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日皇帝(完结)作者:王亚伦-第3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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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陈奕诚全神贯注的举动,云飞瀑低喃,“我的左手可以动。”
“可并不方便。”就着单膝跪蹲于他眼前的姿势,陈奕诚沉稳地借口道。
当伤处被包扎妥善时,边牧也刚好端着膳食匆匆地入了门,“主子,夫……云公子,这是刚做好的阳春面,可以暖暖身子。”
瞥见云飞瀑的伤,边牧连忙止住放下面碗的动作,“夫……云公子,我去吩咐厨房熬些鱼粥。”
“不用了,我比较喜食阳春面。”
用淡淡的笑表示谢意,云飞瀑左手执箸,不甚灵活地开始用晚膳。
“你先下去吧。”看了眼边牧脸上微微显露的愧疚之色,陈奕诚道,“鱼粥用做入夜的小食。”
“是。”边牧再度朝着厨房而去。
花费在晚膳上的时候比平日里要略长了一些,当云飞瀑放下筷子时,陈奕诚也刚好将最后一口汤汁咽入腹中。
“味道不错。”
“也许我该涨厨子的饷银。”陈奕诚唇边扬起一抹弧度。
“应该的。”云飞瀑回以淡淡一笑,“出去走走?”
陈奕诚颔首,立身向着门外而去。
空旷的小镇几近无人,青石板路踏来微微作响,‘咯咯’的声音在宁静的夜里回荡得格外悠远绵长。
天际苍穹,一弯明月就着偶尔飘过的云彩飘渺而悬,寥寥数颗星子忽明忽暗,犹如萤火虫的尾灯。在这广袤之地,夜空里的一切都是如此清晰,即使,仍是一样的遥不可及。
“此时若能泛舟河上,真可谓是美事一桩。”
立于小镇的边缘,触目可及的星与月仿若伸手便可摘取。低首以望,水中却有另一条波光粼粼的银黛色长河缓缓流淌。
“有何不可?”
云飞瀑略略讶异地顺着陈奕诚的目光望去,只见一叶只容得二人的扁舟正随波荡漾。将绳索自木桩上解去,轻跃而上;船缓缓地离岸,沿着河流悠然漂去。
单手划桨,深黛色的涟漪碾碎了这水中月,粼里星,然却扬起流光飞舞,化做千层皑皑。随之,第二、第三支木浆亦开始了它们的冬夜之旅。
“即使是一样的泛舟河面,江南一带和幽州却让人有截然不同的感受。”云飞瀑遥望着星空,颇有感触。
“男与北是两个完全相反的地域,很多事物都因着这相反,而成就迥然相异的地域风情。”配合着呼吸的韵,陈奕诚自如地荡着双桨。
“云游是件乐事,普天之下奇景异色无数,若不赏其大半,可算是人生的一大憾事。”
陈奕诚微微扬起唇角,“这风一般的性子,和你的双亲真是再想象不过。”
“对。”云飞瀑不觉莞尔,“奔流和我都是不爱定性之人,游遍天下乃是我们人生的远大志向。”
“人生之于自由,也不过如此吧。”
只是,对他而言,需要刻意去守候的事太多,无暇再去逍遥与品位人生——这可算得上是他生于这世俗二十几年以来的一个遗憾,也许……终有那么一天,它会成为永久的遗憾。
“人各有志向,生在何处,眠于何地有时并不十分重要,端看你是否活得有滋味。”
“人生的滋味源于心无羁绊,身无所累。”放满了摇桨的速度,陈奕诚似在沉思着什么。
“羁绊与所累皆是身外之物所引。”云飞瀑无谓一笑,“倘若……真的不能放弃,那就顺其自然吧。”
轻溅而起的水滴随浆而上,落于本已微觉寒冷的肌肤上,顿觉冰得刺骨,冷得钻心。
“这黛波看似妩媚仿佛六月,实则冰冷一如霜雪。如此看来,不消多久,这儿便会成为茫茫一片了。”云飞瀑轻甩去掌上水珠,禁不住微微咋舌。
“幽州的冬日,犹是夜里,屋外不宜久留,易患风寒。”发觉云飞瀑的身子隐有瑟缩之意,陈奕诚当下划动木浆靠向岸边。
“……也对,这儿毕竟不像杭州的冬那般温和。”
言语间,船身慢慢向岸靠去,不大一会儿便触着了岸边的岩石。上了岸,将扁舟系于一突石上,留下数十文后,两人并肩悠然归去。
……
第二日清晨,果然一如陈奕诚所料想的那般,冰冷的空中开始飘起了绒雪,渐渐地,便汇成了片片鹅毛,纷纷扬扬地落于尘埃之上,掩去世间所有的繁华与炎凉。
赏雪,云飞瀑倚于窗边,然心思却不全然在那如梦如幻的洁白上,手中的纂刀和玉石亦去了一半有余的注意。
