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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

天堂蒜薹之歌-第26部分

小说: 天堂蒜薹之歌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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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个~~表子养的~~狗杂种,提上了裤子你就~~念圣经~~〃
  他哭笑不得,看见从高岗处射来两道贼亮的光,那光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像铰布的剪刀一样。紧接着听到了马达轰鸣。路两侧的树木和草地都清晰可辨,一只肥胖的金钱豹子夹着尾巴潜进树的阴影里。毛驴浑身冒冷汗,高羊紧紧地抱着它的头,把车逼到路的尽边处。灯光照得四叔的母牛像兔子一样瘦小。四叔也跳下车来,抓着牛的鼻绳,把车逼到路尽边。
  那灯光把他们都照烂了。一个黑糊糊的大兽瞪着大眼扑上来,连豹子都吓退了,何况驴牛。后来发生的事就像开玩笑一样就像做梦一样就像拉屎撒尿一样。
  高羊记得那辆汽车像座大山一样冲着他们压过来,在一阵咯咯唧唧的巨响里,四叔的母牛,四叔的牛车,四叔的蒜薹,连同四叔,都被黑暗吞没了。他一睁眼就看到一块玻璃后有一个中年人虚胖浮肿微笑着的脸和另一块大玻璃后一个中年人龇牙咧嘴的脸。他和驴都趴在了汽车的喷吐着热气的头上。
  他记得那辆汽车缓缓地爬过来,四叔的牛惊恐地鸣叫着,四叔紧紧地搂着它的头。在炽烈的白光里,四叔的头收缩了,变得像一个钢头铜头,闪烁着青光蓝光,四叔眯缝着眼,张大着嘴,四叔满脸都是惶惶不安、可怜巴巴的神情。四叔的两扇招风耳朵被白光射透了。汽车的保险杠缓缓地撞着四叔的腿和牛的腿,四叔的身体往前一扑,然后就横着飞起来,胳膊扎煞着像翅膀,衣衫飘舞着像羽毛。四叔落在一丛白蜡条里。牛的头弯曲了,牛趴下了。汽车缓缓地轧上来,它先把牛和破车往前推进了一段,又把它们轧在肚皮下。
  后来呢?后来车里的胖子说:〃快跑!〃车里的瘦子把车往后倒,倒不动,硬倒,倒出去了,又绕过高羊和毛驴往前跑。正是大下坡,车滑着,哗哗啦啦漏着水,水箱破了,漏着水跑。
  高羊抱着驴头苦冥想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这是怎么回事呢?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头囫囵着,鼻子、眼、耳朵、嘴,样样俱全,摸摸毛驴的头,也是样样俱全,只是它那两扇大耳朵像冰一样凉。他一张嘴,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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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弹起三弦俺喜洋洋
  歌唱英明党中央
  三中全会好路线
  父老兄弟们,种蒜发财把身翻
  ……1987年正月,张扣在青羊集王明牛三儿结婚宴席上演唱喜庆曲儿。是夜宾客狂欢,张扣烂醉如泥,在王家昏睡三日方醒
  一
  被抓进监牢的第二天夜里,四婶梦见四叔浑身是血,站在自己床前,说:
