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酒间花前老by:水虹扉-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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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臣既然喜欢了他,今后就只会喜欢他一个。对陛下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听到绛瑛如此说,皇帝微笑的神情慢慢僵硬,眼神也变得有些哀伤:“你这孩子啊,就是思虑太重,永远不快活呢……罢了,此事,孤答应你便是。”
“谢陛下。”绛瑛又跪在地上,端端正正磕了个头,这才躬身抱拳,“臣还有事,先行告退。”
皇帝却也不留他,只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
朱红的大门在身后闭拢时,绛瑛没来由的,想起了皇帝刚刚对他说过的话。
思虑太重、不快活么……也许从前是这样的吧……但以后,一定就会不同的,一定会。
61
天刚刚擦黑,驿馆内的各个房间门前,都点起了琉璃为罩的灯笼,照得四周仍然如白昼般。
绛瑛回到驿馆後,第一眼就看到了身形孤单萧瑟,动也不动坐在屋檐下的归晴。
“……让你好生歇著,怎麽到这风地里坐著呢?”绛瑛走到他面前,偏著头看他。
归晴一头半挽长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几缕乌丝覆在素面上,神色说不清是凄惶还是期盼,眼里隐隐含著泪雾,如山间雏菊,柔弱堪怜中偏偏透著坚韧。
绛瑛的心不由得轻轻悸动,伸手去搀他:“随我回屋用饭去吧,你这个样子……明天又怎好去见他。”
“明天、你是说明天就可以见到他?!”归晴听他这麽说,大喜过望地站起身,泪雾弥漫的眼睛霎时变得闪亮。
“是的,就在明天。”绛瑛见他欣喜,唇边也不自不觉漾起个笑,“我可是赔了好些功夫钱财,方打通了关节……怎麽谢我?”
“我、我……”归晴有些难堪地垂下了眼帘。他衣食住所皆是绛瑛所置,一时想不出可酬谢之物,竟为之语塞。
“眼前不谢,却也无妨……先欠著我的,留待以後再还。”绛瑛见他尴尬垂眼,面色微露惶恐,却越发觉得他容态可爱,笑著凑到他的耳边呵气。
“你家世显赫……纵有银钱珠宝,想必也不在眼中。”归晴却是个心地挚诚老实的,想了半晌,终於抬起头,认认真真望向绛瑛,“日後,只要能做到的事……你吩咐一声,归晴粉身碎骨相报,再所不辞。”
“……记得你今日说的话哦。这笔帐,我迟早要讨。”不知为何,绛瑛笑得有几分狡猾。他携过归晴的手,迈进屋内,“瞧你这样子,怕是在这里呆坐了一天,也该乏了……待会儿稍稍用过饭食,就早些歇息了吧……”
此刻,门吱呀一声闭拢,将绛瑛後面的话锁在了屋内。
北地风大,琉璃为罩的灯笼较寻常的沈重许多,竟也被吹得左右摇弋,发出阵阵略微刺耳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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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归晴一早就起了床,换上身绿色缎面衫子,一头乌丝用银簪高高挽成发髻,装束得整洁俐落。
没办法为衍真做些什麽……至少,不想再让衍真为自己担心。
但他从清晨,巴巴地一直等至中午,绛瑛才差人来唤。
出了驿馆,只带了两三个随从,归晴便和绛瑛共乘一顶软轿,朝皇宫的方向而去。
不知是出自怎样的考量,衍真并没有经过一般意义上的审讯逼供,而是直接被关在了大内的天牢之中。
北毗摩的大内天牢分为上下两层,上层大部分是狱卒看守们的住处,只有小部分是监牢,关押暂时收监、等待审讯的犯人;下层,则是关押已经定罪者。
被送进下层天牢的犯人,绝大部分已经定了死罪。其中,仅有两三人因为特殊身份,不能问斩,被判一生囚禁於此。
衍真,正是被关在了下层天牢内。
虽然外面日头正中,但这里修筑於地下,昏暗无比,只见几盏油灯燃在墙壁上,照得周围影影绰绰。
“两位大爷,就是这里了。”狱卒引著归晴和绛瑛来到一扇昏黑牢门前,用钥匙将门打开,恭恭敬敬地站到一旁。
见门打开,归晴早按捺不住,猫腰抬腿就走了进去。绛瑛拿了块金锭,塞到那狱卒的手中,笑道:“他们还有些话说,我们暂时走开好了。这点钱,给你喝酒吧。”
狱卒得了这一笔小财,哪有不应之理,诺诺连声地就和绛瑛离开了牢房。
牢房内没有灯,昏黑一片。归晴进去後,开始什麽都看不见,过了一阵子後,眼睛才有些适应过来,瞧见右手墙角处斜斜靠著一个高瘦的身影。
归晴眼中顿时蒙蒙地罩上层泪雾。他一步步走向那并不清晰的影子,然後蹲了下去,哽咽著轻唤:“拂霭、拂霭……”
那个人的第一反应,却是用双肘紧紧护住了头,将身子蜷缩成一团。过了片刻,那人才慢慢将护住头的手放了下来,语气中带著不确定:“归晴麽?”
