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诉离殇-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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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他不会回来了。”洛名静静地道。
手中的笔还是不经意地歪了一下,尽力把那写坏的一笔改回来,一个偕字还是去尽了味道了,笔锋软塌塌的,他皱着眉便把那纸团了,随手一抛,问道,“怎么办成这样?”
洛名随意瞥了眼龙案,摊在岸上的几张纸,零零碎碎拼凑出“执子之手”的意思,他一向不爱为自己找借口,也不爱解释,从来一副不怕他罚的态度,除非是指责主子的时候才变得口舌伶俐,便道,“我办不了。”
“没有要说的?”刘欣这么问,笔却没停下。
“主子找旁人办吧。”洛名答话干净利落。
“我想听听。”刘欣抬眼看了他下,稳了稳自己的心绪,放下手中的狼毫,“说说看,朕也好安排旁人接手。”
“他不会回来了。聍王府,并没扣着他。”
“我说过要你把他带回来。”刘欣尽量用平缓的语调强调道,心里突的一下。
“聍王安了个武艺高强的人在他身边,东宫也派了人去,我自问做不来主子交代的把他毫发无损地带回,还不能跟聍王起任何冲突。”
他一怒之下便掷了砚台出去,平板砚周身都散着晦暗的色调,漆黑的墨汁淋淋沥沥浇了洛名一身,好在是夜,洛名一身的夜行衣出来,也不觉很显眼,只是颈子处有那么一小块沾上了几粒墨水,白皙温存的皮肤上触目惊心的一团黑亮。
“东宫派出的人身手矮了我一截,依我看是刺探为主,倒不足为患。”洛名却并不在意,任墨汁顺着衣襟淋下,继续道,“只怕是他自己不愿回来。”
手指在太阳穴深摁了一会,那么多日子的恩宠终究敌不过聍王府的半月生活么?竟然是自己不愿意回来?洛名做事一向是干净利落的,这点他信得过。想来大抵是如此了,其实自己也清楚留阿卿在身边时,他的心并不完全在这儿。不过看来是很乖顺的一个孩子,怎么存了这么大的胆子,自己不愿意回来?反了!真是反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抬头见了十步之外,洛名依旧定定地站着,大约是等久了也不见他有吩咐下来,也就静默地站着。这时候,先前浇了洛名一身的墨汁子先后印干,胸前不小的一块干硬的墨渍显了出来。他看着他又恼又好笑,叫道,“过来。”
洛名不吭声,快步走近他。他顺手就扯过一张宣纸,在他沾染了墨水的颈子上揉擦,男人的手并不细腻,上好的宣纸有些粗暴地在洛名颈子周围摩挲,并不好受,洛名听到他微有些责备的语气问,“怎么不躲?”
“躲了,主子下次砸过来的就该是花瓶了。”
逗得他禁不住也笑了,“朕吩咐你的事但凡有这油腔滑调功夫的一半心思,也不会这么回来报。胆子真是越养越大!”
洛名抿紧嘴,不理。他心里却知道,洛名办事一向尽心尽力,鲜少的失手必定是遇到极大的阻力,他不过是随意这么一说,洛名倒认了真,跟他赌气不开口。这么一想,心里又是毛毛的,心思立刻灰败下来,挥手道,“算了,朕再派给你旁的事情罢,阿卿的事,留到他自己想清楚。”
皇帝的不高兴洛名瞧得很清楚,嘴上却是不服软地道,“主子这么跟洛名置气也没意思。”他跟皇帝间除了君臣关系,总有些暧昧,皇帝要一些鸾宠是无所谓的,但大概不会叫个鸾宠做一些诸如暗杀这类的事,他也就一直理不顺跟皇帝的关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然而这个天下,又有几人能抵达皇帝的内心呢?好在皇帝还算纵容他,他也从没想过在皇帝面前藏藏自己的锋芒。
气得刘欣拾起狼毫在他脑袋上重重敲了一下。吃了这一下,一会额前便涨起一个小包,看着心疼,刘欣嘴上却道,“滚滚滚!赶明儿叫东宫的人瞧见,随便给你安个斗殴的罪名撵了出去。”
洛名不说话的时候颜面会显出童真的感觉,心里一恍惚,他也就伸手就在他额上按了按,听到他嘶的一声浅呼。
“怎么着?朕叫人找了冰袋给你送过去?”到底是心疼他的,刘欣这么半调笑半怪责地问道。
“不必,不碍什么,主子就是赐死,洛名也不能说什么。”他答得淡淡的。
刘欣叫他这么噎了一下,拉着他手说不出话,两下里晾了许久才幽幽地说了一句,“朕哪能舍得?”
洛名便笑笑,一派天真的模样。他搁下手,心里仍有些余怒,不语,又是这么静了半晌,幽幽地叹了一声,“你一点儿也不听话。”
按着洛名的性子,原本是要反驳,几乎脱口就要说出,“我自然不能像他那样听话!”然而看着刘欣一向淡定冷酷的脸孔也变得幽深莫测,心内泛出一丝不忍,正犹疑着,却又听刘欣叹道,“小五也是一样!”隔了一会子,摇头,“怨朕,把你们带到这条路上,如何还能指望你们不怨恨朕呢!”
