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雪-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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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华整了整衣服,拍了拍灰,气定神闲说道,“你可以想,也可以做。但是我肯定,你会无功而返。甚至,他会厌恶你一辈子。”
“不,不,我不会告诉他。”沈醉摇着头,手在地上抓啊抓,一把把的泥土和沙粒,揉搓在他掌心,“我自己都恶心自己。”
“爱一个人,是光明正大的事。”商华轻叹一声,“但是一辈子不止遇见一个人,很多事情,都可以慢慢来。”
“干我们这行,朝不保夕,说不定明天就死了。”沈醉屈起膝盖,下巴抵在膝盖上,他的眼镜被他仍在一边,没戴眼镜的他少了一丝斯文,多了一丝单纯,“就像蔡教官,好端端的,人就没了。”
“你别自责。”商华又叹了口气,“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学生们的错。对于没办法合理解说的事,我们总结为,这就是命。”
“命……”沈醉自嘲一笑,“也是。谁反抗得了命运呢?”
“你酒量很好。”商华蕴开一抹意气扬扬的笑,“我早看出来你没醉。”
沈醉冷哼一声,“我醉了。”
商华不与他争辩,“好,就算你醉了。”
沈醉又打开一瓶酒,撒在自己脚边,“蔡教官,我们继续喝。”
商华指了指天上,“他不应该在地下,应该在天堂。”
“我都忘了,你是美籍华人,算不上真正的中国人。”沈醉讽刺道,“你们美国人信耶稣,一心盼着上天堂。我们中国人落叶归根,人死了,就是尘归尘,土归土。”
“兄弟,别这么说。”商华耸耸肩膀。
“我们呀,哪只手没沾满鲜血,就算真有天堂……”沈醉目光遥远,望着黑夜,“就算真有天堂,也不是我们这种人能上的。”
“别含沙射影了。我们都不是好人。”
“我母亲一直不知道我究竟在做什么,有一次我带人在上海霞飞路绑票,碰巧撞翻了我母亲乘坐的黄包车,我拉低了帽子,她还是看见我了,她叫着我的小名,我朝她身边放了一枪,枪声吓得我母亲尖叫,我骂道,侬瞎了眼啊!”沈醉说道这里,已经几度哽咽,“几天后我回家,我母亲跟我提起这事,她说在街上碰到了跟我长得很像的恶棍,我笑着说,那可不是我。”
商华手搭在沈醉肩膀上,半响才说,“我亲生父母,很早离世。我连叫‘母亲’的机会也没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你是为了国家……你有你的不得已。相信就算你母亲知道,她也会理解你的。”
“她已经去世了。”
“这年头,死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商华想起在广州躲避空袭,那些防空洞里自杀的人,那一双绝望的眼睛……“活着人要继续抗争。这道理我都明白。沈醉,你已经不像原来的你了,原来的你意气风发,什么都敢冲在前面。我和你,交情也就一般,说实话,你怎样落魄我都无所谓,但是墨秋会在意,他会替你担心替你急,你们是好兄弟好朋友好同事,墨秋看似冷漠,但他认定了的人、认定了的事,他会为之奋不顾身。你别看我整天赖在他身边嬉皮笑脸,其实他根本不在乎我。”
“你说我变了,其实我更没想到你会说出这样的话。我一向海量,难道现在我真醉了?”
黑夜中的两个男人,相视而笑。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章
44
一晃几月,外面的战事吃紧,临训班也一直不太平。
自从教官蔡某殉职后,曾任巩县兵工厂厂长的刘绍复和军统中专门研究爆破工作的黄林玉两人担任爆破术的教学,蓝东隅还增加了一个指导学生作爆破实习的助教邬之江。在教官们严格把关下学生们操作爆破实习,降低了人工风险,但是却引来了当地老百姓不满。爆破的实习地都安排在鱼塘、河流一带,以鱼为客体,实施比例配对TNT,弄得附近经常响起巨大的爆炸声,不仅池鱼遭殃,连澧水河堤几处都被震坏。涨水时,不少河堤因受震动而崩溃,好几处都造成水灾,使得县内农民受到不少损失。
光是赔偿这些钱,就够蓝东隅头痛。戴笠不愧是黑社会里混上来的,竟然直接“求助”商华帮助。这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商华爽快地用钱安抚了老百姓的损失,还引进了一批新型炸药供学生们实习。因为此事,商华成了“荣誉校长”。
