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问多情(康熙×纳兰)-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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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若从未想过,自己要和命运抗争到何种地步。他能做的,一向只是顺从而已。
顺从地如同每一个满人子弟一样,学习文墨骑射,顺从地按照家人的意思参加科举,走上仕途,从未有过任何怨言,任何反抗。甚至在十六岁的那年,他徒然地呆立在门边,看着同自己两情相悦的表妹一步三回头地走进轿子,就这样一点一点地离自己远去。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明明知道,在前方等待着她的,只是一片森严冰冷的不归之地,但自己却依旧只能顺从,顺从,再顺从。明知是地狱,也只能任她踏入;明知没有光明,还要笑着相送。
只因这是命。是他们,也是所有人都无可反抗的命。
只要踏进了那金碧辉煌的大门,宫墙内外,哪怕是一步便足以跨过的距离,却已将自己阻隔在千里之外。从此以后,那最好华年里共同铭刻的点滴,便只能永远定格在了回忆之中,自此失去了继续延续的资格。
人生所有的交集被尽数斩断,剩下的,便也只剩下形同陌路而已。
落尽深红绿叶稠,旋看清絮扑帘钩。怜他借得东风力,飞去为萍入御沟。
他写过无数这样的句子,追思,回忆,痛心疾首。只可惜他永远做不成那在风中徜徉恣肆的飞絮,轻而易举便足以飞越那不可逾越的高大宫墙。
他所能做的,只有在家中费尽笔墨费尽相思,徒劳地追忆一场罢了。
相见不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他原以为,如此这般,自己终有一日会走出这积郁,忘却那叫做回忆的东西。他需要的只是时间而已。
可是,随着时间一日日地溜走,他发现自己心中的思念,不仅未有半分的消散,反而如同美酒佳酿一般,沉于心间的时日越是长久,便越是肆意散发出不可抑制的余韵。
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自己所处之地,无处不充斥着旧日的情形,挥之不去,驱之不走,反而如阴云一般愈发盘旋积聚在心头。
终于在一日到了无可忍耐的临点。
虽然离那时也只过去了两年而已,但此刻容若回忆起来,却只觉恍如隔世一般。两年之后的自己似乎已经过早过快地苍老了,回忆起当年那种无所顾忌的年轻气盛,也只能如同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一般,徒然唏嘘感慨而已。
也许冲动终究是和年少相与并存的,虽然无法一语蔽之这究竟时好时坏,但那个时候的自己,的的确确是做出了一个足以称之为“胆大包天”的举动。
在一日午后,悄然入宫。
其实他从未奢望过太多,只想远远地看一看表妹而已。仅此而已。
而上天也确实满足了他的心愿。他也许此生都无法忘记那日所看到的情形,因为那每一个画面都是自己冒死所看到的,也是残存在自己脑中,有关表妹的最后鲜活的残像。
那日他将自己隐藏在一棵合欢树后,悄然地窥探等待着,不久便看见一队秀女装扮的女子自廊边走过。
而表妹,正在其中。
即便换了装束,看起来似是消瘦了几分,但即便是茫茫人海之中,自己也依旧能一眼辨出。
可惜这一眼太过短暂,短暂到一个转身,便画上了终结。然而,在表妹随着人流转身的那一刹那,容若隐约地看见她伸出手,在脑后的玉钗上轻轻地扣了扣。
随后便消失在视线之中。
容若起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了半晌却忽然轻轻地笑了。
也许,她已经注意到了自己。可她终究无法做出任何回应,甚至连一个眼神也不能给自己,正如自己亦只能悄然藏匿在这繁枝之后,默然无语一样。唯有,唯有在转身的那一瞬,轻叩玉钗,让他知道,她知道他在这里,知道他冒死来过。
如此,对他和她而言,都已经足够了。
而待她离开了很久之后,自己却仍旧呆住一般站在合欢树后,傻傻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唇角伪装的笑意一点点不受控制地散去,内心才很迟钝地泛起阵阵苦楚。
