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旅旧事作者:归海-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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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陆文虎,确实非昔日可比。或许是因为他的即将离去,致使他将心中积郁已久的真言通通倒尽。也或者是离别的感知触动了他心内的柔软,让这个从来不说感谢的硬男人,一反常态!
听着这一句句一字字动心又动情的话语,开始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但听到后来,每个人都隐去了脸上的笑,低着头默默无语。
听着他的话,感受着他的过往,陆文虎那沉重的男音一下一下敲击着我的心房。当听到他最后一杯酒敬了我,一瞬间,胸膛里猛然炸开了惊天的酸涩,翻滚着咕咚咚作响。
世界陷入了无声。陆文虎说完了话,没有人有任何响应,每个人都在暗暗咀嚼着这个从来没表露过心声的粗人说出的涵义深沉的每句话,每个人都禁不住编织起自己的悲伤,然后再隐忍着咽进肚子里。尽管陆文虎的话里没有流露一丝伤感!
相处的时间,有短有长,但独自身处军营,心中认定了这里是家,同一个屋檐下的呼吸着一样的喜怒哀乐,那么这里的人便成为了没有血缘的兄弟。
有种叫做感情的线,牵扯着每个人的心,在这样分别即将打来的时刻,越拽越紧,直拽得心,血肉模糊……
“那什么,这杯酒你们都不用喝,我自己干一碗。”见没人应声,陆文虎站在桌子前,端起碗,满满的一大碗酒一饮而尽,然后夺过旁边的酒瓶,咕咚咚再添了一碗。
依然是亘古的沉默!
好一会,连长萎靡着神情,无奈又无力地伸手拿过酒碗,深深喝了一大口。
见此情景,其他人也都无声地端起酒碗,逐次喝了一口。
“都说两句吧,班长带你们一回,这一走天涯海角,以后相见可就没这么容易了……”连长再次提议,言语中透着落寞:“乔晖你最小,班长对你最好,为了你差一点儿进局子……你有文化,带个头儿说几句吧,给你班长送行……”
听了连长的话,我的心再次轰然爆裂。
这么些日子当中,或许连长多少能知道一点我和陆文虎的关系。在以往的交谈中,我能隐隐感到他和许鸿安之间存在的微妙关系,按我猜测很可能两个人曾在一个被窝睡过觉,甚至还发生了一些什么事。但是连长是个不折不扣的直人,即便知道我和陆文虎的关系,他也会认为那是兄弟间的真实感情升华,而不会想到其他。因此,他难以明白我此刻的心境。
在连长的命令下,我缓缓站起身,并牵出一份无比僵硬的笑来,端起了酒碗。
其实,我想对陆文虎说些华丽的话,来撑撑场面,比如:恭喜你如愿以偿圆满心愿荣归故里,希望你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上不忘军人本色,再创辉煌等样的词句。因为,这样的讲演,在以往的酒桌上一直都是我的拿手好戏。
可是,我端着颤抖的酒碗,根本吐不出一句话,那些耀眼的字句从胸膛里冷飕飕升起,然后全部哽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不肯出来。
今晚的一切是始料不及的感动夹杂了巨大的悲伤。从雪林中的告白,到生日烛光的点亮,再到连长那难抑心酸的不舍,还有陆文虎一番荡魄惊心的演说,以及连长那句“为你班长送行”……一系列的剜剐、揪扯、劈剁、轰炸,我的心早已千疮百孔,血肉模糊,冰凉的酸液在胸膛里流窜、翻滚,我怎么还能说一句话来?
泪水在眼眶不停的打转。
忍住!一定要忍住。我这样告诉自己。深深要紧牙缝中的腮肉,我努力,再努力,举着酒碗几次欲张口说话,可最终还是失败了。
泪即将奔涌,人们都在看着我。别无选择之下,我将酒碗对着陆文虎一举,然后送至嘴边,满满一大碗涩苦的白酒,和着泪仰头吞下。
为即将远去,从此分隔两地的陆文虎送行!
悲伤如同喧腾的海啸,脆弱的闸门在难抵御那如虹的气势,瞬时间土崩瓦解。
我放下酒碗,顾不得去看大家是什么样的眼光,转身而走,推开门冲到外面,一溜烟一样出了后门,站在茫茫的雪野之中,放声大哭。
对不起了,心爱的大宝儿!我不是想给你添堵,只是我无法控制这份疯狂的疼痛!我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能力……
雪,依然在下。
雪,轻轻的飘落,是那样从容。
雪,落在脸上,钻进脖子里,凉丝丝地清晰在翻卷的伤口上,触目惊心地疼痛!
雪,洁白醒目,将这污浊的尘世遮挡在圣洁的光辉之下。可是,什么时候才能将那亘古的悲伤掩埋殆尽?让我也做一次高尚的人类?
难道,我除了哭泣,就再也没有其他的权利了吗?