最主要的还是教学上的困难,第三中队是以训练行动与爆破为主的。这个班的行动技术训练,是以拘捕、暗杀为主,也先讲一些跟踪方法和手枪、短刀(匕首)、毒刀、利斧等的使用,以及如何追捕与脱逃。在开始讲〃拘捕术〃之前,对怎样去抓住对象这一项看来非常简单的事,都得花上几小时的功夫,因为有些问题不是亲身干这项罪恶活动的人,是无从想象得到的。比如两三个人抓住一个人,当然很简单,但遇到要一个人抓一个人,甚至一个人抓两个人,就不是个简单的事了。还有,在不同的环境中,如何顺利地把被捕的人带走,都得多方研究。例如从三四层楼上把一个人带下来,行动特务应该走在前面或后面,就很有讲究。因走在前,很可能被踢下去;走在后面,对象又可以奋不顾身地滚下去或跳下去。特务们都有经验,一个顽强的共/产/党员并不是那么容易束手就范的,往往要经过一场异常激烈的生死斗争。所以教官在讲课时要对曾经发生过的各种问题和可能发生的问题,都详细教给每个干行动的特务。在逮捕时,除了怎样防止反抗外,还得针对各种不同的对象,研究出一套对付办法。例如老年人、妇女、小孩等被捕后,不是反抗而是赖着不走,或大哭大叫,特别是老年妇女,特务们对这些人既不便打骂而引起围观的人的同情,增加麻烦,又无法动以利害或威逼。遇到这类的人,特务们便得先发制人,用一套特别办法,使之身体上既感到些痛苦,又无力挣扎叫喊,但又不是十分痛苦,于是只得跟着走。这些课程都是边讲边实习,教官讲完一套办法,马上在课堂上表演给学生们看,被用来实习的对象自然是这些学生。有些聪明的学生在被叫出来实习时,吃了点苦头自认晦气便算了。有些不服气的,往往当场被教官们弄得伤筋折骨。所以,学生受伤次数非常频繁,教官们毕竟不是专业教师,下手没轻没重,蓝东隅只能安排更多的校医常驻临训班,尽量避免“严燮死亡事件”重演。
有许多课程的实习,是不需要拿学生做对象而由教官像玩杂技一样表演给学生们看的。这类表演往往使学生很感兴趣。如像手枪的使用与携带,教官在上课时身上便先带上几枝手枪,他一面说明特工人员的手枪是第一生命,既要不暴露目标使人注意,又要求出枪迅速射击准确,能先发制人,一面很快掏出手枪,向预先悬在课堂中的枪靶发射一枪。当枪声响后,枪靶被击得摇摇晃晃时,不少学生连看都没有看清,往往要求再来一次。教官总是把身上带去的枪都迅速□,让学生看清楚,再将衣服解开然后将枪一枝枝再插回去。又如对于开手铐、开锁等不用钥匙,而用一些随便能找到的代替品,很快把手铐或锁打开,也能引起学生们的兴趣。教官们这样做,为的是使特务工作的这一套捕人杀人的课程避免讲得令人毛骨悚然。
在进行毒物试验时,便是用狗来代替。如将几滴苦扁豆油滴在一块牛肉上,狗吃了下去,几分钟内便在地上滚去滚来,不到半小时便结束了生命,但人吃了这种东西关系并不大。其实有些毒药,军统并不把它公开来传授,只在使用时将配制好的成品混入食物中,交给特务们去使用,并不把它的名称和配制方法让人知道,用来讲授的只是一般的东西。
临训班在讲审讯这门课程时,恰好有一个临时找来的医官有贪污和采购假药的嫌疑,便将他弄来作“实习品”。这人来头不大,是个小特务的亲友,贪污也有限,只是为了贪图便宜买了点假药,并不是存心想害学生,结果却被指为有意谋害教职员和学生,经班务会决定进行公开审讯,作为学生的“实习品”。教官们先把一套课堂上讲的审讯方法使出来,毫无结果。这个人矢口否认有意谋害该班员生,连续几小时的审讯,教官们将讲授的各种刑讯办法凡是有条件可以试一试的都用到这个医生身上。有些女生看得害怕起来,还挨了队长们一顿臭骂。最后这个“实习品”被弄得遍体鳞伤,而口供证据均无,结果只好交由原介绍人具保开除,并保证对此不作任何表示。
这种血腥型教学,是戴笠授意蓝东隅准许的,这种无法无天的作法,对这个班的学生毕业后的确起了很大影响,使他们感到这个机关是具有一切特权,根本不管什么法律。在戴笠眼里,蒋介石是万人之上,他的军统是一人之下,然后才是法律。
情报队和行动队的学生都须经过跟踪与脱梢的实习。情报队的高材生文子瞻、李甲孚等几十个人还去长沙,由湖南省站协助他们去进行过一次实习。戴笠对这次实习经过的报告非常满意,因为在短短的几个月训练当中,这批新的门徒已能基本上掌握到一些特工技术了。