当积雪慢慢堆积成形,将天与地砌成一片银白之时,青白玉石上终于浮现出了他预想中的图案,云飞瀑满意地吹去残留的粉末,全神贯注地做最后的打磨。
“夫……云公子,天气这么冷,小月为您生个火可好?”请敲门,得了云飞瀑的应允之后,小月抱着一对柴火跨入寒意弥漫的内室。
“唔,也好,是有点冷。”放下玉石,搓搓已在不知不觉中冻僵了的手,云飞瀑不禁唏嘘。
小月细心地将干燥的柴火堆在暖石砌成的围炉中,用引纸点上火置于其中,很快,橘色的火焰便从中冒出头来,渲染出一室的暖意。
九日皇帝 番外卷陈奕诚 第十四章戏谑之色
“呼,好暖和。”坐在炉边烘烤着双手,云飞瀑满足地凝视着炉中艳丽的火焰之舞。
生完火,小月又走到窗边,关上透着寒风飘雪的窗子,不让冷冽继续肆虐于房中。不经意地低首,却在案上发现了已成型的玉石。只消一眼,冰雪聪明的小月便明白了这玉上美景所代表的意义。
“云公子,您真的……不考虑留下吗……?”下偶尔黯然神伤地叹息。
云飞瀑愣了愣,随即便了然了小月的思绪,淡淡一笑:“倘若有缘,无论是天涯海角,或是山阻水隔,最终都会相聚;倘若命中注定无份,即便穷我一生,最终也未必能够长相厮守。”
“……随缘?”小宇仰脸凝望。
“正是。”接过他手中的玉石,云飞瀑继续完成最后的修饰。
“……小月懂了。”
“懂了什么?”耳闻小月恍然的口吻,云飞瀑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云公子,你是老子派的修身者。”
“哦?”
“小月的圣贤书虽然读得不多,但知道老子的出世观便是一切随缘皆是好。”小月一本正经地摇头晃脑。
“噗——”云飞瀑终于忍俊不禁。
“咦?难道小月说错了吗?”小月无辜地望着捧腹而笑的主子。
“不……哈哈……没有……”
“说是没有,可您还在笑个不停。”小月嘟哝着。
“不是。”云飞瀑终于笑够了,正了正脸色道,“其实我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生就如此懒散的性子而已。”
“哦,原来如此。”小月点点头,“那您大约就是别人所说的那种天生的修身者。”
“也许吧……”
不知是骨子里真的如此淡薄无欲……还是心中的眷恋并不深刻,无论怎样,都未曾想到过能够有得偿所愿的一日……
……既然没有这个心,或是说,没有那个勇气,那么是否如愿也就并不是那样很重要了。也许正是应了一句古语:得了,是之幸;不得,是之命。
“唔,云公子,那个完成了吗?”
低首而望,却发现已在沉思时将玉石打磨完毕,放下工具,云飞瀑略举起玉石凝视了片刻。
“很漂亮!”小月瞧着云飞瀑手中那犹如浑然天成般自然的玉雕,不禁感叹。
“原只是它随性的色泽入了我的眼,不想顺着它的纹理和奇特的外形而刻竟别有一番洞天。”云飞瀑轻轻地摩挲着暖玉,珍惜之情溢于言表。
“是个宝贝。”小月下了结论。
云飞瀑不禁再度失笑,“你也一样。”
“呃?”小月眨眨眼,一知半解。
云飞瀑笑得更张扬了,“说你可爱一如这玉石。”
“哼,云公子捉弄我!小月去厨房帮忙了。”佯装生气,可那欣然而去的背影却泄露了小月愉快的心思。
云飞瀑唇边的笑意随着小月的离去而慢慢凝结,将玉石收入怀中,定定地凝视着盆中跳跃的火焰许久,直至门被再一次地推开。
转首,一熟悉的高大身影便入了眼帘,宽阔肩头上残留的雪痕,透露了他刚刚归来不久的讯息。
“军中事宜都处置完毕了?”
陈奕诚微微颔首后走向围炉,在云飞瀑的身边坐下烤火取暖。
“云流溪会在明日晌午时分到达这里,比原定的日子早了一天。”
不知为什么,此时云飞瀑脸上的神色在火光的映衬下竟无法看得真切。
——是喜?是忧?
……无论是什么都不能将心中繁复的思绪理得明白,看得清楚。
“那很好啊,你可以早些时候见着流溪。”云飞瀑微微一笑,眉宇间浮现的,亦是淡漠世俗的平静。
没有言语,深沉的眸子只是定定地注视着他。
“你可会多留几日?”
“为何而留?”云飞瀑上扬的眉尾如此反问。
“确认云流溪过得是好是坏。”
云飞瀑唇边的弧度未曾隐去:“我相信你。”
“我说过会惩罚背叛者。”陈奕诚鹰眸中泛起隐隐的怒意。
“看过流溪后,再决定惩罚也尚不算迟。”云飞瀑全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从容口吻。
“如此确定我会喜爱她?”
