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夜未尽-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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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此一人,已然等同穿越千山万水。
大抵千万世后有如此评价:夜兮白此兰草,既无心气,也无脾气,只能任人随意鱼肉,搓扁捏圆。当然,若是还能有评价的话。
我跪在地上,有些漫不经心,膝盖骨头下隐隐又有些痛,这他姥姥,也不是一次两次这么狼狈了,哎……
兵将甲嘻嘻一笑,言语不见半分同情,“你怎么这么衰嘴,今日大喜的天儿居然敢触正宫娘娘的霉头。瞧这小模样也不见得怎么漂亮呀,难不成陛下就好这口?”
兵将乙沉默望了我一眼,拍拍兵将甲的肩膀,“叫咱们做甚么就做甚么,别再多说,待会儿还指不定又惹出甚么乱子,近日陛下喜怒无常,还是仔细着小命为好。”
兵将甲咧嘴点点头,举着银链子走到我面前,一把捉起我头发,“也是,犯不着为这等普通仙人丧了命,咱们可是忠于天女大人的。”
身上蓦然一重,是兵将甲的一只脚踏了上来,身子被压着伏得更低,我抬头,见银链寒光闪闪,面前不远便是西海极殿正门,殿内其乐融融,大家一起喜气洋洋,阿玉大抵正细声安慰容泽,这方面他还是儒雅的,至少不会对待女子黑面抑或口中无德。
银链一端的锐利直钩穿透衣裳,钉入背部蝴蝶骨,钝痛瞬间麻痹整个左肩,我眼睁睁瞧着钩子自前端轻微“噗”一声血淋淋冒出头,殷红血液珊瑚珠子一般缠绕在银链上,衣裳浸染开来,挣扎开大朵鲜艳花瓣,倒映西海极殿里灯盏胭脂明红耀目,满殿喜笑颜开。我双眼一闭,仰起头咬紧下唇嘶气。
小白,你须得硬气。
“哟,还真是个硬骨头,这样都能不叫,老二,那头,喏,快穿,穿完了咱们进去蹭酒吃。”
兵将甲闻言,粗声粗气吼了一声,“好嘞!”又转头扯起我头发,将我半身提拉起来,露出右边另一截锁骨。大抵他太兴奋,这次没逮准位置,我似乎感觉身子里一声脆响,银链另一头硬生生剖断锁骨,如出一辙穿透,自后背蝴蝶骨上穿出。
我额上顿时沁出冷汗层层,连闷哼一句的力气都不再有,冷汗滑进眼里,一阵热辣辣的刺痛,我只微微睁了睁眼珠,又扯得整个脸都麻得发寒。
整个身子扑在地上,钻心的撕裂痛楚自伤口阵阵传来,并非尊严支持我闷声不吭,而是实在提不起半分力气。若是身上有力,我大抵现在也厚颜无耻在地上痉挛抽搐,满地打滚。
这也并不比剜腿骨的刑罚好到哪里去不是?