一些不能实习的课程,教官便举出过去军统在工作中的一些实际例子来说明。在这些现实的案例中,所指出的对象或敌人,都是中/共地下党/员、日/寇、汉/奸、反/蒋分子、激进民/主党/派等。拘捕术这门课程分得很细,将不同情况下怎样进行拘捕分别为指捕、缉捕、守捕、围捕、追捕、密捕等等,由沈醉主讲。
指捕,是讲极个别被捕的人,因受不住酷刑拷打而供出自己有关的人的时候,由特务们带着他一同去逮捕他指明的对象。沈醉在讲这门课程时,几乎全部是讲的如何防止受骗,不要弄得打草惊蛇。因为特务们在这方面受过不少的骗,上过多少次当。有些共/产/党人在酷刑下好像受不住刑而愿意出卖组织,当特务们高高兴兴地带着他去逮捕他指捕的人员时,却反而被利用成为报警的信号,让领导机关和其他人安全转移。这是受审人员欺骗特务人员,假意说出地下党的地址,往往是在同一条马路的对门或附近,当特务们带着这个人员去搜捕时,地下组织的人不但马上会警惕起来,而且可以看到自己的同志已被捕,于是迅速转移。特务们过去常常因此扑了个空,被利用为通风报信的工具。所以教官们在讲这门课程时,着重讲过去的经验和防止办法。如在对象供出自己的领导机关地址与领导人员身材面貌特征等之后,不应马上停止审讯,还要详细追问某处房屋情况,用什么东西作安全和危险标志,进门后内部陈设等等有关这所房屋的一切情况之后,先由特务们伪装成为查看电表、水表的人员混进去看看与所供出的情况是否相符,说得对的便去搜捕,说得不对回来再用更严酷的手段来对付。
在核对情况属实后,进行搜捕时,还得将整个马路的一段或弄堂(胡同)封锁,防止对象故意供出一个次要的地方而使主要的有脱逃机会。如果扑了空,还得暗中派几个特务监视附近居民,看在搜捕后有无特别变化情况。当时讲授各种各样的拘捕工作课程时都是用破坏共/产/党地下组织作为实例来讲的。抗战前,军统特务在上海、天津、汉口等地租界内绑架共/产/党,戴笠一向认为是得意之作。所以沈醉在教学生时,也大量列举这方面的例子。军统有组织有计划地进行绑票工作,是特务们一些专搞绑票的惯匪学习之后,并经过不断研究而得出一套方法,因此能在各种不同场所,针对不同对象,运用不同的方法来达到它的目的。这门课程,沈醉在讲授时;一讲也是要七八个小时才能讲完。
暗杀课程是女生直属中队队长安占江主讲,她一再强调“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每次说这句话时,红色的高跟鞋总是重重地跺在地上,发生尖锐的声音。这话说白了,就是要不惜选择一切手段,不管什么法律,只求如何能达到目的。这便是每个特务在工作时要随时奉行的一项工作标准。
第四队(谍参队)还着重学习军事情报方面的有关功课,第五、六两队则学习游击战术。戴笠听到叶剑英当时在湖南南岳游击干部班讲这门功课,很想把中/共打游击的一套办法学过来,将来好去对付中/共,便设法把临训班两个副大队长陈震东和王百刚介绍到这个班去工作,以便传播到这方面的知识。
大半年下来,教官们暗斗虽有,明争却无。表面上的风平浪静被安占江打破,那天宁潋还在上课,突然被冲进教室的安占江扇了两耳光。当时宁潋就被打晕了,倒地不起,学生们乱成一锅粥,眼看安占江那鲜艳的红色高跟鞋就要踩到宁潋的脑袋上,虞泽兰隔着窗户一个枪子送过来,黑板层放射性裂开。虞泽兰从窗户里跳进来,和安占江两个人搏斗起来。
学生们七手八脚抬宁潋去了医务室。
沈醉最先赶到现场,鸣枪警告。虞泽兰死命地按住安占江,手肘还抵在安占江的背上。蓝东隅过来后,拖开虞泽兰将其反手铐住,安占江吐了口血,坐起来整理自己的高高的发髻。蓝东隅的枪抵在安占江后脑,“我不想听原因也不想听解释。”
安占江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她朝蓝东隅脚边啐了一口血,“那你想听什么?叫/床?”
蓝东隅抓起她耳光就是一耳光,安占江疯了似的拿指甲想去刮蓝东隅的脸,论打架她是打不赢蓝东隅的,于是她拿出了女人专属的撒泼打闹,又扯又咬。蓝东隅一脚过去踢开了她,他扣动扳机——
“不要!”
虞泽兰手被铐住,脚还能行动,她以血肉身躯挡在持枪的蓝东隅与倒地的安占江之间,“少校,请你原谅我们。”
“你们真是糊涂!”沈醉出来打圆场,“私人恩怨何必放到讲台上解决,这不学生们正上课,你们这算什么?演习格斗?”
沈醉手搭在蓝东隅手臂上,按下他的手臂,他知道他并不是真的要枪决安占江,沈醉继续说道,“你们最好祈祷宁潋没事。”
蓝东隅遣散了围观的学生,甩出一副手铐砸向虞泽兰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