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华烬余录-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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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点点的雪粒漫天飘着,东方天边横亘着一抹浓云,那阳光,艰难的从云层缝隙中挤了出来,将那些雪粒染成了漫天金粉。
颜启昊和颜鲁虎最终计议已定,还是决定增兵入城。这次进城的铁鹞子军不涉及政务,只维持治安和物资押运,以便尽快的将所需财物根括净尽。这件事,虽然并不危险,但却十分繁杂辛苦,颜启昊是小辈,自然不便劳动叔王,因此也只得自己承担了下来。
一天过去了,又到了早上。这一次,阿古天不亮就起来了,若每天都比颜音起得晚,再怎样也说不过去的。
阿古去灶间忙活了半晌,终于把早餐对付了出来,回到房内,便看到颜音醒了。
只见颜音跪坐在床上,呆呆地向桌子那里张望。桌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颜音眼中,掠过一丝失望,但又不死心,开口问道:“你收拾过桌子吗?”
“没啊,我刚起来就去弄饭了。”
“昨夜……父王没有来过?”
“没有啊,王爷昨天一早就带着铁鹞子军进城了,咱们可不能让他们白白欺负了,杀了我们一个人,我们就要让他们连本带利都吐出来!你等着看吧,铁鹞子军会把他们所有的东西都拿走,到时候这青宫都不一定能堆得下呢!”阿古很是兴奋,说得口沫横飞。
颜音却很落寞:“父王也没派人过来?”
“没有……”阿古借机劝道,“你还是上点儿药吧,或者让我看看伤,万一伤口出点儿什么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
颜音抿着嘴,用力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金银与表缎已经搬空了,书籍也尽数出了城,现在又是郊天仪物、法服、卤簿、冠冕、乘舆、八宝、九鼎、车辂、犀象、宝玉、琉璃、药石、颜料、帽幞、乐器、戏仪、以及奕棋博戏……甚至秘书省文籍、国子监印板也一件不留。大梁城的禁军、侍卫、宦者、保甲……全部充做了源军的差役,清册、打包、运输……日夜不停。而那些身着玄色衣甲的铁鹞子军,在每个路口,巍然伫立,像一柄柄出鞘的利刃,让大梁百姓每每经过,都蹑足屏息,不敢轻犯。
大梁城中,商家家家关门,铺铺闭户,再无嬲骚的市声。越来越多的小民三餐不继,只能依靠四壁的粥场果腹。大梁城已经买不到任何东西,每一户都守着自家的仅存的积蓄,希望能够熬过这一场劫难。至于那些被洗劫一空的店铺,那些大内的珍物,没了便没了,小民们已经没有力气去担心……新年的那一丝淡薄的喜气,像是一场蜃景,迅即消散成惨淡的雾色。
这几天来,天气一直不好,不是飘雪,就是刮风,即便无风无雪,也不见太阳。
颜启昊的心情,也一直郁郁,虽然这几日根括的事宜进行的还算顺利,但他每日忙忙碌碌,不得□□,担心着颜音身上的伤,却又抽不出空出城看望。
颜启昊带着一队人马,穿过宣德门,踏入了赵国皇宫。
上次进宫时还陈列在芜廊下的法驾、卤簿、仪仗已经清运一空,地上,还留着淡淡的痕迹,薄薄的覆了一层雪,显得凄清荒凉。
颜启昊径直前往皇宫东南角的文萃阁,那里面都是禁中收藏的前朝字画。十几个书艺局的小黄门轻手轻脚的将那些书画一一清点、装箱,时不时的,还与负责手持清册的源兵低语着什么,神情驯顺而安然。这平静和谐的情景,倒让颜启昊一怔,似乎……和想象中的不大相同,阁中弥漫着娴静优雅的气氛,让人的呼吸都不由得轻缓了起来。
颜启昊深知这些书画的珍贵,把领头的源兵叫来,细细嘱咐了半晌,才又带着人匆匆离开,向皇宫东南角的天音阁走去。那里,收藏着颜音最喜欢的汝窑瓷器,也是赵肃宗最爱的秘藏。
推开天音阁的大门,一线光,斜斜射入到那一片幽暗之中,一地淡蓝色的粼粼波光,像是把三月春水凝住,化成玉版,堆放在这里一般。那一地含蓄内敛的流光,直把门外昏暗的日光逼得失去了颜色。
颜启昊先是一怔,再定睛一看,原来满地都是片片碎磁,一地残破的雨过天青!四周紫檀木架上,已经空无一物。