隐隐听见里头传来笑声阵阵,推杯换盏,而外头我的鲜血铺就地面,想当年阿玉攻打西海极殿时,是抱着我从容踏过一众尸体进去。而现在,是我狼狈地被容泽爪牙拖出来穿骨行刑,甚至不敢用自己真正颜面示人。
稀里糊涂追随他一路出来,稀里糊涂陷进他与饕餮的一盘棋局。稀里糊涂结识一个花样的冬寒结果又因着我自己亲手断送了冬寒性命。稀里糊涂在人世间走了一遭,算是历了一段松然又安逸的感情,甚至不知何时天明。现下又巴巴儿自己送上门来让勉强能算旧情敌的女人恣意凌/辱,仅存一点颜面也失尽。
还是那句话,自作孽不可活。
若是还在地府,大抵正耷拉着叶子聆听白无常每日一吐,见途经来来往往生魂不绝,日复一日也就这么过了。
不死心,不自觉。
若是感情这档子事儿也能说破,那大抵我也同阿玉说了千千万万遍“我欢喜你,想同你在一起,直到我死。”
可终究一个巴掌拍不响,我没恁般脸皮比城墙厚,直到我死也是我自己的事儿。而彼时的你,照样该大婚的大婚,穿琵琶骨的穿琵琶骨,与我八竿子不愿打着一处来。
“他烂木姥姥不开花儿,我怎么会欢喜你,小草爷怎生就眼瞎了脑仁遭撞了喜欢你这么个祸害。”
我还是死狗一样趴在地上,身边已经久没粗嘎声音响起,大抵那两个兵将早已混进去蹭酒喝了。身子不能动,一动便是撕心裂肺这处痛完那处痛,原本发丝粘在眼旁痒痒,想挠时已经被痛苦遮盖过去。
吸溜了鼻子两下,试图自说自话两声转移注意力。
“阿玉……”
“可我就是欢喜你……”
“虽然欢喜你之后,多灾多难,命途多舛。”
额上仍旧冒汗,身子抽冷。
他姥姥的白无常,今日遭你摆了一道!待小爷哪日伤好痊愈,定然拿着你脸上面具角角将你不是毁容也划成个毁容,哎哟这一对穿眼儿可疼死小草爷了!
“还是不要欢喜你了罢,这样子太累,说不准哪日小命就因着这莫须有的欢喜不知丢到哪处去了。”
“可这世上也再没有你这么漂亮又会编头发的人了……”虽然当初你为我挽发也会疼得我没出息乱流眼泪。
身下青砖冰冰凉凉,我身子却是滚烫异常,脑仁跟遭了酒的绸缎燃起似的,一片熊熊烧得意识混沌异常。
能疼晕的糙老爷们儿,世上还是很多的。可能疼晕过去的仙君糙老爷们儿,粗粗看来,约莫也只有一个夜兮白本兰草了。
这时面前无声无息出现两只靴子,黛蓝底滚着银丝暗纹,胭脂红的衣摆松松坠在地上,头顶似乎滴下一滴渗凉水珠。我却并不打算抬个头,仍旧趴在地上微微眯着眼,只因抬头会更疼。
随即头顶响起一声叹息,“是啊……你怎么会喜欢我……”
有个人尽力轻缓将我这破身子抱起,却还是免不了一阵钻心疼,我大力“嘶”了一声,脑子依旧昏昏沉沉,瞧不起眼前人面貌,只知道好看得不得了。
一只白净手抚去我额上冷汗,伴着好听嗓音十分愧疚,“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直在断断续续说对不起。
“对不…起……白儿……”
第69章 情何以堪
我为这声音着了迷,想努力瞧清楚他倒是是谁,眼前颜色却暗沉下来,模糊不清。
小草爷素来经历伤痛不多,也就那么个几回轻手轻脚,便是连龙蛟血给弄坏的双腿,也是只风雪时节才发得稍微厉害,顶多也就是不济事用不上而已。
这么个伤筋动骨真刀真枪的被行刑,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
所以其实我是个怕痛怕得很的货色。
抱着我的那个人身子似乎在抖,还抖得很是厉害,一步一步走得极其缓慢,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他要带着我往哪里去,只知道这人身上味道十分熨帖,暖心暖肺,不断撩拨我心里最深处那根即将拉断的弦。
“你总是执拗,总是天真,认定眼中所见的善即是善,恶即是恶……”
我头靠里,瞧不见他周遭是甚么情形,暗沉的眼帘开阖,浮现他满身胭脂红明亮晃眼,玉冠上旒珠晃荡出清脆响声,真是个下巴尖尖的大美人儿。若我还有力气,定是要攀上去好生吃块豆腐的。
是阿玉……
“你做甚么又回到这里来,它早就不是原先的西海八极宫了,你知道么?”
