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诉离殇-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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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欣耽了好久才离去,离开前低声道,“儿臣总要想个法子叫王莽那叛臣退兵,母后不必心忧。”
他瞧见太后眼睛微微一亮,只是那亮光转瞬即逝,病榻上的老妇人已多说不出话,只低声应道,“往后再不能有董贤。”
他想到那位昭仪,尽管那时候下了狠劲摔得她满手鲜血,以示与董家决裂,可洛阳被围,太后还是一道懿旨要了她性命。连阿卿的影子也留不住。他叹道,“儿臣应啦!”
从此后,他再未提过董贤。思念却没有像他担忧得那样,如疯草般生长撕扯着他,反而有时会想想梅舞,想想从前那些本该过好的时光。这天下间的不幸绝不是他一个造成,自然不该由他一个来扛,想到董贤,能记起的只有痛苦——只有痛苦,不如忘了。
从此后,那个叫福贵的太监便长留他身边。此刻他一出声,福贵便应了。
“你去一个地方,替朕找一个叫陈喜的人,你找到他,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刘欣停了一下。
福贵睁大眼,一时间不明白他意思,只记牢了死要见尸四个字,大气也不敢出。刘欣又道,“倘死了也罢了,若是你见着了活人,你对他说,朕要他替朕办一件事。”
刘欣又沉默了。
福贵终于捺不住,小心翼翼地道,“请万岁示下。”
刘欣良久不作声,最后叹道,“罢了,你先去找吧,找着了再议。谁不死呢?谁也是要死的!”
福贵只觉一头雾水,心道,这位君王脾气可真古怪,那又是什么事情呢?怎么又扯到死呢?真是不吉利。他性子颇为憨直,想事情多往好的方向,这也是当初太后看中他的一个原因,然而此时洛阳城内的情况,任是最达观的人也无法不着急,他张张口,问不出话。
刘欣顺手写了什么掷给他,他拾起一看,是一个宫外的地址,张张口还未说话,刘欣道,“朕知道你办的了,你的本事可不止这一点,否则哪能从千百个人中脱出,太后独独就挑中了你来朕身边?”
福贵攥了攥纸条,道,“奴才尽力办就是,皇上可别忧心。”
“呵,你懂得什么?”刘欣冷笑一声。
“奴才的爹在奴才小时也送奴才去念了几年书,先生说天下是皇上的天下,那旁人自然也夺不走的。”
刘欣知先生说的必是天下是刘家的天下,只因讳他的姓才说的这样不伦不类,哼了一声道,“你倒有心。”
“奴才当尽力替皇上办好差。”
刘欣见他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异光,与平日憨笨的样子炯有不同,心下稍有诧异,却懒得过问,将一封信交与他道,“找到了人将信给他,找不到人,毁了这信。”
福贵退出,殿内又剩了他一个,似乎长长久久以来天地间就只剩他一个。这世间多少人想要依附他,可是他心内的缺口又如何?他又能依靠谁?
他叹气。
走进地下室时,扑面而来的潮气叫他打了个喷嚏,刘欣轻车熟路地走下去,燃起香料,对着洛名道,“最近天有些潮。”
刘欣尽量装作若无其事,洛名正眼也不瞧他,微微偏过头。
往常这些时候,刘欣惯爱用强,打他折磨他,要听他呻吟求饶,强令洛名正视自己,这些天,却敛性很多,只偶尔碰洛名,大多时候是下来与他说一会儿话。他盼望勾起洛名的好奇,哪怕用眼神询问一声,“你会放我走吗?”
他立时便会放他,已不记得是何时想通了,他不要洛名陪葬,他给洛名的折磨已足够多,足够抵消洛名的背叛,再耗下去,他也不能更开心,不若放了。当然,他还是要洛名开口求恳,哪怕现在的洛名已没有了说话的能力,他亦要他用眼神求恳,他毕竟是天子,有自己的骄傲与固执。
可是洛名,不曾正眼瞧他。
他不再恼了,只觉得难受,难受里含着深深的挫败,伸手在洛名脸上轻轻抚摸,不出意外的,见了洛名脸上厌恶的神色。他只作不见,在洛名脸颊亲了亲,道,“这一生,你会恨极了我了。”
这样也好,总还有个人会深深记得他,刘欣自嘲地想。他弄丢了梅舞、弄丢了董贤,从此他们眼中便只有刘聍了,连怨恨他的时间都没有,几乎跟自己再无瓜葛了,那这一次,便是自己心软放了洛名出去,也不能叫他与陆皓快快乐乐一起,到忘了自己,他总得在他身上留下点什么,好叫洛名记得自己一辈子。
要么是爱,既然爱已无望,就只有恨。于是,刘欣取走他的声音与武功。
洛名眼中闪过一丝恐慌。
