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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百年孤独-第6部分

小说: 百年孤独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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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了这种失眠症,最可怕的不是睡不着觉,因为身体不会感到疲乏;最糟糕的是
失眠症必然演变成健忘症。她的意思是说,病人经常处于失眠状态,开头会忘掉童
年时代的事儿,然后会忘记东西的名称和用途,最后再也认不得别人,甚至意识不
到自己的存在,失去了跟往日的一切联系,陷入一种白痴似的状态。霍·阿·布恩
蒂亚哈哈大笑,差点儿没有笑死,他得出结论说,迷信的印第安人捏造了无数的疾
病,这就是其中的一种。可是为了预防万一,谨慎的乌苏娜就让雷贝卡跟其他的孩
子隔离了。
  过了几个星期,维希塔香的恐惧过去之后,霍·阿·布恩蒂亚夜间突然发现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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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在床上翻来复去合不上眼。乌苏娜也没睡着,问他是怎么回事,他回答说:“我
又在想普鲁登希奥啦。”他俩一分钟也没睡着,可是早上起来却是精神饱满的,立
即忘了恶劣的夜晚。吃早饭时,奥雷连诺惊异地说,他虽在试验室星呆了整整一夜
,可是感到自己精神挺好,……他是在试验室里给一枚胸针镀金,打算把它当做生
日礼物送给乌苏娜。然而,谁也没有重视这些怪事,直到两天以后,大家仍在床上
合不了眼,才知道自己已经五十多个小时没有睡觉了。
  “孩子们也没睡着。这种疫病既然进了这座房子,谁也逃避不了啦,”印第安
女人仍用宿命论的口吻说。
  的确,全家的人都息了失眠症,乌苏娜曾从母亲那儿得到一些草药知识,就用
乌头熬成汤剂,给全家的人喝了,可是大家仍然不能成眠,而且白天站着也做梦。
处在这种半睡半醒的古怪状态中,他们不仅看到自己梦中的形象,而且看到别人梦
中的形象。仿佛整座房子都挤满了客人。雷贝卡坐在厨房犄角里的摇椅上,梦见一
个很象她的人,这人穿着白色亚麻布衣服,衬衫领子上有一颗金色钮扣,献给她一
柬玫瑰花。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双手细嫩的女人,她拿出一朵玫瑰花来,佩戴在雷贝
卡的头发上,乌苏娜明白,这男人和女人是姑娘的父母,可是不管怎样竭力辨认,
也不认识他们,终于相信以前是从来没有见过他们的。同时,由于注意不够(这是
霍·阿·布恩蒂亚不能原谅自己的),家里制作的糖动物照旧拿到镇上去卖。大人
和孩子都快活地吮着有味的绿色公鸡、漂亮的粉红色小鱼、最甜的黄|色马儿。这些
糖动物似乎也是患了失眠症的。星期一天亮以后,全城的人已经不睡觉了。起初,
谁也不担心。许多的人甚至高兴,……因为当时马孔多百业待兴,时间不够。人们那
么勤奋地工作,在短时间内就把一切都做完了,现在早晨三点就双臂交叉地坐着,
