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为王作者:顾雪柔[完结]-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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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尊卑之别,本该游淼先过来行礼见过游汉戈,称一声兄长才是,但游淼始终不叫人,不叫王夫人,也不叫长兄,游德川的脸色便有些不太好看。
“去书房说。”游德川示意游淼先行。
游淼转身时,瞥见父亲背后,王氏那一抹得逞的笑意,与游汉戈复杂的神情。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到这母子二人也在如履薄冰,只怕成日担惊受怕,过得比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23、卷一 摸鱼儿
游德川坐在书桌后,午后的光从窗格外投入,游淼端详自己的父亲,不禁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
游德川似乎慈祥了不少,从前游淼见他时,他的一字浓眉总是皱着,鹰钩鼻,薄唇现出几分无情的意味,从前的父亲充满威严与固执。如今他终于有了几分父亲的模样。
“你又买了个小厮?”游德川问道。
游淼说:“朋友送的。”
游淼不敢说李治烽的来历,至少现在不敢,游德川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游淼答道:“他叫李治烽。”
游德川:“我是问他,没有问你。”
“李治烽。”李治烽开了口,说。
游淼端着茶,倚在椅背上,游德川又说:“从前拨给你的下人,该还你用还是还你用,过几天便唤她们回东厢去。”
游淼没有说话,两父子便这么静静坐着,游淼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却不知从那里开始说,许久后,还是游德川打破了沉默。
“你长高了不少。”游德川说:“像个大人了,上京的日子住得还惯不。”
“砰”一声茶杯摔碎的声音,游淼终于以这种方式来表现了他的愤怒,茶水在桌上飞溅。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敢情我就不是你生的?!”游淼浑身发抖,游德川不提在京中念书还好,一提起这话,游淼马上就想起了家中瞒着他的事,登时气得他无法控制自己。
游德川先是一愕,继而怒斥道:“放肆!”
游淼不顾一切地大吼道:“我娘什么地方亏欠你了!你要另立嫡子,瞒着我不说,送我上京去,足足瞒了我三年!”
游德川:“你大哥在外漂泊十余年……”
游淼:“那我呢?!那我呢!!”
游德川:“为父没有另立嫡子的打算!你二人都是正房嫡子……”
游淼:“你连招呼也不给我打一声,背着我捣鼓着勾当!你当我不知道你想的什么?你送我上京读书是不是早就打算好的!?想把我早点打发走?!”
游德川:“你上京三年,念的什么圣贤书?!除了耍鹰斗狗,吃喝嫖赌你还做了什么!如今还有脸回来找家里要钱?!”
游淼犹如一头怒气全开的雏虎,与游德川僵持不下,父子二人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游淼实在太清楚他爹了,游德川做了近二十年生意,靠正妻带来的茶种与茶工发家,如今已坐拥家财万贯,但商再富也终究是个商,官府真要动他,游德川除了使银钱,就没旁的办法。
长子继承家业,次子在朝为官,这如意算盘打得太精细了,然而游淼却不想让他好了去,游德川倏然又说:“你一去三年,终日不务正业,除了讨钱可还曾记得我这个爹?除了讨钱,还想过给家里写封信?”
游淼冷哼一声,说:“爹,那只能算咱们彼此彼此了。”
游德川被这乖戾儿子堵住了话头,一时半会只是喘气。
“你和汉戈都是游家的嫡子。”游德川终于平复下来,平心静气说:“你大哥打理家业,你去朝中为官,有何不好?”
李治烽站在游淼身后,脸上表情难定。
“你自小生性好动。”游德川朝游淼说:“家里也坐不住,来日在朝中要使用银钱,你大哥自不会少了你半分。爹本也想着把家业传你,奈何你又不爱算账做生意,先不提这事,我问你,你在京城中……”
游淼忽然变了个脸似的,笑嘻嘻道:“我这次回家来,就不打算再回京城了。”
游德川完全料不到游淼会说变就变,变脸比翻书还快,冷笑道:“不回京城?你要做甚么?”
游淼说:“不做什么,在家里住着,钱都花完了,回京城也没意思。”
游德川忍着气,说:“你若是想在家念书,也是好的,开春请个先生回来,顺便教你大哥认字儿,三年后再上京应考也不迟。”
游淼说:“算啦,不想学了,没甚意思。”
父子二人相对无言片刻,游德川的声音里已听得出怒火:“我考考你,学堂里都学的什么?”
游淼道:“没去念,夫子说的话听不懂。”
游德川登时就被气着了,连连点头道:“好,很好。”
游淼道:“我就指望着娶个聪明伶俐的媳妇,带点钱来帮我发家,打点家业,吃吃软饭,这辈子随随便便就混个茶庄……”
数息后,游德川猛的将桌上笔墨纸砚全掀了下去。
“我打死你这个孽子——!”
