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心-绝情-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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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该阻我杀他。”辛如铁轻叹,“你也不想让他和陆真有机会相见吧。”凌绝心表明认定了陆真后,父亲就把他逼离山庄,并广为散布陆真已死的消息,其实就是想成全他们。也许凌绝心未必知道,但他却十分清楚父亲的苦心孤诣——当年贺兰回风一事轰动江湖,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如果凌绝心不隐名避世,绝不可能和陆真过得幸福。
“缘之一字,不可勉强。如果贺兰回风与陆真注定有缘,硬要破坏未免有亏阴德。更何况滥杀无辜,罪孽深重。”
“你知道我不在乎这些。”辛如铁摇摇头。在他的世界里,凌绝心的幸福凌驾于一切之上。
“我知道。你在乎的一直是你哥。”当日众人不见贺兰回风的尸身,也曾怀疑过他没死,但找了两年不果,也就渐渐淡忘了。没想到辛如铁为了凌绝心,竟然坚持找了这么多年。
“我只在乎他一个。”辛如铁说得很慢,很慎重。他相信,这句话真正的意思,父亲听得懂。
沉默了一阵,怀虚道:“你确定不要他给你治病?”
“是。”辛如铁答得斩钉截铁。
“你也不打算再回山庄了?”
辛如铁淡淡一笑:“即使有心,我也无力回去了。”从山庄赶到天山的途中,他已经出现了七窍流血的症状,与之相伴的是急剧地衰弱下去的精神与体力。为战贺兰回风,他一直以最坚韧的意志强迫着自己撑下去,但这次中掌后的昏迷让他知道,自己已经快到极限了。
怀虚轻轻叹息:“那你就留在这里吧。”
“好。”他并没有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尽管和他原先设想的结局有所不同,但能够在父亲的陪伴下静静地过完最后的日子,亦是莫大的福气。
他知道父亲不会因为他的离开而太伤心。因为对一个相信佛祖的人来说,今生结束之后,还有来生。
如果有来生。
如果有来生……
来生之前的时间,仿佛是粘稠而凝滞的,流动得很缓慢。
他的房外是一个幽深的庭院,种着几丛夜合花。
除了睡觉之外,他大部分时间都坐在庭院的石阶上,安静地仰望天空。
他能看到事物已经一天比一天模糊。那是脑内的异物不断增大所致。很快,他的世界就会变成一片黑暗。
然而他十分平静,因为他知道那黑暗不会持续太久。他凭记忆来辨别方位,用步数来丈量距离,在这一房一院中如常活动,并没有让每天三次送饭来给他的怀虚看出异状。
他头痛发作的次数更加频繁,渐渐地,因为七心莲的影响,他已经不怎么能够进食。在这样虚弱的情况下,断魂掌造成的伤势不啻雪上加霜。但他拒绝了怀虚的再次治疗。怀虚并没有坚持,只是在离开庭院之后,对着苍茫的雪峰发出低低的叹息。
凌绝心和陆真赶到龙吟寺的时候,他已经完全不能视物。
那时他坐在石阶上,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把脸转到了怀虚进来的方向。
“他来了,你愿意见他吗?”怀虚仍是淡然的口吻,然而和平时似乎有些不同。
他一时有点怔忡,然后很快地明白过来。剑眉皱起:“是你把他叫来的吗?”
“是。”
“何必呢?”他长叹,“相见争如不见。”
“我本以为,你会希望他陪在你身边。”
“你不是我,又怎么知道我希望他陪在我身边?”他的语气带了不自知的尖锐。
怀虚缓缓地道:“你不是他,又怎么知道他希望陪在陆真身边?”
他一震,垂头不语。
“你愿意见他吗?”怀虚又问了一次。
“不。”他想了想,仍然没有改变主意。
每一次怀虚进来都会问他:“你愿意见他吗?”