计算自鸣钟的华尔兹舞曲有多少段曲调。想睡的人……井非由于疲乏,而是渴望做梦
……采取各种办法把自己弄得精疲力尽,他们聚在一起,不住地絮絮叨叨,一连几小
时把同样的奇闻说了又说,大讲特讲白色阉鸡的故事。一直把故事搞得复杂到了极
点。这是一种没完没了的玩耍……讲故事的人问其余的人,他们想不想听白色阉鸡的
故事,如果他们回答他“是的”,他就说他要求回答的不是“是的”,而是要求回
答:他们想不想听白色阉鸡的故事;如果他们回答说“不”,他就说他要求回答的
不是“不”,而是要求回答:他们想不想听白色阉鸡的故事;如果大家沉默不语,
他就说他要求的不是沉默不语,而是要求回答:他们想不想听白色阉鸡的故事,而
且谁也不能走开,因为他说他没有要求他们走开,而是要求回答:他们想不想听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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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阉鸡的故事。就这样,一圈一圈的人,整夜整夜说个没完。
  霍·阿·布恩蒂亚知道传染病遍及整个市镇,就把家长们召集起来,告诉他们
有关这种失眠症的常识,并且设法防止这种疾病向邻近的城乡蔓延。于是,大家从
一只只山羊身上取下了铃铛……用鹦鹉向阿拉伯人换来的铃铛,把它们挂在马孔多
人口的地方,供给那些不听岗哨劝阻、硬要进镇的人使用。凡是这时经过马孔多街
道的外来人都得摇摇铃铛,让失眠症患者知道来人是健康的。他们在镇上停留的时
候,不准吃喝,因为毫无疑问,病从口人嘛,而马孔多的一切食物和饮料都染上了
失眠症,采取这些办法,他们就把这种传染病限制在市镇范围之内了。隔离是严格
遵守的,大家逐渐习惯了紧急状态。生活重新上了轨道,工作照常进行,谁也不再
担心失去了无益的睡眠习惯。
  在几个月中帮助大家跟隐忘症进行斗争的办法,是奥雷连诺发明的。他发现这
种办法也很偶然。奥雷连诺是个富有经验的病人……因为他是失眠症的第一批患者
之一……完全掌握了首饰技术。有一次,他需要一个平常用来捶平金属的小铁砧,
可是记不起它叫什么了。父亲提醒他:“铁砧。”奥雷连诺就把这个名字记在小纸
片上,贴在铁砧底儿上。现在,他相信再也不会忘记这个名字了。可他没有想到,
这件事儿只是健忘症的第一个表现。过了几天他已觉得,他费了大劲才记起试验室
内几乎所有东西的名称。于是,他给每样东西都贴上标签,现在只要一看签条上的
字儿,就能确定这是什么东西了。不安的父亲叫苦连天,说他忘了童年时代甚至印
象最深的事儿,奥雷连诺就把自己的办法告诉他,于是霍·阿·布恩蒂亚首先在自
己家里加以采用,然府在全镇推广。他用小刷子蘸了墨水,给房里的每件东西都写
上名称:“桌”、“钟”、“们”、“墙”、“床”、“锅”。然后到畜栏和田地
里去,也给牲畜、家禽和植物标上名字:“牛”、“山羊”、“猪”、“鸡”、“
木薯”、“香蕉”。人们研究各种健忘的事物时逐渐明白,他们即使根据签条记起
了东西的名称,有朝一日也会想不起它的用途。随后,他们就把签条搞得很复杂了
。一头|乳牛脖子上挂的牌子,清楚他说明马孔多居民是如何跟健忘症作斗争的:“
这是一头|乳牛。每天早晨挤奶,就可得到牛奶,把牛奶煮沸,掺上咖啡,就可得牛
奶咖啡。”就这样,他们生活在经常滑过的现实中,借助字儿能把现实暂时抓住,
可是一旦忘了字儿的意义,现实也就难免忘诸脑后了。
  市镇入口的地方挂了一块脾子:“马孔多”,中心大街上挂了另一块较大的牌