“小畜生!”
游淼的话游德川怎地听不懂?明明就是在讥讽他,当即怒不可遏,从书房里追了出来,游淼躲到李治烽背后,李治烽要护着他,却被游德川一把推开,游德川取了藤条追出来,游淼一路跑出花园,惊得鸡飞狗跳。
“老畜生!我娘给你挣下这山庄……”
游淼站在院里,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开口就骂他爹,游德川一听他嚷就知道大事不好,也顾不得喊家丁了,转身就找板子来抽。
游淼又吼道:“你他妈过河拆桥,当心我娘半夜来找你……”
游德川脸色铁青,追着游淼过来,大吼道:“我打死你这孽障!”
王氏和马姨娘被惊动了,带着丫鬟家丁从堂屋过来,游德川出门时腿脚在花盆上一磕,此刻一瘸一拐,拄着板子,追在游淼身后,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小畜生!”
游淼不住避让,一边骂一边躲到花架后,游德川把花架子掀了下来,一阵乒乓巨响,游淼又喊道:“你跟我娘成亲时外面就藏了个人,你对得起我娘么?你……”
游德川举着板子要打,游淼忙朝李治烽身后躲,就在这时一个人箭步冲到游德川身边,拦着他劝架,却是游汉戈。
游汉戈:“爹,别生气,听我说……”
游淼不骂了,院内一团混乱,满地摔坏的花盆,游汉戈不住劝道:“爹,爹,别动火。”
游汉戈挡着游德川,又以眼神示意,让游淼快走。王氏的脸色简直难看至极,游汉戈又说:“弟弟,你回去先歇着。”
游淼冷笑,心道假仁假义,用你来劝架?正想拿点什么话来堵他,却一时没法和他撕破脸。三人在院中僵持不下,王氏终于走了进来,笑道:“好了好了,两父子能有什么深仇大恨的,走了三年刚回来,怎么一见面就吵架?老爷也别生气了,游淼你……”
游淼不待她说几句场面话,随手一扯,竟是将书房院中的整个阁架掀了下来,轰然巨响,院中富贵竹,燕尾葵,牛篣草,吊兰墨竹摔了满地,也不知毁了多少名贵陶瓦制的瓶儿罐儿。
游淼转身走了。
游德川深深吸了口气,在院里犹如炸雷般一声怒吼。
“你这不孝子!给我站住!”
游淼转出书房外的院中,再看不到游德川,停下了脚步。游德川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24、卷一 摸鱼儿
那天他带着游汉戈去族会时,族老便一致反对他将王氏扶正的决定。
一来王氏并非明媒正娶,二来这么一扶正,游汉戈便成了嫡子。
照所有人说的,给游汉戈个庶子的身份,来日分点家产给他,也就算了。
若续弦后扶正,旁的事还好说,游淼仍是长子,然而王氏扶正,那么游汉戈便成了长子,这么一来反倒是游淼要听游汉戈的了。简直是乱了规矩。
游德川从年轻时便是个不顾规矩的,他与游淼都是一般的榆木脑袋,认准了一件事便无论如何也劝不回。
但也正因如此,游德川错就错在违反了规矩,摒去削了游淼长子之位不说,还没有与这儿子商量过。初时想到这传宗接代的事,谁是哥谁是弟,不明摆这的么?但游淼一回家,站在眼前,游德川在自己儿子面前不禁气也短了三分。
游德川心里一有鬼,就只好任由这忤逆子夹枪带棒,明嘲暗讽地骂了,然而终究气不过,一把推开游汉戈,站在院中隔墙大骂。
“我送你上京念书,你书不读,一年开销二千两银子!除了要钱没写过信回家!如今回来了不说一句孝顺话!还有脸在家里忤父逆兄,争这嫡子长子的位!你大哥和你是一个爹生的!你俩都是游家的儿!你看看你大哥是怎么对你的!你呢?!”
游淼既羞且怒,涨红了脸,紧紧攥着拳,站在墙根下。
“爹……别气了。”游汉戈扶着游德川要让他回书房去,王氏忙上前捂着帕子,给游德川摸胸口顺气。
游德川激动得不得了,以木板指着墙,又骂道:“就凭你这德行!来日我老头子一死,让你当了家,你大哥还能有一口饭吃?!这点家业迟早得败在你手里!你离家三年,屁没学到个,两手空空回家来,还敢顶撞老子?!你这不长进的废物!老天怎么不打个雷劈死你!”