归晴拼命点著头,却无法抑止泪水滴落,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们,毕竟是对衍真用了刑。
“不要哭……只是些皮外伤。没什麽,真的没什麽。”昏暗灯光下,衍真的脸上青紫交错,还带著浮浮的虚肿,“归晴,你怎麽来的?”
“是绛瑛、也就是绿梓带我来的,他……”
知道确实不是哭的时候,归晴忍下泪,原原本本告诉衍真自己的经历。
“原来如此……”衍真听完後,神情渐渐了悟,却只幽幽地叹了一声,不再说什麽。
“拂霭,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救你出去,一定!”归晴伸手去抱衍真,却在拥住他的时候神色一变,声音颤抖,“你、你骗我……这只是皮外伤?!”
牢中太过昏暗,根本看不太清衍真伤势。这一摸之下,才只觉他瘦得不成人形,身上全是未得到治疗的伤口,溢著粘稠的脓汁鲜血。
“这些伤,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麽严重……真的。”衍真伸出手,摸了摸归晴的头发,语调温柔,“告诉我,这些日子,你过得好不好?”
“不好、不好!”归晴的手又探到衍真小腿处,发觉竟有些萎缩,显然是太久没有人帮他活血造成的,终於痛哭失声,“你一直不在,如今又被伤成这个样子……我怎麽好、你让我怎麽好?!”
一生酒间花前老(62)
归晴一面哭,一面将衍真的腿扶起来,仔仔细细地帮他揉捏。
“……归晴,其实这个世界上,没有谁和谁能够真正走完一生。”衍真眼神痛楚,却尽量保持语调的平静,“所以,无论再在乎什麽人、什麽事,都不要太过执著……毕竟,能陪你从头到尾度一生的,只有你自己……我说这些,你能够明白麽?”
“拂霭,你说这些话……是在劝我放弃你?”归晴抬起头,满眼是泪地怔怔地望向衍真,然後慢慢摇头,“莫说现在还有一线希望……就是再救不得你,我也不会放弃……你活著一日,我等你一日……若你真的弃我而去,我绝不偷生独活!”
下一刻,衍真的手掌狠狠扇在了归晴的面颊上,发出记清脆声响。
“你说得什麽混帐话……给我收回去!”
昏暗的牢房里,归晴看不清衍真此刻脸上的表情。但听那声音,是向来温和儒雅的衍真,从未有过的暴怒。
归晴的左面颊灼痛一片,却仍然帮衍真轻轻捏著腿,声调平和却坚定:“我不会收回这些话……我是跟定了你的,无论你去哪里,休想扔下我一个人。”
“……你不要逼我,我已经累了。”衍真沈默片刻,终於发出声幽幽长叹,“你跟著我,对你我都没什麽好处……命运既然无法改变,就应该顺从它。你这麽年轻,还有很长一段人生……我欠你太多,你这样做,除了让我内疚难过外,於我又有什麽益处?你还是……”
小腿上,覆著薄茧的纤长手指在不停揉捏,却听不到归晴有半点回应。
衍真咬住了下唇,终於明白,他无法用这套言辞说服归晴。
但是……自己能够活下去的希望,实在太过渺茫。而归晴,才刚刚十六岁……他将来会遇到很多人、很多事,看到更精彩的世界……到那时,他就会发现,自己不过是他年少时的一段恋情、一个回忆,而不是生命中的全部……
现在和他说这些,也是徒劳的吧……所以,在那之前,一定要让他打消为自己殉死的念头才行……
“罢了,既然你决心已定……我也不阻你。”衍真垂下眼帘,爱怜地伸过手去,抚了抚归晴的发,“……就让我们同生共死吧。”
他还是个单纯的孩子,总归是好骗的。
归晴听衍真如此说,再按捺不住,扑进他的怀中,呜呜地失声痛哭。
“这次,我若能逃出此处,是再好不过。”衍真伸开双臂,拥住归晴,用生出密密胡茬的下巴,轻轻摩挲著归晴的脸颊,“若不能,我也绝不甘心就此被害……答应我,在惩罚所有害我的人之前,好好地活著。”
归晴忽然止了哭泣,慢慢从衍真怀中抬起头来。他神情坚定,目光透出种近乎妖异的光华,看得衍真心头一惊。
给他活下去的理由,却将仇恨种在了他的生命里……这麽做,是错还是对?