颜启昊只觉得一阵晕眩,城破月余,根括财物无数,还从未有过像这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事情发生。
“谁干的?!”颜启昊沉声喝道。
阁中侍立的十几个小黄门齐齐跪了下来,却并不说话。
“禀王爷,我们来时,便这样了。”一个源兵上前轻声回道。
“是我。”语声清越,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一个鹤发童颜的道装男子。
四壁的香炉中,阵阵沉香香气浓烈袭来,淡白的烟气飘渺不散,把那男子的面容,遮掩成一片模糊,像是带着一丝仙气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四、蛟龙蒙尘恐难归
这个人,正是赵肃宗康衍。
自城破之后,他似乎一直就是这样,不嗔,不怒,不哀,不伤,似乎这半壁江山便如一条用旧了的帕子,不小心遗失在桥下的滔滔浊水中,也不必去捡拾了。似乎荣与辱便如这更替的日与夜一般,都是上天的恩赐,都可以淡然的接受,不需要,也不值得在脸上露出一点波澜。但是那越来越多的华发却偷偷泄露了他内心的焦灼,像是冰封河面下的汹涌暗流一般。
颜启昊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头的怒火与烦闷,盯视着康衍,却没有说话,只是等待他再度开口。
久久的沉默过后,康衍突然露出了一丝淡然的笑:“那些字画,都是前人佳作,国之重宝,它们并不是属于朕的,而是属于后人的,朕若毁去,便是千古罪人,愿你们能珍重善待。但这汝窑不是,它是朕一手创立的,釉色、器型、烧造……无一不是朕亲自过问,精修细选,但凡有一丝瑕疵,出窑之日当场便毁了,不会容它见到第二日的太阳……”
颜启昊静静的听着,一言不发。
康衍的声音幽幽的,在空阔的殿阁中回荡,那些袅袅的青烟,似乎随着他的声音聚散不定,犹如配合着乐音而舞动的广袖一般。
“千秋后世,或许会有千百帝王长眠于历史,后世人未必知道朕的名字,但一定会知道这瓷。这是朕留给后人的,但朕也有资格将它毁去,后世人知道有个无能的皇帝便够了,不应该让这么美的颜色和这个污名联系在一起……其他各窑的瓷器都在,只这汝窑,朕宁愿亲手毁去,也不愿留一片到人间……”说到最后,康衍的声音渐渐低了,像是喃喃的呓语。
康衍说完,便缓缓移步,踏着一地纯净温润的碎玉,踏着那些美如晴日的颜色:天青、粉翠,翠青、卵白、粉青、豆青、虾青、葱绿、天蓝、豆绿、青绿、月白……踏着那些细碎如伤的崩釉:梨皮、蟹爪、鱼子、芝麻……缓缓走出大门,走入那一片阴霾的灰天雪地中去了。经过颜启昊身边时,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颜启昊只觉得心中烦闷,像是一场马球,尚未挥杆,便输了,而对手折了杆,屠了马,再不入场,永无机会扳回。
颜启昊用手一指那些小黄门,厉声说道:“把这些人关在这里,让他们一件一件修补好,什么时候修补完了,什么时候放出来,若补不上,便永远不要出来了!”说完,便一振袖,返身大踏步走出了大门。
门外,那青色道装的身影不疾不徐的远去,被淡淡晨雾和丝丝霰雪掩映着,像是一只汝窑的柳叶瓶。嵌在九重宫阙的背景中,美如画图。
颜启昊一腔怒火无从宣泄,抽出马鞭,狠狠的抽在门前玉柱上,突然,一个念头涌了上来。颜启昊唤过一个亲随,让他附耳过来,细细嘱咐了几句。
那亲随得了令,带了一小队人马,匆匆去了。
颜启昊这才神色稍和,唇边勾起了一个冷笑。
这几日以来,颜音还是别扭着不肯上药,也不肯多说话,每日只是趴在床上玩那华容道或是九连环。
阿古起先还是很担心颜音的伤势,后来见颜音也不呼痛,也不发烧,便渐渐放下心来。
这一日,阿古突然端了一碗汤药过来。
“这是什么?”
“崇王营里,来了一位戴神医,那医术简直是出神入化。营里的兄弟很多都带着外伤,他便配了这服汤药,只八味药,价钱也便宜,但是效果却极好,喝下去伤口便不痛了,全身还暖洋洋的。崇王那里每日里用大锅熬着,带伤的兄弟每日里都去喝。你既不肯上药,喝点儿这个也是好的,那戴神医说了,这药只要是外伤,都可以服用的,倒不需要单独看脉呢。”
“是父王让你送过来的?”
阿古一怔,随即顺口答道,“啊……是啊。”
“父王出城了?”颜音一把抓住阿古的手,有些急切。
“嗯……倒没有,只是托人带了话。”阿古有些吞吞吐吐。
“父王说了什么?”