  〃老婆子,你在这里吃着现成饭,享着清闲福,不替我伸冤报仇了?〃四婶说:〃老头子,你的冤伸不了了,你的仇也报不了了,我犯了罪了。〃四叔叹了口气说:〃那就算了吧,我把二百元钱塞在了窗台下第二道砖缝里,有朝一日你出狱,把钱取出来,拿出一百元,给我扎座金库,多装进些财宝,阴间和阳间一样,干什么事都要走后门,没钱玩不转。〃四叔抹抹脸上的血,慢吞吞地走了。
  四婶惊醒,冷汗浸透了铁甲一样的被子。四叔满身鲜血的悲惨形象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恐怖又悲伤。真有阴曹地府吗?她想,回家后头一件事,就是抠抠窗台下第二条砖缝,如果能抠出二百元钱,就是真有阴曹地府啦。这事可不能让老大和老二知道,这两个杂种,一个赛一个的歹毒。
  想起儿子四婶就叹气。对面床上的女犯人也叹气。她也在想儿子。夜里,女犯人又被拉去提审,回来后又是一头扑到床上,哭一阵,就发呆,叹气,一声接一声。
  女犯人睡着了,打着呼噜,忽快忽慢的,好像也在做梦。
  四婶再也睡不着了。一只蝙蝠从铁窗棂间飞进来,转几个圈又飞出去。黑夜无边无沿,到处都是呓语声,到处都响彻鹦鹉们不祥的啼叫声。
  四婶披着衣服走到院子里,在邻家鹦鹉们的怪叫声里,望着天上的星辰和那半块越升越高的月亮。后半夜了,四叔还不回来,她很着急。
  晚饭后,她对二儿子说:〃一相,你不去迎迎你爹?〃
  〃迎什么!不该回来迎也回不来,该回来不迎也是就回来了!〃老二说。
  第53节:多遭几十年罪
  四婶无言以对,沉默了半天,才说:
  〃养你干什么呀!?〃
  〃谁要你们养的?你们当初就该把我塞到尿罐里淹死,也省了我多遭几十年罪!〃
  四婶被噎得哑口无言,坐在炕沿上掉眼泪。
  黄黄的月光涂在地上,四婶的影子倒在地上。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四婶急忙去开门,一个人跌进去。
  〃四婶……〃高羊哭着说,〃四叔让汽车撞死啦……〃
  四婶瘫在地上,不会动了。高羊把她拉起来,捶肩打背好一阵,四婶吐出一些口水,嗷嗷地哭着,喊叫:
  〃老大……老二……金菊……快起来,你爹被汽车撞死啦……〃
  金菊挺着大肚子跑出来,老大和老二随后跑出来。
  二
  天放亮的时候,两辆马车进了胡同,停在门前的打麦场上。四婶跑过去,一声接一声地呼唤着老头子。打麦场上站满了人,连村主任高金角都来了。老大和老二站在车旁,都铁青着脸不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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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爹哪?你爹在哪里?〃四婶扎煞着胳膊问。
  老大蹲在地上,抱着头,低沉地哭着:
  〃爹呀……我的亲爹……〃
  老二不哭,猛地掀开蒙住车厢的塑料布,露出了直挺挺地躺在车厢里的四叔。他张着嘴,瞪着眼,腮上沾着泥土。
  老头子,老头子,你死得好惨。我摸着你的脸,摸着你的手。你的脸冰凉,你的手也冰凉,前天晚上你还是个旺活的人,今早上就成了个凉死尸啦!
  四婶摸索着四叔的光头,摸索着四叔的耳朵。他穿着一件破夹袄,袒着半个瘪瘪的黑肚子。裤子被扯烂了,腿上血肉模糊。
  老头子,你是个庄户人,按说应该顶死耐活的,难道碰一下腿你就死了吗?她摸着四叔冰凉的头,寻找着伤处。她摸到了,在四叔的头心子上,有一块鸡蛋大的凹陷,就是这儿,老头子,他们把你的头盖骨砸碎啦,把骨头碴子砸进你的脑子里去啦,所以你就死了。
  上来两位乡亲把四婶拉开了。她牙关紧闭,喘不上气,眼见就憋死了。她听到金菊哭着爹叫着娘。有两个人用筷子撬开她的嘴。〃轻点,轻点,别把牙撬掉!〃搬着她的脑袋的人提醒那位用筷子撬牙齿的人。她的嘴巴被撬开了,有人往嘴里给她灌凉水。她醒了。