子:““上帝存在”。所有的房屋都画上了各种符号,让人记起各种东西。然而,


这一套办法需要密切的注意力,还要耗费很在的精神,所以许多人就陷入自己的幻
想世界,--这对他们是不太实际的,却是更有安慰的。推广这种自欺的办法,最
起劲的是皮拉·苔列娜,她想出一种用纸牌测知过去的把戏,就象她以前用纸牌预
卜未来一样。由于她那些巧妙的谎言,失眠的马孔多居民就处于纸牌推测的世界,
这些推测含糊不清,互相矛盾,面在这个世界中,只能模糊地想起你的父亲是个黑
发男人,是四月初来到这儿的;母亲是个黝黑的女人,左手戴着一枚金戒指,你出
生的日期是某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二,那一天百灵鸟在月桂树上歌唱。霍·阿·布恩
蒂亚被这种安慰的办法击败了,他为了对抗,决定造出一种记忆机器,此种机器是
他以前打算制造出来记住吉卜赛人的一切奇异发明的,机器的作用原理就是每天重
复在生活中获得的全部知识。霍·阿·布恩蒂亚把这种机械设想成一本旋转的字典
,人呆在旋转轴上,利用把手操纵字典,……这样,生活所需的一切知识短时间内
就在眼前经过,他已写好了几乎一万四千张条目卡,这时,从沼泽地带伸来的路上
,出现一个样子古怪的老人儿,摇着悲哀的铃铛,拎着一只绳子系住的、胀鼓鼓的
箱子,拉着一辆用黑布遮住的小车子。他径直朝霍·阿·布恩蒂亚的房子走来。
  维希塔香给老头儿开了门,却不认得他,把他当成一个商人,老头儿还没听说
这个市镇绝望地陷进了健忘症的漩涡,不知道在这儿是卖不出什么东西的。这是一
个老朽的人。尽管他的嗓音犹豫地发颤,双乎摸摸索索的,但他显然是从另一个世
界来的,那里的人既能睡觉,又能记忆。霍·阿·布恩蒂亚出来接见老头儿的时候
,老头儿正坐在客厅里,拿破旧的黑帽子扇着,露出同情的样儿,注意地念了念贴
在墙上的字条。霍·阿·布恩蒂亚非常恭敬地接待他,担心自己从前认识这个人,
现在却把他给忘了。然而客人识破了他的佯装,感到自己被他忘却了,……他知道
这不是心中暂时的忘却,而是另一种更加冷酷的、彻底的忘却,也就是死的忘却。
接着,他一切都明白了。他打开那只塞满了不知什么东西的箱子,从中掏出一个放
着许多小瓶子的小盒子。他把一小瓶颜色可爱的药水递给房主人,房主人把它喝了
,马上恍然大悟。霍·阿·布恩蒂亚两眼噙满悲哀的泪水,然后才看出自己是在荒
谬可笑的房间里,这儿的一切东西都贴上了字条;他羞愧地看了看墙上一本正经的
蠢话,最后才兴高采烈地认出客人就是梅尔加德斯。
  马孔多庆祝记忆复原的时候,霍·阿·布恩蒂亚和梅尔加德斯恢复了往日的友
谊。吉卜赛人打算留居镇上。他的确经历过死亡,但是忍受不了孤独,所以回到这
儿来了。因为他忠于现实生活,失去了自己的神奇本领,被他的部族抛弃,他就决

()
定在死神还没发现的这个角落里得到一个宁静的栖身之所,把自己献给银版照相术
。霍·阿·布恩蒂亚根本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发明。可是,当他看见自己和全家的人
永远印在彩虹色的金属版上时,他惊得说不出话了;霍·阿·布恩蒂亚有一张锈了
的照相底版就是这时的……蓬乱的灰色头发,铜妞扣扣上的浆领衬衫,一本正经的
惊异表情。乌苏娜笑得要死,认为他象“吓破了胆的将军。”说真的,在那晴朗的
十二月的早晨,梅尔加德斯拍照的时候,霍·阿·布恩蒂亚确实吓坏了:他生怕人
像移到金属版上,人就会逐渐消瘦。不管多么反常,乌苏娜这一次却为科学辩护,