那你又为甚么会来找我。
七转八折,他的脚步忽然停住,幽凉夜辉变成了温暖灯盏的光芒飘摇,随即我耳中响起门扉开阖声音,大抵是阿玉进了哪个地方。
踏过一地绒绒地毯,青花胎瓷还是云锦对粗,夜明珠辉光熠熠,阿玉静默无声,我依稀能瞧见他下颌绷直,削唇抿紧,旒珠下阴影绰绰,整张脸都沉在阴影里。
身子被安置在床榻上,血干结在衣裳银链上,粘成一片暗色褐红,我眼中仍是一片模糊不清,甚至不大能看清他眼眸里是甚么颜色。
他俯身盖过我头顶,手指抚上我肩膀伤处,自然,我又是挨不住痛一声大嘶,嘴唇都磕破。
“这是容泽的法器,上面印伽是天庭手法,我并不熟悉,所以……约莫是不能帮你打开……若是强行破开,只怕你这两只手又废了。”
勉强能觑到他表情复杂,我一边疼一边想自己委实命途多舛。
先是一双腿废得差不多了,现下还得再带着这副狗链子……直到啥时候能打开它。
“那……能止疼么?”我嘶着声,艰涩说出。
阿玉摇了摇头,表情痛苦挣扎,垂眸道,“对不起……”
哎,我这倒霉催的,原来堂堂龙尊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我抖着手,疼得直嘶气,搂住他的腰。
他愣了一瞬,随即贴过来,与我耳鬓厮磨。
痛得无度,欢愉更是无度。
第70章 妖精打架
一觉再醒来,外间已经大亮,当然,是相对海面上而言的海底敞亮。
我起身坐起来,被锦被簇拥的身子有点儿发抖,身边那人早就离开了我所在的这间寝阁里,甚至锦缎上的余温也消失殆尽。我动动脖子,垂眼瞧见锁骨下嵌进去的银链依旧泛着寒光,却没有疼得那么厉害,昨夜阿玉虽然不能将它彻底取出来,却也施术收了上头的伤口,致使如今也没那么严重了。
唔,狗链子……
昨夜还是有温存,阿玉抱着我身子,亲昵得如同之前嫌隙都不存在,他一只手紧紧握住我的手,扣在他掌心,“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就如同这偌大的八极宫,龙尊看似高高在上,却也危机四伏。就像很多东西,你追了它许久,却发现追到手的并不是想要的。还有,白儿……对不起。”
我当时一面享受着他疗伤,一面收了一绺他垂下的发丝卷在手上,假意并没有听得他这些话,也知道他要的并非宽慰,便装作无事道,“今日是你大婚,夜里不陪新娘子怎么办?”
阿玉眉头依旧蹙得厉害,长长呼出一口气后,笑着对我说,“随她去,我陪你。”瞧,这厮还是那样子任性。
我回他一笑,嘴巴咧大了,牵动伤口有些疼,“好。”
他翻身将我彻底抱在怀里,小心避开我脖子下伤口,捉起我手指,一根根仔细亲吻过去,隐隐可见的笑容里有些苦涩,“白儿,我从来没有低头过,为神仙这一生,也仅有这一次低头。白儿,若是我自一开始便犯了个大错,你会不会原谅我。”
我不作迟疑地点头,笑得开心。
是啊,阿玉这样温柔,就是拿我的骨血供奉了这温柔,又何尝不可。
伏在我腿上的美人低着头,后背线条十分凄清,“当初你来,后来你离开西海去了凡间,你入世……”
“阿玉。”当时我见到了你的挽留。
“嗯?”他抬起头,又坐起来与我对视,“方才压着你了?”
