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野圭吾小说合集-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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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是杂志社记者,也不会登出你的名字。总而言之,呃,我们正针对男女性别差异做各种采访。”
睦美皱起眉头,微微侧着头,像在表示她听不太懂哲朗在说什么。
“请你务必和我们聊聊。”哲朗有耐性地说。
她突然停了下来,依旧低着头,只将身体转向他。
“请你们饶了我吧。”
“不,我们绝对不是因为好玩。我们认为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才想听听你的意见。田径总会应该让你吃了不少苦头吧?”
“我并没有任何不满。”
“可是……”
睦美不等他说下去,迅速转身,再度大步前进。哲朗感觉追上前去。
“我们真的没有任何企图,纯粹只是想听听你的意见而已。”
然而,她似乎无意回应,直接前往田径队的休息室打开门,哲朗一把抵住门。
“请你放手!”她不耐烦地说道。
“一下就好。”
“你很烦耶。”
“拜托啦。”
“QB,”背后传来一个声音,美月正要走过来。“强迫人家不好哟。”接着,她朝睦美笑道:“抱歉,他这么蛮横。”
睦美的表情产生了明显的变化,她像是看到了出乎意外的事物,眼睛直眨。
“你怎么了吗?”哲朗问道。
“她是你的同事?”
“她是我的助手。”
“这样啊。”睦美开始沉思什么。
3
餐厅里并排着崭新的餐桌。贴在墙上的菜单上,甚至连意大利面套餐都有。哲朗心想,这和自己读高中时的菜色简直是天差地远。
餐厅里不见其他学生的踪影。末永睦美说如果只谈十分钟的话,聊聊倒是无妨。哲朗和美月找了最内侧的餐桌,和她相视而坐。哲朗想到她突然改变态度的理由,但决定按下不提。
“我们看到你跑步时的身影,真是不得了。成绩应该不错吧?”
哲朗一说,睦美看着桌面,小声地说道:“今天只是普通……”她似乎想说,平常能够跑得更快。
“你喜欢跑步吗?”
但是睦美没有回答,她只是微微偏着头。
也难怪她会采取警戒的态度。如果对方是陌生人,就算是一般高中生也不会敞开心扉吧。
“你曾想过要参加正式比赛吗?”
“QB,”美月打断哲朗的话。“那种事情不重要吧?”
“是不重要,可是……”
然而,美月却无视他的反应,看着睦美。“我觉得睦美这个名字真好听,你自己觉得如何呢?喜欢吗?”美月刻意注意自己的用词,像女性般温柔地问睦美说。
睦美稍微想了一下之后,答道:“蛮喜欢的。”
美月点头。“你现在有去医院吗?”
“大约一个月一次。”
“那是单纯的检查?还是身体已经出现障碍了?”
“只是检查。”
“这样啊,那就好。”美月打从心底感到放心地呼出一口气。“上学有趣吗?”
睦美没有立即回答,她的脸上浮现犹豫的神色。
“不太有趣吗?”
“有趣是有趣,但遇到的不全是好人。”
“噢……,或许吧。”美月舔了舔嘴唇。“我听说你没有隐瞒别人自己身体的事,那是你自己的意思吗?”
“是的。”这次她马上回答。
“这样啊,你真勇敢。”
“勇敢吗……?”
“我是这么认为,不是吗?”
“我不知道。”
睦美侧着头,以手托腮。就算她是运动选手,上臂纠结的肌肉也不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会有的。
“我总觉得瞒着别人很累。而且不管再怎么隐瞒,总有一天会穿帮。”
哲朗察觉到,她有这样的身体,应该会引起不少人侧目吧。不光是强壮的肌肉,连手臂发达的汗毛都令人察觉出她与众不同。
“我这么问可能会让你不舒服。不过,你小时候觉得自己是一般女孩子吧?”
“嗯,是啊。”
“现在呢?想法有改变吗?”
睦美将原本托腮的手握拳,按在太阳|穴上。
“我不太去想那种事情,想也没用。”
“不过,为了减少麻烦,你平常是以女生的身份在过日子吧?”
“那算是顺其自然的感觉吧。如果我的言行举止不统一成其中一种性别的话,四周的人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我。”粗鲁的口吻中,带有对四周的人抱持的冷淡想法。
美月挺直背脊,做了一个深呼吸,再度盯着睦美。“你曾想过要动手术吗?”
听到这个问题,睦美总算抬起头来。这个问题似乎刺激到了她内心的什么。
“你的意思是,舍弃其中一种性别吗?”