渐渐变作刀割一般的,无论如何假装坦然也无法缓解的疼痛。亦是内心压抑了太久,终于在此刻最诚实地,也是最不可抑制漫上心头的疼痛。
抵在合欢树上的手渐渐用力抓紧,仿佛这样便足以将心头那无法释然的痛感缓解几分。然而正在此时,耳边响起的动静却蓦地唤回了他所有的神智。
回过头,只见不远处立着一个明黄色的身影,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几乎来不及做任何思考,整个人便已本能地朝灌木丛中逃离开去。
现在想来……容若慢慢地抬起眼,看向玄烨轮廓分明的俊朗面庞。回想起御书房里挂着的那图幅,突然有几分自嘲地轻笑出来。
“那日之事,皇上应是亲眼所见了罢……”
玄烨定定地看着他,不由皱起眉。
那眼中是如此熟悉的那种神色。优柔的,无奈的,绝望的,痛苦的……分明便是自己初次见到的,亦是在自己脑中反复盘旋,搅得自己心神不宁的那种神色。
只是此刻,那目光之中所涌动的情绪落入自己眼中时,却竟有几分灼痛之感。
不知为何,玄烨忽然觉得,狠狠撕裂这人的伤口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痛快。相反,自己面前的这双眼睛里却仿佛藏着一个漩涡,不断地拉着自己深陷下去,无可自拔。
你永远看不清他眼中究竟可以包藏进多少的深情,但又终究无法把这双眼从自己的脑中挪开。越是不解,便越是好奇;越是好奇,便越是无法忘怀,越是让有关他的种种,一次一次地反复地在脑中萦绕回环……
如此循环往复,竟好似中了魔魇一般。
玄烨没有说话,只是呆住一般地盯着面前这人。他自己也不明白,这人究竟是凭什么,能频频扰乱自己的心绪。
但他却可以清楚地感到,自己此刻已被这人眼中的漩涡不断地吸引和拉扯着,一点一点地朝他靠近。
当真,如同中了魔魇一般,无可自拔。
身下的人见状,眼中似是闪过一丝惊惶,尝试着想要闪避,但却似乎动弹不得。而玄烨还未曾意识到,自己钳制住他的五指,不知不觉间究竟用了多大的力道。
仍旧一点一点地向他靠近。
直到二人唇间的距离相隔已不过咫尺,玄烨垂眼盯着面前的人,却忽然顿住了动作。
是不是只有如此近地去看一个人,才能真正地看清,他究竟有多美。
对,是美。即便起初自己也有些惊讶,但玄烨很清楚,那一刻浮现在自己脑海中的,的的确确正是这个字眼。
然而,这种美却又全然不同于女子,不需任何柔媚婉约的粉饰,不需细致描摹的五官,仅仅是眉宇间那掩藏不住的风华,已足以教人不能逼视。
玄烨极近地看着容若,目光自上而下地描摹着他的轮廓,不觉间呼吸竟越来越急促,抓住对方的手也愈发用力。在意识到自己心内突然蔓延开来的欲望时,他才猛然一惊,彻底清醒过来。
放开身下的人,玄烨忽地朝后接连退出几步,直到身子抵在了另一棵树边,才顿住步子。
而对面那人;此刻看着自己;似乎正犹豫着要不要靠近。
自己方才的反应,只怕他已是全然看在眼里。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玄烨握紧了拳,突然抬起头,冷冷喝道:“去找人,朕要摆驾回宫!”
容若愣了愣,立刻点头称是。翻身上马之后,经过自己身边时,顿了顿,似是想说什么,却终是默然打马而去。
待马蹄声逐渐消弭在远方之后,玄烨才放松下…身子,稍稍地吐出一口气。但下一刻却猛然转过身子,一拳重重地砸在了树干上。
枝干轻微地一阵颤动,零散地在周身落下几片残叶来。
刚才心头涌出的冲动,自己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那究竟意味着什么。玄烨几乎可以预见,如果没有及时悬崖勒马,自己会控制不住做出什么事来。
那个时候,身体上始料不及的反应,已经如实地出卖了自己,暴露出了那源自己心头那最原始的欲望,同样也应是最真挚的情感。
这个想法,也许从合欢树下的第一眼开始,就已经不知不觉地在心头悄然种下。到如今,终于让他明白了,为何自己会对他的一切如此的好奇,为何会纵容他的影子在自己脑海中反复萦回,搅得自己心神不宁。
为何因他缺席殿试而莫名愤懑,为何点名让他来参加这围猎,甚至为何着意换上正黄旗的铠甲独自策马前来寻他……
原因其实再简单不过。
只因他想要那个人,想要那个同为男子的纳兰容若。
玄烨知道,这是他此刻,已经再无法否认的事实。
作者有话要说:改BUG
9
第三章 一片幽情冷处浓(下) 。。。
待到容若带着禁军赶回时,却见玄烨高坐于马上,神态间已恢复了一贯的威仪。面无表情地扫过来人,也未曾在任何人身上多做半分停留,便略略一提马缰,朝前走出几步淡淡问道:“围猎可是已经结束了?”