竭力打消丈夫脑瓜里的荒谬想法。他忘了一切旧怨,决定让梅尔加德斯住在他们家
里。然而,乌苏娜自己从不让人给她拍照,因为(据她自己的说法)她不愿留下像
来成为子孙的笑柄。那天早晨,她给孩子们穿上好衣服,在他们脸上搽了粉,让每
人喝了一匙骨髓汤,使他们能在梅尔加德斯奇异的照相机前面凝然不动地站立几乎
两分钟。在这张“全家福”(这是过去留下的唯一的照片)上,奥雷连诺穿着黑色
丝绒衣服,站在阿玛兰塔和雷贝卡之间,他的神情倦怠,目光明澈,多年以后,他
就是这副神态站在行刑队面前的。可是,照片上的青年当时还没听到命运的召唤,
他只是一个能干的首饰匠,由于工作认真,在整个沼泽地带都受到尊重。他的作坊
同时是梅尔加德斯的试验室,这儿几乎听不到他的声音。在瓶子的当嘟声和盘子的
敲击声中,在接连不断的灾难中:酸溢出来了,溴化银浪费掉了,当他的父亲和吉
卜赛人大声争论纳斯特拉达马斯的预言时,奥雷连诺似乎呆在另一个世界里。奥雷
连诺忘我地工作,善于维护自己的利益,因此在短时期内,他挣的钱就超过了乌苏
娜出售糖动物的收益。大家觉得奇怪的只有一点……他已经是个完全成熟的人,为什
么至今不结交女人,的确,他还没有女人。
  过了几个月,那个弗兰西斯科人又来到了马孔多;他是个老流浪汉,差不多两
百岁了。他常常路过马孔多,带来自编的歌曲。在这些歌曲中,弗兰西斯科人非常
详细地描绘了一些事情,这些事情都发生在他途中经过的地方……从马诺尔村到沼
泽地另一边的城乡里,所以,谁想把信息传给熟人,或者想把什么家事公诸于世,
只消付两分钱,弗兰西斯科人就可把它列入自己的节目。有一天傍晚,乌苏娜听唱
时希望知道儿子的消息,却完全意外地听到了自己母亲的死讯。“弗兰西斯科人”
这个绰号的由来,是他在编歌比赛中战胜过魔鬼,他的真名实姓是谁也不知道的;
失眠症流行时,他就从马孔多消失了,现在又突然来到了卡塔林诺游艺场。大家都
去听他吟唱,了解世界上发生的事儿。跟弗兰西斯科人一起来到马孔多的,有一个


妇人和一个年轻的混血姑娘;妇人挺胖,是四个印第安人用摇椅把她抬来的;她头
上撑着一把小伞,遮住阳光。混血姑娘却是一副可怜相。这一次,奥雷连诺也来到
了卡塔林诺游艺场。弗兰西斯科人端坐在一群听众中间,仿佛一条硕大的变色龙。
他用老年人颤抖的声调歌唱,拿华特·赖利在圭亚那给他的那个古老的手风琴伴奏
,用步行者的大脚掌打着拍子;他的脚掌已给海盐弄得裂开了。屋子深处看得见另
一个房间的门,一个个男人不时挨次进去,摇椅抬来的那个胖妇人坐在门口,默不
作声地扇着扇子,卡塔林诺耳后别着一朵假玫瑰,正在卖甘蔗酒,并且利用一切借
口走到男人跟前,把手伸到他们身上去摸不该摸的地方。时到午夜,热得难受。奥
雷连诺听完一切消息,可是没有发现任何跟自己的家庭有关的事。他已经准备离开
,这时那个妇人却用手招呼他。
  “你也进去吧,”她说。“只花两角钱。”
  奥雷连诺把钱扔到胖妇人膝上的一只匣子里,打开了房门,自己也不知道去干
什么。床上躺着那个年轻的混血姑娘,浑身赤裸,她的胸脯活象母狗的|乳头。在奥
雷连诺之前,这儿已经来过六十三个男人,空气中充满了那么多的碳酸气,充满了
汗水和叹息的气味,已经变得十分污浊;姑娘取下湿透了的床单,要求奥雷连诺抓
住床唯的一头。床单挺重,好象湿帆布。他们抓住床单的两头拧了又拧,它才恢复
了正常的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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