“嗯。”
睦美抱起胳臂,仰望天花板。哲朗确认她没有喉结。舍弃其中一种性别——她说的没错。
“从前经常有人跟我说,置之不理的话可能会得癌症。可是我从来没想过要动手术。”
“因为在成|人之前,致癌的机率非常低吧。”哲朗补上一句。他针对真性阴阳人做了一点功课。“太早摘除其中一种性腺的话,反而会使荷尔蒙分泌不正常,很可能引发自律神经失调或骨质疏松症。”
他的说明似乎是多余的,睦美一脸不耐烦地摇头。
“会不会致癌根本不重要,我觉得就算这样死掉也无所谓。”
“你不应该这么说,不然你父母不是很可怜吗?”
美月一说,睦美一脸想要反驳的表情,但是最后还是闭口看着远方,然后再度开口:“就算有人要我决定当男人或当女人,舍弃其中一种性腺,我也办不到。”
“你的意思是,你在犹豫吗?”
“倒不是犹豫,而是觉得如果我那么做的话,就不是现在的我了。你们大概会觉得我这么说是在逞强,”睦美先做了个开场白,然后接着说,“我觉得我没有必要配合其他人。我也是人,想到未来的事,脑袋里也经常会一片空白。”
哲朗和美月默默地盯着低下头的睦美。
“你有人可以商量吗?也有具有相同烦恼的人组成的团体,不是吗?”
“我之前经常去。那里不只聚集了阴阳人,我还听过同性恋者和性别认同障碍的人诉说自己的遭遇。可是,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你觉得哪里不对劲?”
“结果大家都是擅自决定男人应该怎样、女人应该怎样,然后为自己和世俗观念之间的落差所苦。没有人有具体的答案,说明男人是什么、女人是什么。”
“你有吗?”
“原则上,我有。”
“我想听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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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而言,男人和女人是除了我之外的人。”睦美说,“大家都被分成男人或女人。但是仅止于此,区分性别根本没有意义。”接着,睦美向美月轻轻点头。“对不起,自以为是地讲了一堆。”
“你不用放在心上。”
听到她们的对话,哲朗确定了一件事。睦美第一眼看到美月时,就看穿了她的真面目。
“我问你,”睦美从正面看美月。“你要……看我那里吗?”
“咦?”
“我内裤里面的东西。”
美月瞠目结舌,哲朗也吃了一惊。
“为什么?”美月问道。
“嗯……我只是觉得让你看也无妨。”睦美别开视线。哲朗觉得她似乎感到失望。接着,她开口说:“我父母知道我的事。”
“知道什么?”哲朗问道。
“我有一副特别的身体。好像是我出生时,医生告诉他们的。医生还说,最好带我去专门的医院检查。可是我父母却没有那么做。他们好像决定不告诉别人,把我当作女孩子抚养。”
哲朗心想,这是有可能的。“可是就算他们这么做,你迟早还是会知道,不是吗?事实上,你已经知道了。”他试探性地说道。
“是啊。就算我问起这件事,我父母也不肯正面回答我。他们大概是答不出来吧。我想他们应该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们一定打算就这么不知道下去,延后面对现实的时间。”
睦美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她心里八成是在责怪父母。她失去了许多事物,今天才能如此侃侃而谈吧。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哲朗说道。
睦美眨了眨眼,仿佛在说:请问。
“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哲朗感觉到睦美停止呼吸,他也知道这是一个残酷的问题。
“有。”
“对方是……”
“对方是男生。”睦美立刻回答。她似乎理解了哲朗问题的用意。
“这样啊,那就好。”
“为什么好?”
“因为……喜欢人是一件好事。”
听到哲朗这么一说,睦美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将视线移到美月身上。
“我没办法生小孩。我自己没办法生,也没办法让女人生。我想,我大概也没办法和别人发生性关系。所以,喜欢上一个人让我觉得非常恐怖又痛苦。虽然大家会说:不可以害怕那种事,但是事情并不像说的那么简单。每次喜欢上一个人,我就会痛不欲生。”
哲朗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而感到无地自容,但却想不出收场的话。
睦美将脸转回哲朗身上,说:“你不用放在心上。令我想死的事情很多,但是我只有一次真的动了轻生的念头。当时,我连菜刀都磨不好而没死成。”
这句话说得没有高低起伏,却像是砂石堆积般,令哲朗的心情变得沉重。睦美或许是觉得自己说太多了,将目光望向墙上的时钟。哲朗也跟着看了一眼,越好的十分钟早就过了。
“你刚才说的话当真?”美月问睦美。“你说让我看也无妨。”
睦美点头。“当真。你要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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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美月站起来。“让我看吧。”
“不过,我只让你看。”
睦美盯着美月的侧脸,像在拒绝什么都不懂的普通男人。哲朗一语不发,对着美月点头。
两人离开餐厅后,哲朗还是没有从位子上站起来。睦美的一言一语都在他的脑中持续回响。他心想,自己对于男女性别的认知,大概不及那个拥有不可思议性别的女孩的一半。
美月几分钟后回来了,哲朗没有看见睦美的身影。美月的表情一脸僵硬,她的脸色惨白,眼睛有些充血。
“那孩子呢?”