我摇摇头,笑道,“只是想叫一叫,很久没叫了。”随即捉住他的手,摇来摆去,极尽小时候撒娇之能事,他也任我顽劣。
于是前尘被我就此带过。
如果我没带伤,如果他身上没穿那一身晃眼的喜服,那就真是同多少年前的八极宫一模一样。为表真心,我凑过身去,挽上他的脖颈,想也不想便吻了上去。
忘了而后如何喘息,那银链一头被阿玉含在嘴里,唇瓣殷红妖艳。也忘了如何摆动腰肢如同一尾离水的鱼被他从干渴带至极乐,只记得身上痛,心里却欢愉至极,好久没有这样舒畅。还有得帐顶悬挂的夜明珠微光打在他脸上,是无匹俊秀的美人儿一个。我当时所想,只有他烂木姥姥的终于熬到头了。
事后,我依旧挽着他一绺头发玩得欢畅,他呼噜着我的背,如同两只小狗儿相互顺毛。
不知怎么,我就鬼使神差的问了出口,“阿玉,如果……”
“嗯?”他睁眼,瞳孔里映出我的影子清晰得很,清瘦的少年苍白着脸,少年眼里的笑意却止也止不住。
“如果没有迦叶,你会从地府带我出来,一直让我留在八极宫么?”
他顿了顿,眼睛里似乎有火星熄灭,又不动声色掩去,皱眉耸鼻看着我,“要听实话么?”
我眨巴眨巴眼睛,舔了他眼皮一口,然后点点头。
阿玉笑得柔和,“我也不知道。”
唔,好歹不是不会。我大着胆子捏了一把他脸,转过头打趣他,“想我好歹也是一株百伶百俐的小兰草,你怎么能说要不要呢。”
这时阿玉突然扳过我脑袋,抱过我身子紧紧锁在他怀里,“白儿……”
“成了成了,别充苦情样儿,我知道的。”我拿脸蹭了蹭他柔滑皮肤,“即使是个影子,我夜兮白也是独一无二的那个。既然迦叶不在,我便代他好好照应你,不让容泽老闺秀将你生吞活剥了。”如若他在,那就必定没有我的出现了,所以我尚且能心安理得一阵。这点在被穿骨的时候想得异常透彻,反正活也只这一辈子,就当及时行乐。
阿玉哭笑不得,拧了拧我的鼻头,另一只手继续呼噜着我背心,而我一双眼皮也逐渐被他呼噜着耷拉下来,十分困倦。本来么,两只妖精才轰轰烈烈带伤滚了一趟床,怎能不好生休养。
不想快要睡着里,突然听得阿玉问我,“白儿,你知道半月苍兰么?”
我寻了处十分舒适的位置,在他洁净胸膛上咬了一口,流着口水昏着脑袋使劲儿摇。
他的声音逐渐遥远,“半月苍兰,你要是头次听,也会觉得这名儿雅致得紧。可其实它却是生在黄泉忘川边,因为强大死灵怨气而滋生养成的兰草,每逢五甲子方开一次花。有醉人香,却妖惑血腥,会食尽周边百里生魂来补养自己。”
唔,都是兰草呀……
我却已经差不多陷进梦里,只记得他抚上我的额头,轻轻叹息一声,充斥着后悔与无奈。
“白儿……是我错得离谱。原来,不曾离开的一直是你。八极宫里……”
他的话断断续续,我也再听不真切。
直至现在一觉梦醒,却发现他早已离开。我看着身边凌乱的枕被,是他离开前留下的痕迹。
心旌摇曳而又满足。
那些模糊不清的话语里,似乎是阿玉对我说,八极宫里有细作。
待我慢条斯理的穿上衣服,这时门扉却陡然“吱呀”一声开了,昏暗的光线打进来,照得满室绮丽。一角衣衫露进来,我瞧见白无常变作的那个小侍官蹑手蹑脚钻了进来。
我双眼一眯,“你这一夜是去哪里作死了?”
因为才起床,嗓音不由有些嘶哑,白无常看着我,似乎不忍瞧我脖子下钉入琵琶骨的银链,在原地扭扭捏捏踌躇了许久,到底还是瘪着嘴一步步走过来,“小白……”
那声音还得多么一个委屈劲儿,仿佛被穿了琵琶骨的是他白剪愁大爷而不是本兰草,更甚者是他不止被穿了骨,更被穿了后庭花。
我有些不耐烦,“你抖甚么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