他整个人只觉胸腔血气翻涌,听了皇帝这话,几乎要接不上气。原以为主子这话是在说董贤,哪里料得到竟是在想小五。他跟着刘欣时日不短,彼此间却很少交心说话,一则自己性子强,二则身份低贱,所以很少去想自己的出路。可小五的例子就在眼前,便是自己也是劝过刘欣斩草除根最保险。总有一日,自己也要走到这个境地。对于生死,他一向是看得淡,可心内始终是有一个结,自己很清楚心里还存着对一个人的恨,他不知道到他死的那日,两人间的结是不是便这么自然松解。
这么一走神,再也不能说出话来,胸中泛出点点惆怅…
第9章 8。密报
惊蛰过后,天气渐渐回暖,洛阳城内却还有些残余的湿冷。这一天,城内竟下了场小雪,值夜的衙役叫苦不迭。
“兄弟怎么就赶上了这个苦差!受这份活罪!”一个衙役裹得严严实实,时不时动下笤帚,好在雪积得不甚深,纵是做事少,咒骂居多,路倒没堵得厉害。
另个衙役穿得就略为单薄了,听了好一会子同事的骂骂咧咧,只是专心扫街,这一阵子抬起脸,面上已聚了一层密密的汗粒子,看上去年纪略长,劝道,“老张你还是快扫吧,老爷交代下来的事,有什么办法?”
“啐!”老张照着雪地就是一口唾沫,道,“咱哥俩也是真倒霉!按说那个谁失了踪干咱哥俩啥事儿?!亏得能想出来那道河流归老爷管,连累得我们上下受罪。那一个死人还能漂到哪儿去?!”
“吓!”安静扫街的衙役喝到,“不要命了么!老爷都为这事受了牵连,你倒还在这里得意!”
老张讪笑笑,“老爷倒霉不过是一时,如今复了差怎么也不记得调咱哥俩回去了?这扫街的营生哪儿是咱们做的?”他四下看看,天色还没放亮,路上静悄悄的,便道,“我听说,那个董,董什么来着的?并没有死,顺着水漂到…”
“少说话!”稍作歇息的衙役猛打断他,“还没有复职你便这样张狂!”
老张摇摇头,“王哥,你就是谨慎,如今还不是落到跟我一样。”
老王再不理他,执起扫帚专心扫街。
王府里,刘聍的卧室,与董贤相拥而睡。雪停了有一会儿了,四下里更显寂静,忽然雕花的楠木门被推开,吱呀一声,显出推门的男子的焦急与粗鲁。刘聍睡眠一向是浅,何况是这样明显的响动,立即翻身起来。董贤倒是没任何反应,梦中努努嘴,继续睡着。
刘聍披上衣服,抬眼看了下闯进来的小舞。小舞一愣,想是没料到王爷床上还会睡着人,脸上的焦虑一瞬就放下,撇嘴道,“我还以为王爷的房间轻易是不留人宿的。”
子夜时分被吵醒心情本就不会好,刘聍抑住怒气道,“有事说事。”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看沉睡的阿卿。
这个小细节被小舞尽收眼底,很倔强地微一摆头,不答。
刘聍才觉得自己的失态,走至他跟前,顺手在他头上一拍,“来,跟我去书房。”
小舞一下就挣了开去,吱呀一声又拉门出去,这一下终于闹醒了床上睡着的人,阿卿惊了下,揉着惺忪的睡眼,幸而小舞已经出去,他软软地问,“你去哪里呀?”
“我有点事儿,你睡着。”
刘聍平日是很体贴的,尽管也有些拒人千里的冷漠,可这时候就显得尤为冷酷。董贤有点懵,看着刘聍快速踏出卧室,轻带上门,心内发冷。
待到书房内,瞧见小舞已先在等着了,这短短一段路的距离,已叫他完全理清了思绪,倒没再急着问事情,淡淡一笑,“什么事儿就这么十万火急地赶来?”
小舞自是了解他的性子,心道你已经完全想好了措辞,我还能有何话说?撇撇嘴角道,“军机处那几个职缺,由东宫那边的人顶上了,皇帝那边没有什么大动作。”
“哦?”他反射性地皱起眉,“这么快?”
“是。”
“刘欣那边的人,都没什么反应?不该啊。”他仍是皱着眉,缓声问道。
“不仅没有反应,皇帝那边的人,还被调出去一批去边地驻防,连夜离开的京城,这会子大概在城外二十里了。”
“哦?”他又是这样淡声一句,自语道,“这是他想要收我的兵权,还是跟东宫那边联合做戏呢?”