“回皇上,正是。”为首的一名禁军将领立刻回道,“八旗将士已聚集在晾鹰台处,恭候皇上銮驾。”
“那好,”玄烨唇边泻出一丝含而不露的笑意,随即一扬马鞭,道,“这便摆驾回去罢!”话音刚落,人已经率先冲了出去。
禁军闻言纷纷上马,跟上前去,很快簇拥在他周围护卫。
容若打马立在其后,远远地看着马蹄下掀起的尘土,纷纷扬扬渐次蔓延开来,逐渐掩盖了那人众星捧月的背影。默然半晌,随即扬鞭跟了上去。
*****
回到晾鹰台,已是黄昏十分。斜阳残照,在天地间隐隐地镀上了一层薄淡的暖色。
玄烨一一看过各旗狩猎的成果之后,心下一阵慷慨。思量片刻之后,高立在台上,即兴吟出一首诗来:
“清晨漫上晾鹰台,八骏齐登万马催。遥望九重云雾里,群臣就景献歌来。”
一时间,底下众人亦是群情激荡,齐声高呼的“万岁”之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容若站在人群的最后,远远地看着那高立在万人之上的人,眉宇间一派睥睨天下的傲然。一身金色明甲,在残阳下愈发粲然生辉,夺人眼目。黄色的披风在身后翻飞,随风猎猎作响,举手投足间是无人堪比的卓越风姿。
这便是,主宰着当今天下的,只比自己年长一岁的人,也是站在万人之巅,最遥不可及的那个人。
可是就在刚才,自己同那人的距离,却也不过咫尺而已。近到彼此交错的呼吸都清晰可闻,近到对方眼中的任何一缕神色都足以一览无遗。
容若不知道在玄烨眼中,自己究竟是怎样的神色。但他清楚的是,那个时候自己从他的眼睛里,分明看到了欲望。
屏去了任何掩饰和伪装的,最真实的眼神。
容若无法去想象那眼神之中所包藏的含义,所以宁肯不去想,不去明白。因为自己知道,他的命令足以主宰任何人的命运,他如果想要的东西,也绝不不会得不到。
只因这人,是全天下最不可忤逆的那一个。
念及此,不由得轻轻地苦笑出声。而这时,一阵斜风忽地吹来,意外地夹杂了几分凉意。容若方才飞奔而去唤御林军,随即又跟着部队策马而回,周身的汗水已有几分渗透衣衫,加之藏掖在厚重的铠甲之内,更是一直无法干透。此时被风一吹,便蓦地感到一阵透心的寒凉。
他虽已上得战马,但到底还是大病初愈,身子仍有几分虚弱。喉间一痒,便侧过身子,忍不住阵阵咳嗽起来。
玄烨高立在晾鹰台上俯视着其下众人,虽是面无表情,但来回扫过的目光,却总是有意无意地经过同一个地方,稍稍顿住。此时,即便容若的咳嗽声早已淹没在众人的呼喊之中,但他掩嘴低咳的样子却依旧全然地落在了玄烨的眼中。
那一瞬间,玄烨的眉间稍稍紧了紧,但很快面上又恢复了那最应景的笑容。
*****
容若披着一件稍厚的外衣,坐在府中后园,一个临水的小亭内。
这坐今年方修建而成的庭园,容若亲自为它取名,曰“渌水亭”。园中山水错落,别有野趣,而各处种着的,则几乎全是一种叫做夜合花树的植物。此树花开粉淡,但一到夜间便羽状相合,故得名“夜合”。
在这皇城左近,天子脚下,泛渌水,依芙蓉,如此闲散,大抵唯有清淡无求之人才能真正得之罢。
容若知道,如此,才是自己真正渴望的生活。然而到底世事违愿,难遂人意,虽然自知无法求得种恬淡自守,无欲欲求,却仍无法抑止心内的向往。
由是这渌水亭,也算是自己心愿的一番写照罢。
唯有大笔一挥,将此番心绪在笔墨之中宣泄几分——“野色湖光两不分,碧天万顷变黄云。分明一幅江村画,着个闲庭挂夕曛。”
这庭园,在他前日闲居养病时,可谓是汉人文士聚集的高雅之所。虽说在清初之时,满人汉人之间仍存有觑隙,满人大都自恃其高,不屑同汉人结交。而容若身为八旗之中最为最贵的正黄旗子弟,却恰恰喜爱结交落拓的汉人文士。
也许逃离了名利之争的相交,才是最为纯粹的。哪怕他们或官场失足,不得其志,或半生飘零,江湖落拓,或徜徉狷介,落落难合,但在容若看来,同官场之中的尔虞我诈,阳奉阴违想必,他们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