雪,依然在下,静静的飘落,从容而凄美。
方宝胜出来了。他站在我身后,攥着我的衣襟,抽噎得象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但他就那么攥着我的衣襟,以防止我向其他更远更偏僻的地方再跑。一句话也不说。
陆文虎出来了。他驱赶走方宝胜,站在我的旁边为哭的甚至委屈而抽泣不止的我,轻敲着后背。
“实在不行我就再陪你一年吧。”他无可奈何地说,声音里有一丝丝萎谢,也有一丝丝坚定。
听到这话,我诚惶诚恐。怎么可以呢?复员名额已经确定,改回来比登天还难!再说,多陪一年又能怎样?明年的今天还是会有相同的剧情上演!而且,我这样一个永远也成不了他另一半的人算得了什么?怎么可以再让他为我付出!
但是,我什么都没说,也没有看他一眼。
此刻的我,在悲伤的冲击下,心里产生了丝丝缕缕的恨意。
恨天,恨地,也恨他!至于为什么恨,连我自己都很难解释。
恨,可以坚硬一个人的柔软,也可以冻结一颗温热的心。
咽下冰冷的酸楚,我住泪收声,遥望着茫茫白雪铺成的莹莹天地,心内空洞一片。
见我不再哭泣,一眼都没看他,表现出从来没有过的硬冷,本就言语迟钝的他无言以对,就那么陪着我一起站在漫天漫地的大雪之中。
这个地方似曾熟悉。我心深处依稀记得,在一个春日明媚的早晨,因为他的冷硬,致使一夜温存过后敏感脆弱的我心有戚戚,站在这里独自伤心。这个时候,神采飞扬的他来了,软语温存,嬉笑着哄我,并弓了腰厥了屁股凑上来亲我,然后我在逃跑的间隙回头,便看到了那个陶醉在草香露醇的阳光下将我的心激荡得片片飞舞的那个邪祟又浪荡的他。
可是如今,天还是那片天,地还是那片地,人还是那个人,远处的老旧水塔还在站立,而那个春日的温暖阳光不见了,被漫天的飞雪所代替……
时光毫不留情,将过去的美好雕铸成只有记忆才能找回的永恒,而且仍在继续切割,欲将一切都修剪成不可挽回的遗憾!
“回去吧,这冷!连长指导员都在屋等着呢……”好一会,他说。那语气,就象是犯了错的小丈夫,听了让人一阵阵心疼。
象从前那个早上一样,在他没有任何准备之下,我车身回走,再次将一个无奈的男人扔在了这个地方,从始到终没跟他说一句话,更没看他一眼。
回到屋内,所有人都已经哭过了,正在低迷地举着酒碗,大口大口地喝着。
看样子,连长喝了不少,脸通红通红,但却无法掩盖那比脸色更红的眼睛。
陆文虎随后走进来,毫无兴致地加入到死气沉沉的拼酒队伍。
刚刚猛喝了那一大碗,在外面被风一吹,回来没一会我就醉了。于是,连长命令方宝胜送我回去。
吐过了,合衣倒在床上,我的灵魂不知所踪,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什么时间,我被人推醒。是陆文虎回来,看我没脱衣服,叫我起来重睡。
喝了酒,更确切地说是我的小脾气又上来了,背对着他就是不肯听话,将他摇晃我的手从身上拨拉开,用十分厌憎的口吻告诉他不要碰我。
“再干一下吧,以后就干部着了……”他可怜地哀求着我。
而我,扯过被蒙在头上,用身体向前挪动表达了我的意愿。
于是,那夜他也没脱衣服,躺在我的身后被很快睡着的我遗忘……
时至今日,我仍不能明确自己为什么会在雪地里和床上耍脾气。有时候我想,也许是因为之前他总是容忍我,在我发脾气的时候就会来哄我,满足我的一切要求,所以潜意识里残留了这么一式绝杀,希图能换回点什么,来填充心里那巨大绝望的空洞。
然而,今非昔比,陆文虎的离开,是人力难以挽回的事实。如果要命,他会毫不犹豫的给我,可这次,真的不行!
卷四 第十五章 落青逐水
于醉酒,第二天我起的有些晚。当睁开眼睛发现他已不在,一个巨大又残酷的事实立即将心整个翻转来,惊悚起一波一波的凉意。
他,今天就要离开了!再见,不知是何年何月何时何地,遥遥无期!
拖着疲惫的身躯起床,胡乱洗漱后,去往炊事班。
不论现实多么无奈,作为一名军人,任何人都必须坚持自己的岗位,不能有所懈怠。
连队没有出操,差不多每个班都有复原的老兵,大家在忙碌着帮他们收拾东西。
按理说,我应该去看一看其他将要复原的老兵,今天过后,也许今生再也不会与这些曾一起生活了一年,一起经历过许多的战友拥有再见的机会,至少我应该去看看四班长、老通信员还有那个死里逃生后以陆文虎马首是瞻并对我一反常态地好的七班长,跟他们告别一下。然而,此刻的我,心力交疲,被悲伤牢牢占据,没有一丝多余的力气来顾及其他!