他的答案一直是最初那个。
他不知道他现在和凌绝心隔了多远。也许是一堵墙,也许是一扇门。但是他知道他即将和凌绝心隔得多远。那是生和死,那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既然最终是要隔绝,不如从开始就隔绝。
黑夜和白昼的界限不再分明。
他的睡眠,开始变得浅而短。身体像是预知了即将要到来的长眠一般,拚命地延长清醒的时光。
他仍然喜欢坐在石阶上,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于是,他捕捉到了夜合花开的那一个瞬间。
浓郁而醇厚的香气,伴着童年的记忆扑面而来。
那是一个清凉夏夜,在静安阁的中庭,他和凌绝心争扑流萤。
凌绝心捉到的萤火虫比他多,那副笑嘻嘻的得意样子仿佛还在眼前。那时满天繁星璀璨,两人童稚无猜,真正好时光。
想着旧事,他静静微笑。
那夜,玩够了,闹够了,母亲教他们读诗。婉转的声线,至今犹在耳边。
他神驰万里,低声诵念:“夜合花开香满庭,夜深微雨醉初醒。珍重远书何由答,旧事凄凉不可听……”
尚未念完,他便听得有一声低沉的抽泣响起。这声抽泣很短暂,仿佛是从狠命压抑中意外逃逸出来的,饱含了不能言说的痛楚。
辛如铁一愣。
但这声抽泣过后便再无声息,仿佛它的出现源自他的幻觉。
静默,像是一道极细的丝线,紧紧地缠住了他的心,并且不断收紧。
“是你吗?”他的声音微微发抖,脸庞不确定地转向抽泣声的来处,却只能看见一片漆黑。
没有回答。
“是你吗?”他站起身,开始向前摸索。
而他的这个动作,就像星火一样,瞬间点燃了一场崩溃般的哭泣。
第二十五章
辛如铁沿着哭声前行,终于触摸到一个剧烈地颤抖着的身体。
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如同被砺石狠狠地刮擦着,血肉模糊。他把凌绝心拥入怀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无法判断凌绝心在这庭院中呆了多久,看了他多久,为他难过了多久。他想自己真的是很蠢,竟然一点儿也没有想到,自己失明的事情就算瞒得过怀虚,又怎么可能瞒得过被称为神医的凌绝心。
感到肩膀的衣料迅速地湿透了,他收紧双臂,却瞬间觉察异样。
怀中的身体,单薄得好像用力一抱便会折断!
耸然一惊,他松开手,向凌绝心脸上抚去。
果然,掌底的感觉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此时的凌绝心,已是骨立形销!
“你……你怎么了?”从哆嗦着的唇间吐出的词句不能连贯,他头一次因为眼前的黑暗觉得惊惶。凌绝心是怎么了?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凌绝心一动不动地站着,任由竹枝般枯瘦的手指不断在自己的脸上和身上摸索。
辛如铁脸上的神情由震惊变为焦急,然后是茫然,最终定格成痛苦。
总有温柔星光流转于其间的一双凤眸中,早已星光黯淡。
其实就在怀虚第一次问辛如铁要不要见他的时候,他就跟在怀虚身后进来了。他把步伐调到和怀虚一致,并且落地时放得极轻。而面向着他们的辛如铁,只“看到”怀虚一个人。
也不知道自己在这庭院中待了多久,只有怀虚的进出提醒他时间在流逝。他便如一尊石像立在庭院中,隔着一段短短的距离,遥遥地看着辛如铁。
看着他病发时艰难地忍受剧痛,看着他进食后难以自抑地呕吐,看着他平静地擦去脸上的血迹……凌绝心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从怀虚告诉他辛如铁打算和贺兰回风同归于尽的那一刻起,他已经明白自己早就彻底地失去了对辛如铁说爱的资格。
他终于领悟,二十年来,一次又一次的离开,一次又一次的忽略……他给辛如铁的伤害,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是何等深重的伤害,才会使得一个人宁愿殉身于所爱之人的幸福,也不愿意再去守候一段无望的感情?