已经来不及分辨……而且,别无选择。
“……好,我答应你。”
归晴的声音在监牢内响起,虽不大,却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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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瑛在牢门口等了一个多时辰,才见狱卒领了归晴出来。
归晴垂著眼帘,鼻头和眼睛都哭得红红的,活像只可怜可爱的小兔子,令人忍不住想抱著亲亲。
绛瑛也真的这麽做了,然後拉过归晴的手:“怎麽样,他还好麽?”
“一个阶下囚,怎还谈得上好……如今总算还活著,就该谢天谢地了。”归晴对绛瑛的拥吻,连半点抵抗的意思都没有,神情和声音都淡淡的。
绛瑛的心颤了颤。归晴身上,忽然多出了一些,他不熟悉的东西。过了片刻,他才勉强对著归晴微笑:“……是动过刑了麽?你知道,这种事情在牢狱中总是难免,只要不太重……”
“……是的,不太重。”归晴接过绛瑛的话,轻轻嗤笑,眼角却淌下泪水,“留了他一条命。”
绛瑛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归晴,你要明白……”
“绛瑛……求你,救救他。”归晴偏过头,神情痛楚地望著绛瑛,“我知道你想要什麽……我这身子,你随时可以拿去……你说,今夜如何?”
“……你、你把我看作什麽人了?!”绛瑛原本是揽著归晴腰的,却忽然像抱著块火炭般撒手,激动得喊出声来。
归晴淡淡地笑了,神色中凄苦无限:“是啊……原来是我看错了……绛瑛,真是对不住。”
是的……绛瑛喜欢自己,或许是有的。但他年岁尚小,平素热络亲昵些,未必就是存了那份心……
但,却宁愿是那样……自己,真的一点用都没有,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只能依靠绛瑛……那样的话,自己至少还有东西拿出去交换……
归晴梦游般转过身,朝软轿的方向走去。
绛瑛愤恨地跺了跺脚,终於还是朝他追过去:“归晴、归晴,你听我说……”
63
见过衍真後的第三日,归晴在驿馆里得到消息,衍真将於即日正午,押赴刑场处斩。
此事断然无虚──盖了鲜红官府大印的白纸黑字,就贴在城门口上。
而这时离正午,只有两三个时辰的时间。归晴急得心尖都著了火,跑去找绛瑛,却被侍卫拦在了绛瑛的门外。
“绛瑛……求求你,求求你救他……”
外面,归晴的叫声带著哭音,凄惨万端,令人听得心悸。
绛瑛挑帘望了望立在门外的归晴,又轻轻合上了竹帘,却硬著心肠,始终不应。
一出戏的剧本,纵然编得再好,要令人相信,也要配合相当的演技。如果他此时就心软,这出戏便不再完满。
过了一阵子,外面那仿若啼血般的唤声,终於停了。绛瑛刚刚松了口气,却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声沈闷重响,然後是侍卫的惊叫怒喝。
绛瑛心头一阵慌乱,伸手就将帘子整个掀开。
归晴正跪在他门前的石阶下,不停地磕著头。
不……那已经不是在磕头,而是将前额一次次地往青石板上砸!
绛瑛来不及想什麽,一个纵身就翻到了窗外,冲到归晴面前,将他扶起,面露愠怒地斥责:“为了那个人……你、你竟是想寻死麽?!”
青石板上,已经洇开了一滩鲜的红。归晴前额血肉模糊,却目光灼灼,劈手抓住了绛瑛的肩膀:“没错,如果救不得他……我今日死在这里,也算遂了心愿!”
“快起来……我有说不救麽?只是,大内天牢之中,对死囚看守得严密无比。就是现在动手,也救不得他。”绛瑛微微叹了口气,“要救他,只有一个法子……”
绛瑛伏在归晴耳边,轻轻地吐出三个字:“劫、法、场。”
归晴怔怔地望著绛瑛,感觉上有些回不过神。
“原本不想这麽做……毕竟,劫钦犯的罪非浅,此次……我已经为你,将性命赌了去。”绛瑛用袖口擦去归晴额上淌下的血污,眼中浮现泪光,“我把你放在心尖儿上捧著,你怎就忍心这麽糟蹋自己……快随我进屋,好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