闭眼噘嘴,喃喃道:“吹气只可止疼,亲亲方能治病。”
我看定沈金银嘴边难掩的奸笑,总算明白他的意思。心头霎时绽开一朵大红花,我眯眼清了清嗓子,四下里看看,硕大的房间才我们两个,别无他人。这才大了胆子,吸气,吐气,再吸气,猛的把嘴巴压将上去。
就听“吱呀”一声,一个清脆的嗓音自门口响起:“少爷,夫人说开饭了!”
我的嘴“!啦”一下歪到一边去,身子也顺势转向一旁的窗口,只觉脸颊上血气倒涌,烫得灼人。
沈金银坐在凳子上转头,一张脸要死不活地道:“知道了!”
那人这才退出去。
我咳嗽一声,回身要朝外走,被沈金银一把抓住,低头去看,就见他伸长了脖子冲我眨眼:“继续。”
我於是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两只手掌托起沈金银的两腮,把脑袋慢慢靠近,终於能够看清他颤抖的睫毛,以及眼角边笑出来的褶皱。鼻间嗅到沈金银身上那股独特的钱财气,平日里从来不以为意的味道,此刻闻起来却格外诱人。
我的嘴唇擦过沈金银的脸颊,碰上他柔嫩的双唇,才不过一瞬间的定格,大门再一次被人推开。
只听尖细的沈夫人的声音穿透空气,刺入我俩耳中:“金银啊!你非得让娘亲自来请你才肯吃饭是不是啊?”
沈金银的身子一僵,啪地推开我站了起来。我没防这一招,哎呦一声跌到地上,撞得眼前金星直冒。
沈夫人进屋瞧见了,过来搀起我,白沈金银一眼,骂:“这麽大了也不懂事,还在房里打架!”另一只手勾住他的胳膊一块儿拖出屋外,“快来尝尝娘亲自做的菜!”
我们三个一同来到主屋,沈老爷早在满满的酒菜桌边坐好,看见我们随沈夫人一路扭进去,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嘀咕道:“不是断绝关系了吗?还在我们沈家吃饭做什麽!”这话听著像自言自语,却大声到每个人都能听见。
我悄悄斜过眼去瞥沈金银,果然见他板起面孔吼回去:“我只跟你断绝父子关系,可没跟娘断绝关系!”
沈老爷一时语塞,瞠目结舌。
便见沈夫人抬起巴掌,照著沈金银後脑勺就是一掌,双手叉腰阴阳怪气地责问道:“怎麽?想造反啊!挑拨你爹休了我是不是啊?”
沈金银面色一下变得惨白,浑身哆嗦,就差没当场跪下,连忙解释:“没有,绝对没有!我哪敢挑拨你们这对鸳鸯!”
沈夫人这才歇歇气,回过头来招呼我坐下,笑得春光明媚:“江湖啊,你别客气,多吃一点。”说著给我碗里放了一片大白菜叶子,还是泛黄的那种。
我连忙道谢。
沈金银回过头来瞧一眼,说:“娘,江湖喜欢吃肉。”
罢了,伸长筷子到盛红烧肉的盘子里去,瞧准一块精肉夹了起来,筷子才刚提到半空,一道黑影突然从天而降,一下夹住沈金银筷子上那块肉。
沈金银抬头,顿时蹙起眉头,咬牙一字一顿往外吐气,道:“放手!”
对面的沈老爷纹丝不动,筷子在手里捏地牢牢,他挑起一边眉毛,似笑非笑说:“我先看中的。”
沈金银於是大怒,眼珠瞪得快从眼眶里蹦出来,不觉提高音量:“是我先夹起来的!”
我如坐针毡,左右看看,挥手干笑劝道:“算了,算了。我吃菜就好。”
没想沈金银居然喝令说:“闭嘴!跟你无关!”
我尴尬非常,埋下头去努力扒碗里的白饭,沈夫人却在一旁呵呵笑著拍我的肩膀,又给我夹了一片泛黄的菜叶子,低声道:“没事儿,习惯就好。”
“沈夫人。”我转头,怯生生地压低嗓门,用气声发问,“他们两个为什麽要断绝父子关系?”
沈夫人闻言一愣,遂慢慢眯起眼,视线朝那边正较力的两人瞥了一下,长叹一口气,随後仰起头,像是叙述一个悠久的神话一般,缓缓回忆起当年的故事来──
“那一年,我们沈家从小养著的那匹马驹,终於抵抗不过岁月蹉跎,濒临老死。老爷同金银都对这马儿存著深厚的感情,见它将死,伤心难忍,纷纷伏倒在马厩外痛哭一场。要知道,这匹马陪伴他们父子的时间之久,几乎多过我陪伴他们的时间。”沈夫人说到这里,不觉抬起手中的绢子在脸颊边按一按。
我了然点头,默默地去望桌子那边横眉瞪眼争夺红烧肉的沈金银。原来,他曾经历过面临痛失好友的悲伤。
“可是,对於这匹将死的老马的处理态度,父子两人却抱持了迥异的态度。”沈夫人收起手绢,正襟危坐,转手将桌上的筷子用力那麽一拍,神态颇似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她说:“老爷主张应该奉养老马至死,再将它的尸体埋在後山,它忠苦一生,要葬得风光;金银却说,应该乘著马儿还未死去,将它低价卖出,也算毕生最後一桩贡献。”
咦?
沈夫人当下口沫横飞神采飞扬,对自己的儿子引以为豪:“金银不愧是沈家的孩子,真是懂得买卖之道,知晓即便是那样的老马,总也会有肯出钱的傻瓜让我们最後捞回一票。妙哉妙哉!”她摇头摆尾,连连称道。
我只觉脸上的表情僵硬异常,踌躇半天,这才艰难地开口问:“後来呢?”