被这样地伤害过之后,辛如铁还怎么可能会相信,自己想要告诉他的、“突如其来”的爱恋?
历经了山庄里三十多天的忧痛煎熬,路途上接近十日的舟车劳顿,小院中两昼一夜的不寝不食,凌绝心最后的体力,也即将在这场歇斯底里的哭泣中耗尽。
头脑有些昏沉。辛如铁声音隐隐约约地响起,像是隔了几道厚重的墙,传到耳边时,已经听不分明。
然而他辨识得出那语气是急切的,像是在询问着他什么。他无力回答那些问题,可是心里有很多很多话,想要说给眼前的人听。
他竭力抵御潮水般上涨的晕眩感,仿佛自言自语地低喃:“我知道你不信我……”巍巍颤颤地伸出双手,捧住辛如铁的脸,凭着记忆,吻了下去。
这凌绝心第一个主动送出的吻。
辛如铁并不知道,其实他是凌绝心唯一吻过的人。
辛如铁感到有冰冷的唇瓣贴上了自己的,轻缓而笨拙地摩挲。
舌尖,尝到了泪水的咸涩味道。
微弱的嗓音,犹如利箭射中了胸膛,直直地插到心底:
“我的心……早就给你了……”
“我知道……你不信我……”
“我想……等我陪着你到了黄泉……”
“……也许你就信了……”
完全出乎意料的表白,使得辛如铁全身发僵。他还没来得及分辨,刹那之间就充满了胸腔的酸意到底代表着什么,就觉得双臂一沉,而怀中的人再无声息。
从冰冷黑暗的沉寂世界中脱困而出,凌绝心感到辛如铁身上那股死气沉沉的平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勃发的震怒。
“你居然……”辛如铁气得全身发抖,“你居然在那里站了两天……你这是要找死!”两天了,自己竟然没能发现庭院中还有个大活人。凌绝心根本就没有动过,也没有吃过、喝过,更没有睡过!
凌绝心浅浅地笑了:“反正你不想活了,我也只是陪着你。”
“你!”
“我知道……我如果说我爱你,你是不会信的。”凌绝心的美眸泛着晶莹的水光,“你会觉得我是在可怜你,是为了让你活下去而欺骗你。”
辛如铁沉默。他不得不承认,凌绝心说得没错。其实直到现在,对于凌绝心在晕厥前的那段告白,他仍然觉得那是自己的一场梦。
“可是没有你,我是真的不想活下去了……”凌绝心紧紧地捉住他的手,“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只要你死了,我就决不会比你多活一个时辰!”
“你……你好狠……”从极酸的心底发出的深深叹息,冲到喉间已成哽咽。
凝视着那张憔悴得令自己心碎的脸,凌绝心的声音也哽住了:“辛如铁,你的名字没起错,当真是心如铁石……竟把自己折磨成这样……倘若我行事不狠绝些,岂不是辜负了我的名字?”
辛如铁怔怔地听着,忽然一把抱住了他:“哥哥……”声音里是按捺不住的悲伤和感动。
凌绝心热泪盈眶,却微微地笑着,低低的声音带着磐石般不可撼动的坚定意味:“活,就一起活;死,就一起死。无论如何,我总是陪着你。”
辛如铁看不见凌绝心温柔的目光,却感觉到他温暖的气息像轻柔的羽毛拂过耳边:“我们到哪里去,就由你来选……”
尾声
很多年之后,江湖中流传着两个传奇故事。
一个故事是:神医凌绝心成功地为一个病人开颅取患,被杏林众医视为神话。此后,他将衣钵传给弟子,不知所踪。
另一个故事是:碧血山庄二小姐辛悦在十五岁那年,从父亲的手上接过了庄主之位,成为那个时代里,整个江湖中最负盛名的女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