炊事班正在做饭。对于班长的离开,炊事班人尽管很是难受,但这是一个亘古不变的常理,他们很容易也必须接受。
即便是与父母至亲的分别,也不过是短暂的疼痛,无法比拟爱人的离去般令人绝望!
陆文虎的床铺空空如也,只剩下一条白色的属于部队财产的褥子。这一早上,方宝胜早早起来,将陆文虎的被褥、衣服等样物品全部装进了麻袋,打上了邮包,静静地躺在一隅。
看着那张曾留下我无数美好记忆的铁床,我的心再次疾降至冰点,无力着麻木。
我不能再这样难过下去了!这算什么事儿呢?
陆文虎已不知去向,估计是去了老乡们那里,早早等待着宣布的一刻到来。
对于离开,尽管陆文虎在某些时刻也有些不舍,也有些难受,但那毕竟是少数时间。重新回到属于他的世界,具有了无限大的魔力,使他激动兴奋得夜不能寐,恨不能插翅而飞。
所以,我一厢情愿的难过,将这份感情夸张成至死不渝的境地,无疑是愚蠢而令人耻笑的!
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相互取暖的过程,经历了美好,当春暖花开,阳光普照,彼此间的某一方或者双方,将会飞翔着离开,去找寻属于自己的天地,汲取更大的快乐和幸福。
我的心里,仍然记得有一个跟我名字谐音的女子在遥远的北方等待着,等待着身骑白马的王子将她从不幸中救赎。
尽管我的世界依然是冰雪覆盖的寒冬,离春天尚远,但我必须学会接受,在失去了另一半温暖的现实中,学会蜷缩起脆弱和单薄,躲进角落,挨过这截漫长又寒冷的冬天。
上午的老兵复员大会,我没有去参加,一个人躲在炊事班里默读坚强。
大会结束后,世界便乱成了一锅粥,大广播里一遍一遍扬声着《送战友》的凄凉,四下里不时传来终于“解放”的老兵们肆意的欢呼,还有那些出出进进带着未干泪痕的人们回来又走去……
对于这些,我丝毫提不起兴趣。我的心,已经在逼迫和麻醉之下,成为了一团风干的驴粪蛋,在熙攘的人群脚下滚来滚去,却不愿参与到快乐或悲伤的气氛里,独自寂寞!
陆文虎没有回来。他说过,复员大会后要与老乡们去市里买衣服和车票,他还说过,会回来还我拿给他的那八百块钱。
想到那钱,我禁不住嘲笑自己。不正是自己一手促成,方导致了一双一去不复返的脚步坚定地走开吗?
人,有时候真的很高尚!可以割肉喂鹰,可以让爱他人。但是,此刻的我说:心存如此伟大臆想的人,要么没经历多疼痛,要么爱的不够深,不然不会让自己自愿深陷后悔的泥淖之中,冷了心肺,青了肝肠!
事实会证明,幼稚是多么伟大,又是多么愚蠢的年少轻狂!
一天下来,我几乎没说什么话,踽踽着或帮他们干点无足轻重的活计,或一个人坐在别人的床上定定地发呆。
炊事班人都知道我的性格,也能够理解我的心情,他们没有过多的逼问或打扰我。
吃过晚饭,我没回连下的小屋,一个人静静地,默默地,偷偷地走出炊事班,躲在那片废弃营区与大路交界的一处黑暗里,望着夜色中人影来去的尘世。
没有呆在炊事班,是害怕遇见陆文虎回来,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没有回小屋,是害怕被连队里离别的气氛沾染,引发心里更大的悲伤。而蹲坐在这个地方,是内心深处害怕错过什么,同时也在希冀着什么,尽管事实已经如铁一般坚硬……
昨夜的一场大雪,在天地间堆积了厚厚的银白,部分地区被扫除被踩踏,于昏黄的灯影里,于雪光的反衬下,看上去犹如一块块斑驳的狼疮,黑黢黢地铺陈开一地狰狞。
夜,寒冷。冰雪肆意吞噬着人世间仅余的一点温度,和着嗖嗖的北风,将燥硬的空气冻结成刻骨铭心的空旷,漫天漫地,鼓吹凄凉!
坐在一截露出雪地的树干上,没有穿大衣,有些冷,于是佝偻起身子仰头看夜幕苍穹上那些星子如何跌落进眼底,碎成点点心伤。
时光轻轻叹息,被冻结了它的心房,涌动不出一丝热情和力量,恹恹待毙,孤独着消亡!
昨天,已悄然流逝,唯留一地绝望!
今天,是难熬的冬天,四面寒风,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