“东宫太后也不是皇上生身母亲,按皇帝的性子,不至于吧。”小舞与他说话向来直来直去,遇到他不高兴时才不敢品论,此时对着着朝中大事,亦是由着性子顺口猜测。
刘聍眉心渐渐舒展,不愿再多说,轻轻拍拍小舞脑袋,“我知道了,烦你这样冷的时候还过来报信。”
他厌憎他这样听完了回报就回复冷漠的样子,淡淡的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哄他,他是个二十来岁的大人了,不是从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鸾宠,相信他的每句话,这样想着,赌气的性子又上来了,道,“我原本也是这样做事,只新人来到,王爷便忘了我罢了。”
“他怎能跟你相比?”王爷淡淡一笑,“你的性子也要改改,有这么跟主子说话的么?”
恍然又回到四年前他刚刚接触这个男人的时候。一直是傲然的性子,面对生人并不爱开口多说,这个男人也就是笑笑,不强迫也不责怪,熟悉以后,偶尔地也会责骂他性情过于倔强,他记得这男人给他的评价,“小舞过于看重情义二字,往后必定受累于此。”
他那时候就站在门外,听到王爷是这么评判他;他那个时候也不算是一心一意地向着他,霎时泪就蓄满眼眶。他才知晓,原来重情义对于皇室的人来说是一种负累,完全不若平民爹爹教导他的那样,重情重义才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突然地下定了决心,放下刘欣,那个高高在上到几乎让人窒息的天子,或者也因为他其实没爱过,与刘欣一起的时候仅仅是顺从,是依赖。他听到书房内那个副官不解的疑惑,“小舞重情,不该是好事情吗?这样才能忠于王爷啊。”
男人嗤地一声冷笑。他印象里王爷就不会冷笑,起码在对待他时,就是气他性子骄傲,也是淡淡地不动声色地点到为止,王爷就不爱表达自己的喜怒哀愁。大概,这才是一个皇族真正的风范。那时节,他仍没习武,想来也因为这样,王爷一直待他客气,心情好的时候也是纵容他的。后来习了武,王爷待他就严厉了些,时不时地派给他一些差事;到最后,他习得一身好武艺,王爷又渐渐待他客气起来。
那天他站在门外,一不注意就碰上了窗棂,咚的一声闷响。窗棂是上好的黄花梨木制成,坚硬无比,一下子撞上去,痛得不行。他却是愣了一下,就见窗猛被推开,一张又惊又恼的脸孔探了出来,他下意识地捂住脑袋,退了几步。
却是那副官,王爷的影子忽明忽暗地匿在窗后那一片光影里,只听副官惊呼一声,“怎么是你?”
而后王爷沉声命道,“你先去吧。”
副官连忙答是,从他身边绕了过去,他那时节也想跟着那副官一块儿逃跑,心里这么想,脚下步子就迈开了,被王爷拽住,“还没让你走。”
他心虚,不敢说话,眼里仍是满满的泪。王爷却也没怪责什么,握住他捂住脑袋的手,淡声,“是跟谁学了站在窗外偷听人说话的毛病?”
他不答。心里想王爷必定是要大发雷霆,反正父母也不在了,刘欣也是弃他不顾,王爷如何罚都无所谓。王爷却没再逼他,只道,“往后不要这样了,”顿了下,又问道,“撞的这下不轻吧?疼不疼?”
他才意识到王爷已放开他手,伸手覆在他头上了,温暖的手掌在他头上轻轻摩挲了两下,说不出的感觉。男人道,“我也该给你找点事做。”
心里竟是眷恋面前这个男人。就在上一刻还真真切切听到这男人对自己嗤之以鼻的评断,下一刻却仍是贪恋这个男人不动声色的气度温暖。怎么办呢?怎么办呢?自己本就是无依无靠的粟米,沧海一粟,除了依靠王爷这条大船他又能如何呢?
于是便点头,答好。
王爷怜爱地搂他进怀,道,“性子这么强,早晚是要吃亏的。”
他那一刻是真感觉到了王爷对他的爱怜的,像此刻一样。
这么杂七杂八想了许久,他一抬头,见王爷还是目光淡淡地看着他,嘴边一抹似有似无的笑,仿佛还在等他回话,他心里清楚,有些话不答也是成的,反正这些年来王爷也是纵容了他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回话方式,对于他的想法,王爷干涉得一向是少,只要把交代下来的事做好,大多数时候王爷还是懒怠去计较他的任性倔强的。不过这些年惊涛骇浪中求存,他嘴上已是厉害了许多,笑道,“小舞的性子,这一生也改不了了。若不能再用,王爷让我走就是了。”
又是这种重复了百千遍的赌气话,刘聍却不恼,朗声道,“你要走我还拦着你不成?你想离开只管走,我可不想到最后听你怨我拴住了你!”对着他时,刘聍的耐性真是发挥到了极致。
他自然不会相信这句话,若是真走,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取了他性命叫他彻底闭口,这男人才能安心。最重要的,他根本下不了这个决心,离了聍王府,他真的无处可去。便只笑笑,岔道,“下一步小舞要怎样做呢?”
“京城这个地方已不再是我久留之地,”王爷又恢复冷静的语调,“或者是该上书去边防的时候了。京城这边,你要照应。”
小舞张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