“不。”云飞瀑出人意料的回答,“……只是,你应会善待心中的影子。”
室内,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对于我与云流溪的初识,你知道多少?”陈奕诚怒意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疑问。
“不多。”云飞瀑浅浅的笑里蕴涵着太多思绪。
“却也足以让你了然我的薄弱之处。”
“对。”
云飞瀑的坦白令陈奕诚不再有追究的欲望,于是便顺手推舟地转开了话题:“离开这里后准备前往何处?”
“尚无意向,或许会视心情而定。”
“游山玩水?”
“也许,可能性颇大。”
“……好好保重。”
“会的,谢了。”云飞瀑微微作揖。
两人的言语仅止于此,再无更多的话引,别离之意,亦已在彼此的心底渐渐浮现——
尽管,彼此都明白……这一刻,从今以后,他们之间不会再有如此相近的一日……
……
当晚,正主儿云流溪未曾到来,却引来了两名不速之客。然更奇特的是,这其中的一个,还是被另一个用坚固的绳索‘牵引’而来。
跨入厅内,便被这百年难得一见的仗势弄得啼笑皆非。望着右手腕被牢牢系住,绳子的另一头则被某个与云飞瀑眉宇十分相像的男子牵在手中的场景,陈奕诚的眼中掠过一丝戏谑之色。
“陈将军,我可否知道飞瀑现在人在何处?”丝毫不理会陈奕诚投向身边这名诡异家伙的奇特眼光,云奔浪开门便见山。
“我已唤人去请,请云兄稍等片刻。”正面回应了云奔浪显而易见的不悦之色,陈奕诚颇觉兴味地观其变。
“慎南,你何时成了别人的‘阶下囚’?”
这慎南,是陈奕诚的邻居,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只是很少在一起。
语既出,顿时引起了云奔浪的警觉,“陈将军与这假半仙相识?”
“假半仙?”陈奕诚玩味之意在鹰眸中弥漫开来,“慎南,你何时开始以‘半仙’为名号在江湖上闯荡了?”
“一时兴起而已。”身为别人的阶下囚,却完全没有阶下囚的自觉,慎南反客为主地端起茶喝了一口,其神情甚是悠游自在,“且我断言得句句属实,何来‘假’之说?”
“句句属实?!”重提旧事,云奔浪顿时失去了方才的冷静。
“我有说错吗?”慎南再喝一口,唔,好茶,“既然你命中注定无娇客,又何来子嗣之说?”
“你怎知我没有!”
“我是半仙。”慎南老调重弹。
“无稽之谈!快些将我的东西交还于我!”
“既无娇客,你要这玉坠子做甚?”慎南从颈子里拉出一莲子大小的白玉茉莉,瞧了一眼,还未等云奔浪出手相夺,便又塞回胸前的衣襟里。
“干卿何事?”
即使同为男儿身,光天化日之下,总不能当众扒了那可恨小人的衣物去掏那坠子吧。更何况,他已经受过一次打碎牙齿吞下耻辱之血的深刻‘教训’了……
云飞瀑入了厅,自家兄长咬牙切齿的神情即刻印入了眼帘,下意识地呆了呆——那是……素来以睿智沉着、临危不乱著称于江南各家商行的奔浪么?
“飞瀑!”
瞧见了毫发无伤的弟弟,云奔浪当即舍下与‘小人’的不懈斗争,大步上前与手足相拥。然,就是这显示兄弟之爱的短暂相拥,却叫两个‘局外人’的四只眸子浮现了些微不悦的神色。
“嫂子,许久未见了。”坐在一边的慎南微笑着朝云飞瀑打招呼:“嫂子女装时倾国倾城,恢复原来模样后亦是玉树临风,俊逸非凡。”
不理会云奔浪丢来的不屑眼神,慎南自顾自地继续道,“不像某人,明明生就一张还不错的皮相,却终日以精明刻薄、不苟言笑的死脸示人。”
“也不若某人,生就一张斯文脸孔,却终日以江湖术士的死相到处骗吃混喝,趁火打劫。”
倘若要比舌灿莲花,此二人绝对是势均力敌,当仁不让!身为座上观客,云飞瀑与陈奕诚的心里不约而同浮现出这样的念头。
“嫂子近来可好?”假装没有听到某人的恶毒言辞,慎南再度望向云飞瀑。
“既明知飞瀑是男儿身,却还‘嫂子长,嫂子短’地唤个不停!真乃大愚若智也。”云奔浪也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现在所谓的‘正主儿’还未到,所以继续唤飞瀑兄为‘嫂子’有何不妥?更何况,婚礼当日和陈兄拜堂、喝交杯酒的都是飞瀑兄,反倒是这‘正主儿’却显得名不正言不顺了。”慎南一席话说得头头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