  另一辆马车上,拉着花母牛的尸体。牛身体侧歪着,四条腿像机关枪一样,架在马车的草棚栏杆上。母牛的肚子鼓得很高,那条小牛似乎在它肚子里蠕动着。
  哭一阵,嚎一阵,看看日头,已是三竿子高。村主任高金角说:
  〃方一君,你爹就这样了,哭也哭不转,大热的天,尸体搁久了就要发臭,赶快收殓。有什么新衣裳,给你爹换上,雇辆车,送到县里去火葬。这条死牛,也该剥皮卖肉,赶明儿正好逢集,牛肉很贵,卖卖牛肉牛皮,你爹的殡葬费就够啦!〃
  〃大叔,〃方一君问,〃俺爹就这么白白地死了?听高羊说,他和俺爹都把车停在了路边,是司机硬把车开上来的。〃
  高金角说:〃噢,是这样?那司机该判徒刑,车主还要赔偿你家的人命钱!是哪里的车?〃
  〃是乡政府的,王安书记也坐在驾驶楼里。〃高羊说。
  高金角脸色变黄,严厉地说:
  〃高羊,你可不许瞎说!你看清楚了吗?〃
  〃大叔,俺没瞎说。乡政府的车往前跑了一段,水箱漏光了水,跑不动了。我正抱着四叔在哭呢,王书记和张司机又跑回来了。司机浑身哆嗦,嘴里一股酒味。王书记安慰他:'小张,别怕,有我哩。'王书记问俺是哪个村的,俺说了。俺听到王书记长舒一口气,王书记说:'小张,你别怕,是咱乡里的农民,事情好办极了,给他们家点钱就是啦!〃高羊啰啰嗦嗦地说。
  高金角严肃地说:
  〃高羊,说话要负责任啊!你看清车牌号码了吗?没看清可不要乱说。〃
  〃那是辆黑车,根本就没挂牌,白天不敢出去,都是夜里活动!〃养鹦鹉的高直楞恶声恶气地说:〃那个司机,是王安老婆的叔兄弟,原是个开拖拉机的,根本没有开汽车的执照!〃
  高金角怒吼一声:
  〃高直楞!〃
  高直楞直愣着眼,说:
  〃怎么啦?不让说话?你怕他,俺可不怕他!俺舅舅是市委组织部副部长,他王安算根屌毛!〃
  〃喔,你还有这么一个舅舅?那你是不用怕什么,随便说吧。〃高金角转脸对方家兄弟说,〃这事情不简单,我一个村主任,管不了这样的事情,你们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只有两条要求:第一,死尸要火葬,这是县里的规定;第二,卖了牛肉要向村委会交十块钱管理费,这是乡里的规定。〃
  〃方老大,方老二,你们这些窝囊废!〃高直楞说,〃把你爹的尸体抬到乡里去,看看他王安怎么办!〃
  方老大还在犹豫,方老二把眼一瞪,说:
  〃走,大哥!金菊看家,娘你也去!〃
  老大和老二从车上把老头子拖下来。老头子像一条死狗,趴在地上。我说:〃老二,等等,给你爹换上件衣裳吧,他还有一件新棉袄,让他穿上吧,这是去见官,体面点好……〃老二说:〃人都死了,还要屁的体面!〃老二摘下一扇门板来,把老头子搬上去,起先是趴着,我说:〃老二,让你爹仰着吧。〃老二把他爹翻了一个身,脸朝了上,两只大眼死瞪着天。高直楞这个好人,家去找了绳子和杠子,把门板捆好了。老大瘸着腿在前,老二直着腰在后,兄弟俩抬着他爹朝乡政府走,我跟在后边。村里的男男女女一大溜,拖拖拉拉地跟在我身后。高马那个小杂种也来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我和老头子的闺女女婿了。他走到老大身边,一把抢过杠子去。高马和老二一般高矮,门板端平了,老头子的头也不滚来滚去了。抬到乡政府,把大门的不让进,让高马一膀子就扛到一边去了。乡政府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条大狗蹲在伙房门口冲着我们汪汪地叫。那辆撞死我家老头子的车停在院子里,车上拉着一车绿蒜薹。车头上尽是些血。