沈夫人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矜持地拿绢子掩嘴,咳嗽一声,才说:“後来两人相持不下,一直没能最终定夺处理方法。老马却终於没有挨过去,变作了死马,只得按照老爷说的厚葬。金银自觉是被我们欺骗了,一气之下扬言离家出走,老爷就说,只要他敢踏出沈家大门,就同他断绝父子关系。然後,金银就走了。”
那以後的事情我可以简述──沈金银路遇劫匪,又被我误认作飞贼打伤,随後为了补偿,我带上他一同寻找飓风派的大师兄,顺便闯荡江湖。绕了一个大圈子,最终回到沈家。
我皱起面皮呵呵地笑,回头又扒两口白饭到嘴里。
吃过饭,沈金银拉我去逛他们家的绸缎庄,说要给我做两件新衣裳,否则我这副穷酸相实在太丢他的脸面。
走在半道,街头路人纷纷给沈金银鞠躬打招呼,我这才终於有点他是富家公子的真实感。不知为何,心头倒是生出一丝小小的不悦,总好像我俩之间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阻隔了。
我们到了绸缎庄,夥计出来看见沈金银,忙不迭点头哈腰地招呼:“公子好,公子好。”
沈金银冲我使个眼色,手往台前那麽一指,道:“今天本公子大发慈悲,这些缎子任你挑来做衣服,一文不收。还不快点谢谢我?”
看他的神情,好不得意。
“多谢公子。”
我道完谢,回头去瞧花花绿绿琳琅满目的绸缎料子,每一匹都是高档货,细致润滑,闪闪发亮,直叫人看得眼花缭乱,难以抉择。
沈金银见我无从入手,随手拣起一块来搁到我身上比划:“嗯,这块不错。”继而回手又拎起另一块,“这块也挺好,都包起来好了。”
我看他拿了一块又一块,不知究竟打算给我做几件新衣,忍不住出声叫他:“沈金银。”
“干什麽?”他回头来看我。
我挤到他身边去,两眼瞧著夥计给我们剪绸缎,一面小声道:“沈金银,这里的料子是挺好,不过绸缎不耐穿,有没有粗布可以做衣服的?”
沈金银闻言,像是遭人侮蔑了一般,一掌打在我胸口,瞪起眼珠,满脸孺子不可教的神态,难以置信地开口道:“你这穷光蛋!我好心带你来绸缎庄,你居然问我要粗布!”
他的大嗓门引来那头夥计的注目,沈金银即刻扭头吼回去:“看什麽!都别剪了,把缎子给我收回去!”说罢,一把握起我的手,拉我到绸缎庄後头的院子里,见著一个夥计就问:“最近有没有新到的好货?要结实一点的料子。”
夥计说:“刚到了一批新货,我带您去看。”随後一转身,引我们来到卸货地点。
我被沈金银拽进去,看见一箱一箱的缎子正源源不断自外头抬进来,夥计们跑进跑出忙得很,沈金银只是随手打开一个箱子,拣出两匹料子到我面前,说:“你自己摸摸看,我家卖的都是好货,不比你穿的那些破布差到哪里去!”
正说著,外头进来一队人,带头的一男一女走路稳稳当当,很有一点底气,我就觉得那两人瞧著似曾相识,於是目不转睛地盯著他们看。沈金银见我注意力没放在他身上,奇怪地顺著我的视线回过头去,才看一眼,身子就僵住了。
那头那个男人大步踏过来,一眼正瞅见这儿的沈金银,动作也是一僵。
随即,两人不约而同大叫一声──
“是你!”
“是你!”
男人反应极快,话才出口,右手便从背後抽出一把大刀,飓风一般往沈金银头顶上劈了过来。见状,我几乎是身体自发冲出去的,一下挡在沈金银前头,两手高举过头,瞄准时机,左右相合,牢牢将那刀刃按在自己手掌之间。
就听耳旁响起夥计一声迟来的问句:“镖头,原来你认识我们家公子?”
男人闻言,与沈金银同时呆愣了一下,转眼瞥对方一眼,张嘴异口同声道──
“不认识。”
“没见过。”
这时,我终於记起,原来面前这队人就是我们当日在荒凉古道的茶摊面前打劫的镖队。他们千里迢迢护送的,原来正是沈金银自家的绸缎。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
後来,沈金银为我挑了几匹结实的缎子,带我出了他家的绸缎庄,回到沈家,又找来裁缝,当场给我做新衣。
沈金银乐滋滋地瞧我任人摆布地量手脚长短、腰宽胸围,他自己心满意足地趴在床头喝茶嚼甜点,好像很开心的模样,间或还从床头跳起来,塞两个核桃干到我嘴里,问我:“好不好吃?”
我尚未把那核桃干咽下去,就听外头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进来禀报说:“夫人请少爷去。”
沈金银答:“知道了。”回头又给我嘴里塞了一个核桃干,拿手拍我的脸颊,说,“我马上回来。”
结果他一去就是大半天,我的两件衣裳都做好了也没看到沈金银的影子。於是无所事事地换了新衣靠在窗边发呆,遥望园子里碧波荡漾的池塘,一直到夕阳西沈,才听见远远的响起一声沈夫人高昂的呼喝──
“金银!你给我站住!”
不一会儿,清脆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大门啪地被踢开,我回过头去,就见沈金银满脸煞气地闯进来,随後又猛力合上门,上了栓。
“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