“她直接去练习了。”
“这样啊。”哲朗从餐厅的窗户看向操场,田径队员们正在集合。
“抱歉,QB,我们不该来的。”
“或许吧。”田径队员分男女开会。哲朗眺望他们,这才发现末永睦美没有加入任何一边,一个人在做柔软体操。
回程的电车上,美月几乎不发一语。
两人踩着沉重的脚步回家。理沙子不在家,餐桌上留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我去工作。
美月脱下大衣和外套,扯下丝袜,褪下裙子。“啊,舒服多了。”
她几乎是半裸着身子。哲朗别开视线,自己也脱下外套。
“我还太小儿科了吧,”美月低头看着脱下的衣服。“我还戴着一层面具。只要打扮成女人,就能融入四周。”
“但是我觉得你欺骗自己也是不得已的。”
美月摇了摇头。“或许我是个卑鄙小人。”
没那回事,正当哲朗话要说出口时,无线子机响起。他调整呼吸后,拿起子机。
“喂,我是西胁。”
“啊……呃,请问西胁理沙子小姐在家吗?”
是男人的声音。年纪听起来大概四十多岁,语气有些强硬。
“她去工作了。不好意思,请问您哪位?”
“我姓广川。”
“广川先生?”
“是的。宽广的广,河川的川。嗯……你该不会是西胁哲朗先生吧?”
“我是。”对方说出自己的姓名,使得哲朗全神戒备。但是下一秒钟,他受到另一种震撼。在哲朗眼前,美月正死瞪着他,全身僵硬,双眼圆睁。
男人继续说:“事情是这样的,听说内人和尊夫人很熟。我想要向尊夫人请教一下内人的事。”
“尊夫人该不会是帝都大学的……”
“没错。她曾经担任美式橄榄球社的球队经理,旧姓日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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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朗霎时浑身发烫,拿着话筒的手掌猛冒汗。
美月的丈夫为何会打电话来家里?难道他发现美月的行踪了吗?不,不可能有这种事——几个疑问和念头在哲朗脑中翻滚。
“她发生了什么事吗?”哲朗小心地问道,以免对方从声音中察觉自己内心的动摇。
“不,呃,嗯……我想我和尊夫人谈比较好。”
“你或许知道,内人从事的工作时间并不固定,今晚也不知道会不会回来。”
“她是摄影师吗?”
“是的,所以我也不太清楚他明天的行程。”
哲朗想要设法问出他打这通电话的目的。
“嗯……”美月的丈夫似乎在犹豫。“你从尊夫人那里,有听说过内人的事吗?”
“哪一方面的事呢?”
“就是,呃,最近的事之类的,像是她在哪里、做什么。”
“不晓得。”哲朗看了美月一眼。她坐在沙发上,双臂环胸,大概正竖起耳朵倾听他们的对话。“我最近没听内人说有和她联络。前一阵子美式橄榄球社聚会,她也没有出现。”
“这样啊。”他的声音里透露着失望。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哎呀,这……”他顿了一下。哲朗听见轻微的喘息声。“老实说,内人失踪了。”
“日浦失踪了?她是突然不见的吗?”
“是的。不过,她留下了一张字条。所以,呃,她算是离家出走。”
“真的吗……?”哲朗假装惊讶。
“哎呀,真是家丑外扬,呃,这真是丢人现眼的事情。”
“什么时候的事呢?”
“嗯……这个嘛,大概……一个月前吧。”他语尾的声音变小了。
这和美月的说法有出入。当然,这肯定是丈夫在说谎。美月说,她离家出走是在去年年底。为何这个男人过了一年才开始寻找妻子的下落呢?
“你报警找人了吗?”
“不,我没有报警。因为内人留下字条,明显是离家出走,而且我听说这种情况警方也不会积极地动员找人。”
“你和她娘家联络过了吧?”
“联络是联络过了,但是内人什么也没跟她娘家的人说。我岳父也很担心……”
“你还向谁打听过?”
“这个嘛,我已经向很多人打听过了。我问遍了所有和内人有来往的人,于是也想起了高仓小姐,哎呀,呃,这么晚了还打来,真是不好意思。我会试着再问问其他人。”
美月的丈夫不给哲朗任何说话的机会,只说:“抱歉打扰了。”就挂上了电话。
哲朗边思考该如何开口,边在沙发上坐下。“你知道是谁打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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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美月的表情僵硬,神情黯然。“事到如今,他还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