王氏连声道:“好了好了……老爷息怒老爷息怒,淼子就是脾气倔,说话直了些……都自己儿呐……老爷您别往心里去……”
游淼转身就往回走,一边走一边以袖子抹眼泪,走着走着,终于哽咽了。他没头没脑地进了东厢,游德川还在书房院里发狠大骂,但已听不清骂的什么,游淼推门进去,一头倒在床上,便大哭起来。
天色昏暗,外屋李治烽和木棋儿对坐着,游淼又睡了一会,到掌灯时分,木棋儿进来摆饭,游淼恹恹的不欲吃,说:“收了罢。”
于是木棋儿和李治烽自己吃了,二更时外头游汉戈敲了敲门,说:“游淼,哥哥有话与你说。”
李治烽的声音在外屋答道:“少爷睡了。”
游淼不答,心道快滚罢。
游汉戈走了,游淼又是一觉睡到天明,翌日起来时只觉脚下发软,全没了力气,喝粥时只觉嘴里全是苦的,喉中也都是涩的。
木棋儿低声道:“少爷,别怪小的多嘴……”
游淼道:“说罢。”
木棋儿说:“别人也住进来了,少爷再怎样,也赶不走那恶妇和土包子……照小的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少爷要是气坏了身体,这不是正应了那句话……什么痛什么快来着……”
游淼:“亲者痛,仇者快。”
游淼以筷子搅了搅,搅起粥里几缕姜丝,挑到一旁去,木棋儿垂手而立,惴惴道:“是是,就是这么个说法……”
游淼面无表情地听着,他知道木棋儿也呆不下去了,横竖是他游淼的人,期待自己能带他上京去,像石棋儿一样,好歹也有个念想。
但游淼已经打定主意不上京了,游德川让他去,游淼就不愿遂了他的意,凭什么家产要留给游汉戈?游汉戈什么也没做,既然大家都是嫡子,碧雨山庄这点产业,也得平分才是,游淼本不图他父亲的家财,但他想到一个素未谋面的家伙来鸠占鹊巢,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他也不会上京去当官,他爹让他做什么,他就偏不做什么,老家伙想着事事都按他的心意?没门!
游淼摔了筷子,决定就这么在家里住着。怎么膈应人怎么来,膈应死王氏和游汉戈那俩母子。
游淼吃过早,只觉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儿,脑子里嗡嗡地响,脚下踩着棉花一般,便又躺下身去睡,迷迷糊糊也不知睡了多久,察觉冰凉的手指碰了碰自己额头,睁眼时见木棋儿在生火,说:“山上雾湿,冬天总下雨。”
“发烧了。”李治烽的声音答道。
木棋儿一惊过来看,游淼疲惫起来,说:“不碍事,水土不服,三年没回过家了,躺几天就好。”
游淼躺下时是和衣而卧的,李治烽便抱他起来,帮他脱了外袍让他安分睡好捂着,又将火盆端过来,游淼有些畏寒,缩在被窝里发抖,总算暖了些。
李治烽出了外屋,说:“请大夫。”
木棋儿说:“得赶紧去给老爷说一声,你在这守着,我去通报罢。”
李治烽摆了摆手,指指地上,示意木棋儿留下,自己换了身衣服,径自穿过回廊,朝堂厅里去。
游德川昨夜被气得不轻,夜里喝了两大碗平肝火的药才堪堪睡下,早上天不亮就醒了,坐在厅里出神,游汉戈也起得早,天明时过来给父亲请安,游德川只是点了点头,一语不发,端着茶盏发呆。
游汉戈也不说话,便在堂厅里坐着。
王氏梳洗过后出来,一屋子人都木头似的不开口。下人摆上早饭,游汉戈终于开了口,说:“林叔,帮个忙,看看我弟弟起了没有。”
管家拢着袖,半眯着眼,说:“刚从那边过来,二少爷还睡着呢。”
游德川冷笑几声,说:“吃就是,别搭理那畜生。”
游德川动了筷子,游汉戈端碗时瞥了他娘一眼,王氏说:“得多给淼子拨几个人服侍,木棋儿一个人只怕忙不过来。”
“哎。”游德川叹了口气,重重把碗放下,教训道:“那小子倔得很,你空做这许多,他也不会承你的情,没事别去招他惹他,榆木脑袋,说也说不通。汉戈,听说你昨天晚上去了一趟,你没被他骂出来?”
游汉戈笑了笑,没说话。
王氏又说:“你是大哥,理应照看着弟弟……”
游德川道:“以后不用管他,由得他死活自去就是。”
王氏嗔道:“老爷说的这叫什么话。”说着使了个眼色,游汉戈自吃着粥,莞尔道:“爹是偏心弟弟的,这我知道。”
游德川吹胡子瞪眼,正待再说句什么,王氏却先是笑了起来,游汉戈也忍不住呵呵笑,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游德川反倒又不好开口了。
王氏说:“淼子身边跟的人就两个,还有一个,也不知是什么地方来的,没半点礼数,放院子里收拾打扫,做点杂役倒是可以,要照顾起居饮食,又是不够了。”
游德川这才想起昨日跟着游淼的那下人,说:“那厮叫什么来着?也没听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