往往这时候,刘欣便要开始剥他衣衫,在他身上予取予求了,他此时实是恨极了这个人,刘欣并没说错。而伴随恨的,还有怕,他从没想到刘欣真会这样狠,折磨得自己生死不能。他迎上刘欣的目光,多年的杀手生涯已使他养成遇强则强,正面对敌的习惯,即使再怕。只是这一次,洛名明白自己赢不了了。
奇怪的是,刘欣没有除他衣衫,只握了握他手,低声道,“我跟你说会儿话,别怕。”
他定定地看了会儿刘欣,再次偏头,正眼也不瞧他。刘欣似乎被激怒,伸手摁住他头,要他偏转过来面对自己,洛名很倔强,理也不理。僵持了一会儿,刘欣轻轻叹了一声,俯身在他脸上又亲了亲,在他身上轻轻抚摩。
他身上的镣铐终于是除了,一身武功尽失,刘欣再也不担心他逃走,日子一久,怒气散了也就除了他身上的锁链,却除不掉他心中的恨意。他嗤笑一声,又来了,又是一样。刘欣伸手遮住他眼睛,不理,温柔地吻他。
第39章 5。(二)
汉高祖对韩信,叫做捧杀;汉景帝对晁错,那是冤杀。刘家向来擅于此事,如今到他刘欣身上,也怨不得谁。他还记得十年前在朝上,成帝在位时,便看的清王莽眼里闪闪的野心。成帝许是对国家担待不多,更多地溺在温柔乡,重用王氏,引得朝上朝下种种蜚语流言。那时,王莽在王氏一族还未崛起,刘欣便想,这个人是不能用的,需得劝谏于上。岂知世事无常,最后那个大位竟是自己坐了,更无常的是,他猛然发觉,自己坐上那个位子后,也并不能比成帝做的更好。
就像最终发现那个不能用的人始终要用一样,渐渐也就失了热心。
“皇上!皇上!那王莽已要攻进宫里。。。”推门而进的奴才音里满是惊惶。
“福贵还没回来么?”他低低叹一口气。
不知何时,那奴才已风一般溜走,刘欣再一回头,才见空空的大殿早已无人,只自己一个孤单单地站着。
“还没回么?”他喃喃低语。
门在这时被推开,福贵一张团脸颇有些喜气地伸进来,急道,“主子,您还不走?”
他有些花眼,定了定神才道,“朕要你找的人。。。”
“找到了,”话未说完,已被福贵打断,“喜公公说了欠着主子的恩情会替主子办妥。”
“是吗?”刘欣松了口气,轻松的神色却一转而逝,忧愁又慢慢笼上眉间。
“皇上。。。。。。”
刘欣转头见了一向喜气的福贵眉间也颇有些惆怅,道,“既然办妥,还回来作甚?”
“奴才长在宫里,自然要回来。”
刘欣缓缓叹了一声,道,“大势已去,你自谋生路去吧。”这一声里实已包涵了极大的痛悔。
福贵呆了呆,一时无法接话。见刘欣摆了摆手,只得从旁退下。
静默良久,刘欣闪进密室。静得怕人,尽管心中早有计较,他还是走得极缓极缓,穿过水池,站在门口远远一望,那大床上果已空无一人,刘欣便这么站着,仿佛天地间再无什么可以打动他,良久,叹了一声,道,“都舍朕去了。好啊,很好啊!”
刘欣痴痴看着这条通道尽头,已是一片漆黑,再无人可见他眼光里的落寞。“朕是一国之君,总要去拾掇这烂摊子。”他心里想,“不相干的人放也就放了吧。”
“但是他也不会感激我。”刘欣心里又想,“罢了,不过是不相干的人。”
他一生执着于旁人看法,做不到刘聍一般狠心绝情,却又难以放下执念,真正宽恕于人,总在把事情推到极致后又再心软,用一句一事无成评价他并不失真。此时心中又忽地想,“若真能叫他记得我一生,何乐不为?”
这一生难有人对这高高在上的天子付出真情,能叫人记住始终还是吸引刘欣。
他从地室缓步上来,想到那一回刘聍曾带着陆皓过来逼宫,当时正是王莽救驾;这一回王莽反叛,又有谁会留在他身边呢?
日头从东到西,又由西升东,福贵几次进殿,见刘欣目光发痴不忍打扰,最后终是忍不住道,“皇上吃点什么吧,一夜了。”
刘欣只觉渴得厉害,点头道,“去端一些酒水来。”
“诺。”
他却没再等到福贵。王家军并未如潮水般涌入,却是星星点点包围这大殿。
“皇上累了,该歇歇了。”
可怕的是这谋夺天下的人冷淡平静的脸,刘欣不由想,纵这一天这人败了,亦不会如刘聍那一次走火入魔般要登上这高位,败了不过败了,这人或许仍是这张平淡无奇的脸,默默退下,便是如此。多可怕!而那一次,救驾的正是王莽,如今,却不会有人再来帮他。
只是他的脸,也是这样,平淡得不起一点波澜。
“皇上只需在这诏书上盖上大印,您仍安心做您的主子,只是这天下事留给王家操心便了。”
“如此,朕真该谢你。”
“臣不过略进绵力。”王莽始终不卑不亢。
玺便搁在案头,纵使他不肯,王莽亦可持了盖印,不过全他脸面。王莽一向是谨慎心细的人,刘欣这么想,摊开那黄稠,匆匆扫了一眼。
『朕在位七载,遭天下荡覆,幸赖祖宗之灵,危而复存。然仰瞻天文,俯察民心,炎精之数既终,因王军起事,各郡相应,九夏沸腾,生灵涂炭,国体一日不决,故民生一日不安,或天命行运于王氏未可知。今追踵尧典,禅位于巨君。钦此。』
“或天命行运于王氏未可知,未可知。。。”刘欣喃喃重复这话,笑道,“未可知啊,今追踵尧典,禅位于巨君,好啊!很好啊!”