“只说让我好好照顾你……”
颜音的脸上,掠过一丝失望,顺从的接过药碗,皱了皱眉,便大口大口的饮下了那浓褐色的药汁。
“要糖么?”阿古张开手,手里托着几粒狮子糖。
“不要。”颜音摇头,又想起和蒲罕一起,买下的那一大包糖,带在蒲罕身上,如今,该已经随着他的身子化成飞灰了吧……
“你不要我可吃了哈!这几块糖还是打着你的名头,从崇王那里弄来的呢!”阿古也没等颜音答话,便拈起一块糖丢进了嘴里。
“我以后,永远不再吃糖了。”颜音淡淡说道。看到糖,就想起蒲罕,就觉得有块东西堵在胸口,吞不下,也吐不出。
颜启昊一时冲动,将赵肃宗康衍掳出城外。冷静下来之后,便觉得有些心虚,擒虎容易纵虎难,这件事,该如何善后?他此刻站在崇王大帐中,倒有点局促不安,像是又回到了第一次上战场的少年时,也是这样局促不安的等待叔王的教训。
门帘一挑,崇王颜鲁虎带着一身薄雪走了进来。
“叔王,怎样了?”颜启昊快速行了个单膝跪礼,迎了上去。
“妥了。”颜鲁虎手一扬,递给颜启昊一个札子。
颜启昊展开一看,却是赵肃宗康衍的手书,盖着印玺,内容是劝谕河北河东守臣交割城池的,“谕河东河北守臣,大源元帅领兵来,不可失信,欲尽割河北、河东,永图结好。大源重兵皆不下城,犹守候交割抚定了,而后收敛。今闻某州某守未降,盖谓勤王保卫社稷,不愿归属分界。但大源尚在城上,若更坚守,别有施行,则汝之忠勤,反为宗社之祸,不如早与烧毁楼橹,开门出降抚定,除本土人民外,原系河南百姓、官兵、客旅,元许放还,则公私各得其所。再念,京师不能保,若汝依前不顺,岂止宗社无所裨益,在汝亦必不保,谨无执迷,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颜启昊看过之后,略略有些怔忡,想不透那康衍为何这样配合,是因为被掳至大营吓破了胆?还是在他心目中,那些河北河东的州县城池远比不上一件瓷器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五、浴罢振衣话旧伤
“城中情况如何?”颜鲁虎问道。
“还算平顺。百姓安业,别无变乱,只是物价高涨,铺户关门,民生日益艰难。”颜启昊躬身应答。
“只要粥场还开着,只怕不会有大碍,我再让那康衍下一道敕令,要求质库当铺照常营业便是。”
“他会答应?”
“哼!只要是事涉小民生计,他不会不答应的。”颜鲁虎又问,“根括之事进展如何?”
“比预想中的还快些。除了康衍毁了汝窑瓷器之外,只翰林院舆图处被纵火毁了。”
“哼!这是怕我们拿到各州县舆图,威胁到它们那半壁江山呢!”
“是啊……可是我国地广人稀,如今吞了河北河东之地,已经够我们忙上几年了,就算原河南百姓放还赵国,目前我国汉人的人数,已经数倍于我们女直,数年之内,只怕皇上并无并吞河南之心。”
“正是,南人奸诈狡猾,斗勇我们不怕,但斗智我们是斗不过的,不如让他们自己管自己,我们只管收岁币便是,又省心,又得实惠,何乐不为?更何况南人都是软骨头,怕死好利,待我们要挥师南下之时,不怕找不到肯卖与我们情报的人,区区舆图而已,难不倒我们的。”
颜启昊点头,“王叔说得是。”
“不过那几个翰林竟然如此大胆,可不能轻易放过,总要给他们点厉害才行!”颜鲁虎愤愤。
颜启昊摇头,“翰林院舆图处一共一十三名翰林,七名内侍,已经一同葬身火海。”
颜鲁虎一呆,轻哼道,“便宜他们了……”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似乎都想不好该怎样评价此事。
颜鲁虎一笑问道,“你这么不顾前不顾后的把那康衍弄了来,想好下一步怎么办了吗?”
颜启昊尴尬一笑,“侄儿鲁莽,还请王叔指点。”
“你先说说你怎么想的。”
“而今之计,只得顺水推舟,对外说咱们邀请赵肃宗饮宴打球,并元宵赏灯,元宵之前各路物资根括便可完结,之后便是要人了,赵肃宗也就不必回去了。”
“可是这几日城中无主,不会生乱?”
“若能让赵肃宗下谕安民是最好的,若不能,便让大梁府出榜文假传圣旨便是。”
“朝政你打算让谁代理?”
“王叔以为呢?”颜启昊轻笑。
“宰执张国昌?”
“正是!”颜启昊抚掌笑道,“左右将来是要另立新君的,提前做个铺垫也好。”
“只怕元宵之前,河东河北接收之事不能了结。”
颜启昊晃了晃手中的札子,“有了这个,进展会快上许多,再加上皇上已经派了八弟协助,应该不会有问题。”
颜鲁虎点了点头,“你倒真行!也不跟叔王商量便把那康衍弄了出来。”
颜启昊听颜鲁虎话中有嗔怪之意,忙屈膝拜倒,“侄儿一时气愤,行事鲁莽,请王叔恕罪。”
“那汝窑的瓷器,就那么好么?”颜鲁虎一哂。
“只是……音儿和盈歌喜欢。”颜启昊讷讷。
颜鲁虎摇头道,“你该续弦了,不好色算是美德,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