  〃他大嫂子,你的案子有点眉目了吧?〃四婶关切地问那个中年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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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要判了,俺别无牵挂,就是舍不得俺那好孩子。〃中年女人眼泪汪汪地说。
  〃他嫂子,想开点吧,孩子小时,都像小狗一样围着娘转,长大了,就不一样了。〃四婶说。
  那辆车上沾着俺老头子的血,沾着俺家那条母牛的血,一股血腥味,一股蒜薹味。俺家那车蒜薹也让他们给糟害啦,俺那老头子血一滴汗一滴种出来的蒜薹,都给糟害了。俺一家三口,守着老头子的死尸,在乡政府大院里等啊等啊,等到天晌,连个过来问问的也没有。苍蝇在老头子脸上爬呀爬呀,它们一边爬,一边往老头子的眼里、嘴里、鼻孔眼子里、耳朵眼子里下白渣。白渣?白渣就是蛆啊,一转眼那些白渣就乌乌压压地活起来了。苍蝇一群群地飞着,赶走了这一群,那一群又飞来了。俺去墙上撕下一块报纸,蒙在老头子脸上,哪能蒙得住呢?那些苍蝇从报纸底下又钻进去了!那么多人都来看热闹,东村西村,南邻北舍都来了,就是不见一个官家的人。俺家老二到大院外的饭店里称了两斤油条,用块报纸兜着,叫俺吃,俺咬了一口,那块油条在嘴里乱打滚就是咽不下去。俺怎么能咽下去呢?老头子的死尸就摆在俺眼前,曝晒了一上午,都有味了。俺家老大也不吃。就老二自己吃。老二还爬到那辆汽车上,拖下一大捆蒜薹。他一手拤着绿蒜薹,一手拿着黄油条,左咬一口,右咬一口,两个眼珠子瞪着,两个腮帮子鼓凸着,狼吞虎咽。俺知道,二小子虽然愣怔,但他心里也不好受,怎么着也是他爹啊。
  日头发红的时候,到底等来了一个官家的人,是那个杨助理员,原先,他算是俺家的瓜蔓子亲戚,但自从金菊跟了高马,他就不是俺的瓜蔓子亲戚了。俺家老大叫过他〃八舅〃,俺家老二给他家不知道干了多少活,盖屋、打墙、推土、运粪,俺家老二就像他家雇的长工一样。他骑着自行车从大门外来了,俺想:这会儿好了,盼星星,盼月亮,把救星盼来了!老大和老二迎着杨助理员跑上来。俺也跑上去,称呼什么呢?还是叫〃他八舅〃吧。俺说,他八舅,你给俺做主啊,俺给您下跪啦!俗话说,一跪千金重,杨助理员承担不起,慌忙把俺搀扶起来。后来俺才知道他是装模作样,还掏出一块手绢擦着眼。他掀起那张破报纸看看俺老头子的脸,苍蝇嗡一声飞起来,吓得他跳了一个跳。他对俺说:
  第54节:犯了诬陷罪
  〃四婶子,放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啊!〃
  俺家老二忿忿不平地说:
  〃王书记轧死了俺爹,起码也得来打个招呼吧?俺爹虽然贫贱,可孬好也是条人命,就算轧死一条狗,也该向主人家道个歉吧!〃
  杨助理员挤着眼说:
  〃老二,虽然你妹妹跟人跑了,你家毁了婚约,把俺那可怜的外甥给折腾成疯症,整天价不是哭就是笑,可咱到底也算是亲戚了一场,这也叫买卖不成仁义在,不是我批评你,刚才你这些话欠考虑!王书记不是司机,他怎么能轧死你爹?司机轧死了你爹,他犯法,法院自有公论,你们把尸体抬到乡里,招来千万的人,干扰乡里工作,乡虽然小,但也是一级政府,干扰乡里工作,就是干扰政府的工作,干扰政府工作就是犯罪。本来是你有理,这一闹,你反而没理了,对不对?〃
  老二不服气,说:
  〃不管怎么说,这事王书记有责任,他利用公车,贩卖蒜薹,轧死俺爹,他却躲起来,连个照面也不打,这理走遍天下他也说不过去。〃
  〃老二,你这话更离谱了,〃杨助理员说,〃谁告诉你说王书记贩卖蒜薹?你这是犯了诬陷罪!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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