“朕不应呢?”长笑过后,刘欣冷冷问道。
“臣劝皇上还是安心做太上皇,享享清福。”王莽的话总是点到为止。
“清福,朕是早想享的了。这天下,朕原也,原也。。。”说到这里,刘欣长叹一声,心道,这天下,原也不想要,只这叹声里饱含痛悔,道,“罢了,就应了你罢!刘家的天下从此要改姓王了。”
大步走上前,持了王印,在诏书上用力摁下,“这天下,朕便交了给你!”
第40章 6。经年
经年。漫天大雪。
“简直像极了元寿年初,他妈的邪!真他妈的邪!”
“元寿年前是什么年爹爹?”稚嫩的童音在暗室里寂寂响起。
“吓!老三你便是多口,你自个儿不想活头,这一家老小也不顾了么!”忽听一人走进,那人横推开门,点起火折,屋里登时亮堂起来。
屋内那人径自骂骂咧咧,原是元寿年间在此聚首的几人。经年过去,这之间脾性最坏的老三也成了家有了儿子,此时小儿正蜷在冷炕上,口中嗬嗬出声,“真冷。”
进屋的老人忙掩上门,因奔忙了半日,老者脸上发红,额上隐隐有汗,顺手撤下皮袄,将那小儿从冷炕抱起,裹在棉袄里,道,“老三,这样冷的时候不点灯也不生炕,不冻坏了官儿么?”
官儿正是那孩子乳名。被唤作老三的人啐了一口,张口要骂。孩子却嘻嘻一笑,从老者袄子里摸出饼子,隐隐还有老者的体温,官儿道,“大伯,我也不是十分冷。”说着,将那温饼递给父亲,“爹,你吃一些抵挡寒气。”
老三便把话咽了下去,在官儿头上重重一拍,道,“老子还要你照顾么?吃你的吧!”
官儿吐吐舌头,转头跟老者扮个鬼脸,老人微微一笑,放了他下地道,“乖,去内堂见你母亲去,叫她也吃一些饼粮罢。”
原来这屋内还有一间小小里室,官儿的母亲便躲在那小室,官儿攥了温饼,欢欢喜喜地进了里室。
内室的小门吱呀一声掩上,老者才低声道,“你就是这样坏脾性,如今是什么年岁,又提旧事作甚?”
老三惺忪着眼,一看便是好酒落下的根,道,“我这心里总还有些不甘。”
“你还想什么?媳妇儿也娶上了,官儿又机灵,你还不足!”
老三虽然性子暴烈,但想到官儿着实乖觉可爱,不禁幽幽叹了一声,道,“大哥说的是了,这乱世里,有个栖身之所已是造化了,原是我不足。但二哥如何死的,你能忘了我却忘不掉!”
老者知一时间也劝他不过,这些年他亦是这般,只能由他慢慢想通,叹了一声道,“老三,老二是怎么死的,我做大哥的岂敢或忘?但这乱世里,不安顿了官儿娘儿俩,怎可轻举妄动?你原来性子暴躁,老二死时说什么来着,你是全忘了罢。”
屋内静了一会,那老者又道,“今日猎到一只鹿,我去架了锅,下了一般煮汤喝了,这几日,可熬坏了官儿了吧?”
老三只若不闻,那老者微微叹了一声,去门外拾掇起鹿来。老三心道,当年哥儿三个不是也在这大雪时候架锅煮肉好不欢畅。哥儿仨原是在京里谋过差事,因刘聍起事,宫里大换人他们才被踢了出来,这几年在乡野猎猎野物,逢十天半月去闹市换了柴米,日子原也欢实。虽说他与老二时也有怀念从前的日子,但随着官儿出世心便淡了。岂知王莽举事那时,牵涉到老二在宫中当差的叔叔,老二匆忙去探消息,一去无音,他哥俩多方打探,才知老二被害死在王家军营。收了老二银钱的军官只劝他二人快离开京里,问及老二遗言,只说求他们照料老家的妻儿。
大哥有顾虑也对,二哥家乡的妻儿,还有他这里的官儿娘俩,万一出了事可不能真这么撇下他们不管。何况二哥死前巴巴地托人带了信出来,求他们照料妻儿,不安排妥当了实是难办,他这么想了一会,胸内闷得发涨,老者却已将一口锅烧的滚热,汤水香气袅袅地扑开,官儿欢呼一声从里室跳出,问道,“伯伯,我们晚上吃肉么?”
“是了,小猴儿。”老者笑道。
他呆了一呆,叫道,“官儿来。”
官儿走到他身边问,“爹爹,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